“到!”
邵振洲又接连点了好几道,整个坝场除了围观吃瓜群众的嘻嘻哈哈声,就是他两人扯着嗓门的一吼一答,直到最后,邵振国被吼得青筋直爆满脸通红两眼冒光,挺着胸脯像条小狼狗般嗷嗷叫了,邵振洲这才作罢,把眼睛扫向下一个人……
其他人见状,立马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板,一个个紧绷着脸等着他出招,只有站在第二排的刘天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头不问世事的猪。
呜呜呜,他好像已经看出来了,振洲哥这是打击报复呢,一个陆世平,一个邵振国,还有一个他,都是今天下午时打趣振洲哥和小夏知青打趣得最猛的,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振洲哥也这么小心眼呢……
正哭丧着脸在心里哭唧唧的刘天贵,猛然间感到一道视线凉凉地射在自己身上,一抬眼,和邵振洲的视线碰了个正着,盯得他心头直发毛。
刘天贵内心尖叫鸡:嗷!看吧看吧,果然被他猜对了!
邵振洲:呵!
*
以上,是邵振洲他们往歇脚岭拉练后,夏居南意犹未尽地回来后,在煤油灯下边泡脚,边眉飞色舞地告诉夏居雪的。
夏居南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嘁嘁喳喳地说完了坝场上的趣事后,又道:“邵大哥还说了,战场上,保到位,就是保胜利,只有平时像打仗时一样训练,随时把自己定格成打仗的姿态,打仗时才能像平时一样从容,所以,又带着民兵队跑拉练去了,要求要在半个小时内到达歇脚岭呢!”
别看夏居南年纪不大,脑袋瓜子却是灵光得很,记忆力杠杠的,把邵振洲的话都记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重复下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只是,令夏居雪没有想到的是,因为邵振洲的这句“随时把自己定格成打仗的姿态”,让向来乖乖巧巧、就算囍娃儿前几天哔哔着要把五队的杨红兵几人打得“两头出气、两头出屎”,也被他劝了下来的夏居南,破天荒地跟着囍娃儿,打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架……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此刻的夏居雪,听着弟弟嘴里吐出来的一个个被邵振洲“特殊关照”的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陆世平,邵振国,刘天贵,这几人,不就是下午时调侃他们最厉害的吗?
夏居雪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里,那浓浓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那个男人,不会是像她想的那样,故意的吧?
诚如夏居雪所猜测那般,邵振洲的确是故意的,不过,邵振国这几个嘴巴阔的小喇叭,经了昨晚这一场,算是消停了几分,但队里其他人的嘴巴也不是闲着摆设的。
本地就是如此,小年轻们无论谁找对象,总少不了被人一顿打趣,一连串刁钻古怪的问题下来,不把人搞得满脸通红不“收兵”,你越是在意,他们越是起劲,拦都拦不住。
所以,夏居雪和邵振洲第二天上工时,没被少打趣,夏居雪只能一脸红云地一笑而过,邵振洲倒是大大方方地提前进入了“新姑爷”的角色,主动担起了给夏居雪姐弟俩挑水的任务来,当然,毫无例外的,又被人开起了玩笑,而这次开他玩笑的,是陆朝民。
邵振洲昨晚就和他说了打算结婚那天,让他家六岁的大儿子陆文升去帮着扛红旗迎亲的事情,陆朝民自然是立马替儿子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这是抢都抢不来的大好事呢,不但沾喜气,还白得一身新衣服,那臭小子要是知道了,定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啰!”
而这会儿,原本两人一路挑着水说话呢,看着邵振洲忽然要拐弯,往知青点那头走去,他眼光挑了邵振洲一下,咧着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
“都说‘姑爷上门来,挑水又劈柴,水满缸来柴满垛,人人赞我好姑爷’,振洲,瞧你这殷勤劲儿,跟我说实话,你惦记小夏知青,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吧?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哈!”
被戳中心事的邵振洲,回了嬉皮笑脸的陆朝民两个字——“滚蛋”,然后在他的一阵大笑中,继续稳着步伐朝知青点走去,“哗啦”一声,两大木桶的水被倒进缸里,原本半满的水缸,重新变得满满当当的。
夏居南看着邵振洲,热情得不要不要的,又是主动递水又是殷勤搬凳的,嘴里更是邵大哥邵大哥的叫得甜滋滋的,不过,邵振洲看着这个对他贴心巴肺的未来小舅子,心底里升起一股亲昵感的同时,再看含笑站在一边被小家伙抢了所有“工作”的夏居雪,又夹杂着几分无奈。
虽然讨未来小舅子的喜欢是件好事,但这个热情过头的小舅子哟,别什么都代劳了呀,留一样“工作”给你姐姐做嘛!
奈何,还是个小屁孩不晓得大人间的情情爱爱的小舅子,他感受不到未来姐夫的心声和无奈啊,邵振洲只能一口气把搪瓷缸子里的水咕噜噜灌进肚里,然后,在小家伙眨巴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热情地问还要不要再喝一杯的时候,点了点头。
然后,趁着小家伙哒哒哒地跑到旁边桌子上倒凉白开的间隙,目光灼灼地看向夏居雪,大着胆子提出了邀请。
“长弓叔说了,今晚不用开思想政治会,要不,吃完晚饭,我们去河边走走?”
第30章 另类“谈情说爱”
邵振洲的恋爱经验虽然为零, 但这几天也摸索出了几分心得。
这和姑娘谈恋爱,其实和在部队跟兵们谈心一个道理,正所谓“谈心解兵心, 用心懂兵心,真心暖兵心”,同样, 和姑娘谈心,谈着谈着, 这感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是——
他话是出口了, 姑娘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就有些脑袋疼了……
就在邵振洲一刹那的心弦不由绷紧了一些时, 夏居雪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 笑了, 她想到了昨晚邵振洲敲打邵振国几人的“小心眼”举动。
她看着邵振洲,眼睛亮得像淌着水, 语气轻快而活泼:“你今晚不打算继续折腾人了?”
警报解除,喜报响起,邵振洲看着难得和他这般打趣的夏居雪,只觉得心中的那池春水又起起伏伏起来,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轻快的欢笑。
“就是跟他们开个小玩笑罢了,一群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要是来真格的,昨晚他们早扒下了!”
说罢, 又眼神灼灼地看着夏居雪, 颇有一股夏居雪不答复,他就不收回视线的执拗劲儿, 倒是把夏居雪又给逗笑了,最终,在他热烈的目光注视下,轻轻颔首点了点头。
“好!”她道。
也因为姑娘这句春水般的“好”,今儿在地里喷洒农药的邵振洲,在下午上工时,虽然手里的动作依然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脑子却像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般,亢奋得早就飞窜了出去,奔向了尚未到来的夜晚……
终于,在邵振洲的一次次重复性喷洒动作下,天老爷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日头逐渐落下,夜幕从山的那一头,笼罩过来……
不同于之前要去办事的公社之行,今晚,算是邵振洲和夏居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月亮嬢嬢也算赏脸,今晚是又大又圆又亮,倒映在月湾溪里,有一种风清月白的美。
但再美,也美不过身边明净、柔和而清亮的姑娘,而同样美的,还有邵振洲的心情。
不过,和其他能说会道的小年轻们在撩姑娘时的舌滑嘴甜不同,邵振洲这会儿和夏居雪说的,不是传统意义上你侬我侬腻得发甜的“情情爱爱”,而是他在部队的事情。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在炊事班的二三事。
夜晚的月湾溪,是安静的,也衬得邵振洲的声音更为清朗悦耳,仿佛昨天晚上那个刀劈斧砍一样吼邵振国的人不是他似的。
“我当兵那年,炊事班的班长姓邓,我们都叫他老邓班长,老话说,送客饺子迎客面,部队也是如此,我们新兵下连的第一天,老邓班长给每个新兵都准备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缸子面条,上头还卧着一个荷包蛋,荷包蛋周边是嫩绿绿的葱花儿,那是我长那么大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也是最能可劲儿吃的一次……”
回忆着十年前刚到特务连时的情景,邵振洲脸上不由挂满了笑容,话里也不禁流露出浓浓的怀念之情,这让夏居雪也不由怀念起从小长大的那片校园,以及校园里的那个家。
她道:“以前,我们家住在省农学院的筒子楼里,学校食堂的厨师,厨艺也很好,尤其是做的小圆馒头,又喧又软,还有一股麦香味,不过,舅舅上次过来时告诉我,学校被解散了……”
说到这里,夏居雪声音有些低沉,虽然自从父亲过世后,那里已经没有他们的家了,但是听说学校被解散,校园由其他单位接收,很多她曾熟悉的人被下放干校劳动,心情仍有些说不出的沉痛……
*
姑娘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邵振洲见状,赶紧转移话题。
“这个简单,你要说其他大菜,我还真没把握,但这馒头,我在炊事班时还真学过,之前我回来时,长弓叔不是分了我一些统筹粮给我嘛,里头有几斤麦子,等回头我去碾了,让你和居南尝尝我的手艺,保证有嚼劲,有麦香,分层次,会开花,吃了还想吃!”
邵振洲嘴里的“统筹粮”,是大队分给各生产队的一批特定粮食,主要用于补贴干部、招待上面来的工作组,以及如邵振洲等军人探亲或是刚复员回来时没有粮食,就由队里暂时分发供应,属于免费发放,也算是一项拥军政策。
男人说话的口气很大,但瞧他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撒谎,而且,依着夏居雪对邵振洲的了解,这个男人也应该不屑于撒这种谎,她不由把脸转向邵振洲,一脸的好奇。
“你在炊事班,除了养猪,还学会厨艺了啊?”
邵振洲迎着姑娘好奇的眸光,笑着向她解释这里头的关窍。
“我们部队,主食是二米饭(高粱米+一点大米)和馒头,周末偶尔改善伙食时,老邓班长就会冲着营房吼,来几个帮厨的,我们新兵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去炊事班帮厨,因为可以开个小后门,在做好菜后先尝两口。”
“所以,训练之余,只要听到这吼声,我们这些新兵的两只腿儿比谁都积极,用我们连长当时的话来说,老邓班长的这句话,比他的紧急集合哨还好听、管用!”
邵振洲说得可乐,过往二十年来,生活中与部队生活少有交集的夏居雪听了,也不由跟着笑容增大,又听邵振洲继续道——
“当然,像上锅台炒菜、给各班饭桌上打菜这些技术活儿,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自然是没份的,我们的工作,主要就是择菜洗菜、淘米和面、剥葱剥蒜、打理地面,去得次数多了,也就慢慢学会了一些小厨艺。”
“就比如这蒸馒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关键就是和面的手法、碱的用量、醒面的时间、蒸制的时间,只要抓好了这四点,做出来的馒头必然口感扎实有嚼劲,好吃得不得了!”
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很是把夏居雪给震了一震,她不禁再次深深地打量了邵振洲一眼,带着几分讷讷道:我之前还以为,你也和队里很多男人一样,不喜欢进厨房呢!”
诚如夏居雪所言,本地很多男人都是只在外头赚生产队的工分,回到家后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女人们不但要跟着在外挣工分,回家后还要围着锅台孩子老人转,忙得像陀螺,而且,上次听邵振国调侃他被罚到炊事班时,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投喂”邵振国压缩干粮时那动作,可算不上友好。
月光下,姑娘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样,邵振洲何其机敏,立马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赶忙给自己澄清,顺道又立了个flag。
“我虽然做饭手艺远远比不上老邓班长他们,但也不是进个厨房能要了命的大男人,而且,我刀功还蛮不错的,萝卜土豆大白菜甚至肉片,都切得又快又好,总之,等我们……咳咳,你看我表现。”
心知肚明“咳咳”代表什么的夏居雪:……
月色下,姑娘的脸蛋儿很不争气地又莫名红了红,低垂下眼眸,不再看对方,须臾,才道:“部队的炊事班,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还挺厉害的样子……”
再次成功地把姑娘给逗得脸蛋儿染红晕的邵振洲,心里又升起了几分愉悦,但也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顺着夏居雪的话说了下去。
“你还真别说,炊事班在部队,那的确是锻钢能手一般的存在,都说人是铁,饭是钢,有力的后勤保障,就是部队形成强有力战斗力的重要因素,就算是炊事班,那也是一个个背得了锅,拿得了枪,既能颠勺,还能杀敌!”
说到这里,邵振洲继续笑着道:“我当初被罚去炊事班养猪,排长还担心我想不开,特意跟我谈心,说兵种不分优劣,只要是保家卫国的战士,都是好样的,还说,部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律,为了充实炊事班的战斗力,每年都会分配一些训练尖子进炊事班,不超过一年就调整回战斗班排,说我就算是提前去炊事班锻炼了。”
“我当时就跟他说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对去炊事班一点思想负担都没有,而且,当兵之前在家里也养过猪,保证把部队的猪喂得又肥又好,争取在八一建军节时,让全连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当时把排长乐得呵呵笑,直说那就等着看我的成绩!”
邵振洲话里的排长乐得呵呵笑,话外的夏居雪也被他逗乐了,想起之前邵振国说的猪们过年过节时要“舍身取义”的玩笑话,不由再次笑盈盈地看向邵振洲,好奇地提出了三连问。
“那后来呢?你养的猪如何,有没有完成任务?你是养好猪一年以后,被调整回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