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并未久坐,一番热情慰问并调侃打趣后,于明山站了起来,正打算告辞离去时,思想斗争了一程的邓学东,终于吭哧吭哧地问出了憋在心里半个下午的话。
“嫂子,我听班里的两个小战士说,你对种菜种地都蛮在行,还在老家的坝坝课堂上,教了振国兄弟他们好些种植技术,还说大白菜干烧心,是因为土里缺了啥样东西,我就好奇,那土里缺的是啥样东西啊?”
说实话,这声“嫂子”,邓学东叫得有些艰难。
实在是,邓学东自己长得粗糙老相的,老农气质比军人气质还多一些,偏夏居雪又长得太面嫩了,所以,看到夏居雪的那一刻起,邓学东甚至一度放弃了下午时心里头的那个想法,但直到最后一刻,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询问起来。
主要是,这不问,憋在心头,他难受啊,怕是今晚只能在班上直转磨磨,睡不着觉!
听到这话的邵振国,脸上突然就冒出了一副嘚瑟劲儿:他就说嘛,那两个小兵崽子肯定不知道,还跟他打谎子,啧!
至于于明山等人,则在愣了一愣后,先是拿眼睛迅速地看了邵振洲一眼,然后,集体朝夏居雪好奇地看了过去。
哦豁,老邵的这小媳妇,还对种菜种地在行?这可是新鲜事,他们不但没听老邵说起过,而且就这小媳妇儿的长相,她也不太搭啊!
夏居雪也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搞得一愣后,温和地笑了:“你们别听振国瞎吹牛,蛮在行也说不上,我就是上学时,跟老师学过一些农课,自己也多看了几本相关书籍资料而已。”
“你说的这个大白菜干烧心,主要是由于土壤中缺少钙和活性锰,营养失调而造成的一种生理性病害,另外,重茬种植、干旱少雨、蹲苗期过长、根系病虫害严重的菜地,发病也重,要防治……”
除了和夏居雪探讨了一番大白菜干烧心以外,还顺道探讨了一番大白菜其他常见病害,像什么抽疯、烂疙瘩、黑斑病、霜叶的防治措施的邓学东,走出房门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娘诶,这小嫂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这种菜的学问水平,果然扎实。
他也是农村出身,从小帮着家里种地种菜种惯了的,到部队后又被分到炊事班,还是一样伺弄菜地大田,按理来说,也算是个老把式了,但让他一下子说出那么多道道来,他还真做不到。
就说这杀虫吧,以往的经验,要么就是找战士们出“公差”用手捉,要么就是买杀虫药笼统地打上几遍,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同的预防办法,他真是服了服了!
邓学东不由又看了一下夏居雪刚刚拿给他的一本书——《主要蔬菜栽培及病害防治要点》,眉头有些微皱。
他当然知道书是好书,就是他这个人吧,情愿在地里流汗,也不想坐在屋里翻书,要是有人读通以后,在地里直接教给他就好了……
邓学东又是开心又是叹息间,于明山则是故意不满地乜了送他们出来的邵振洲一眼。
“老邵你这真是不够意思了啊,媳妇儿这么能干,也没听你吭一声?怎么,还怕人家抢了你锅里的猪头肉不成?”
两名副职:“哈哈哈!”
邵振洲一脸无语地乜回去:“滚蛋!”
谁家娶个媳妇,还到处宣扬她懂这懂那不成,他又不是花喜鹊,她的好,他知道,队里人知道,就成。
于明山促狭地挑挑眉:“你这火气渐长啊,行了行了,赶紧回去操劳吧,我已经命令下去,今晚除非紧急集合,不然谁都不能乱来,保证不再打扰你今晚干革命,够意思吧?”
又一阵哈哈声,就连邓学东,也忍不住跟着笑得不要不要的……
邵振洲:……
他偏过脸,盯着副指导员陆学海,静气凝神地道:“据我所知,你家媳妇和闺女,今年也要过来探亲吧?”
都说风水轮流转,过两天被于明山这老小子嘴上打趣调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原本笑得乐不可支的陆学海,听罢连连摆手,好好好,他投降,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
邵振洲再次回到屋里时,邵振国正在眉飞色舞地向夏居雪吐槽下午时遇到的两个小战士。
“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他们肯定不懂,还故意等着我说,我偏不说,嘿嘿——”
第三个“嘿”还没出口,就被邵振洲敲了一个板栗壳,“瞧把你能得,听说今天还主动帮人挑粪了,倒也值得表扬。”
邵振国给他一个龇牙咧嘴的笑:“那是,我要是也能当上兵,肯定能选上你说的那个什么‘艰苦创业标兵’,哼!”
给根杆子就往上爬,说的就是这个臭小子,邵振洲懒得理会臭嘚瑟的堂弟,把视线转向两个小的:“今天玩得怎么样?”
“好!”
两个小的拼命点头,异口同声道,想到今天白天时,远远看到的解放军哥哥们的操练场面,两张小脸蛋因为激动,更是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邵振洲笑着揉了揉他们的脑袋:“高兴就好!”
又把脸转向夏居雪,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散发这温柔的光晕。
“老邓老实,本分,工作也上心,连队的菜地,虽说分发到各班,但平时主要还是由他带着炊事班打理,他要是有什么问题,你懂的,能帮就帮他解决一下……”
夏居雪嗔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的。”
邵振洲眼里的光芒更暖了:“来探个亲,还要你给我们连的菜地操心,有劳媳妇了!”
夏居雪:……这个男人,弟弟他们都还在看着呢,又说这种酸话!
北方的冬夜,空旷而辽远,白天喊杀声震天响的偌大营院,熄灯号吹响过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一个小时以前,还脉脉含情地跟媳妇儿说“有劳”的男人,这会儿,又忍不住让她再次“劳”了起来。
北疆的气候,白天晚上温差大,夏居雪就像被裹在一大团火焰里,被抛上抛下多次以后,心满意足的男人终于停止了折腾,但依旧把人抱在怀里,一阵意犹未尽地这里亲亲那里碰碰后,才绵绵地说话。
“连队干部两天要值一个夜班,明晚我就不回来了,你一个人睡,怕不怕冷,嗯?”
夏居雪长长的睫毛垂在弯弯的眼线上,声音软软的,似睡非睡:“不怕……”
听着这春水般的声音,邵振洲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明明就对媳妇儿的回话门儿清,怎么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儿呢,啧!
第64章 打趣
这年月, 全国上下一片红,“冬闲人不闲”是主旋律。
即便临近过年,工人依旧忙着大搞生产, 农民忙着冬修水利,而常年头顶蓝天、脚踏山河、保家卫国的军人,也正是战备防务的重要阶段。
所以, 邵振洲再次从连队回家属大院,已是三天以后。
不过, 即便见不到人, 但想到媳妇儿就在离自己不过几百米外的红砖围墙后, 邵振洲就心情澎湃, 操练起兵来嗷嗷的。
今儿周六, 连里吃肉, 伙房里飘出的诱人香气, 让连队提前弥漫着一股节日的浓厚气氛,还是那句话, 地方群众日子过得紧巴,部队生活也不宽裕,一周能吃上两次肉,就是极大的美事儿了。
邵振洲特意从连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回去,中午时,他就让通信员去报了信, 告知夏居雪他们,他今晚回去吃饭, 至于为何只打了肉菜, 却没有打其他的主食?
想到这里,邵振洲脸上不由又挂起了一抹笑。
三天前那晚, 夏居雪就和他商量了,打算自己在临时安置房里开伙。
“我听陈嫂子说,像我们这样的临时来队家属,住上三五天的,整天吃食堂也就罢了,住的时间比较长的,都是自己开伙,她早上还带我去了附近村里的地摊集市,卖的菜虽然种类不多,但价格还算可以,比我们几个人每天吃食堂划算。”
“而且,我想着,总要请于指导员他们来家里吃顿饭吧,尝尝我的手艺,这次来,五叔公他们还往我和振国的包里塞了好些腊肉呢,直说要让你的战友们都尝尝……”
彼时的夏居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说得认真而温柔,直让邵振洲心里热乎乎的,媳妇儿这是想着替他省钱和撑面子呢!
虽然以他目前的工资,加上以往的积蓄,让他们天天吃食堂,他也能轻松负担,但夏居雪的这份贴心,还是让他的胸膛滚烫烫的,自然也就没有驳回的道理,不过,他还是和她打了个折中。
“也不用一日三餐都自己做,难得过年,你也放个假,早上还是吃食堂,要是哪天不想动手了,也是一样,我买的饭菜票,足够你们吃的……”
既然媳妇都那么说了,第二天,邵振洲就让炊事班给他们送了一袋米和面粉过去,这年月,粮食不开放,副食和油盐都可以在军人服务社自购,但米面却是没有的,他让邓学东记在账上,下月发工资时补上就行。
*
平时部队工作忙,很多干部虽然让媳妇孩子随了军,但平日里还是住在连队居多,周末才偶尔回去,看看媳妇,逗逗孩子,尽上一份做丈夫的义务。
所以,今儿的家属院里,到处都是和邵振洲一样,从连队归家的橄榄绿,但其他人也就罢了,邵振洲却在刚走到家属院第三排的水龙头处时,就被几个正端着锅盆排队接水洗菜做饭的随军家属叫住了。
家属们的面孔并不陌生,毕竟,能带着家属随军的,都是副营职以上干部,人数有限,而且,这些嫂子们每天早上也和他们一样听着军号声行事,他们是随着军号声起床、出操,她们是随着军号声,起床,去家属厂上班,就算人不熟,脸也是熟的。
所以,被人莫名叫住的邵振洲虽觉奇怪,还是礼貌地跟几人打了招呼。
“嫂子。”
但他懵逼,嫂子们可不,三人先是嘻嘻哈哈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一开口,就是一顿噼里啪啦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往死里打趣。
“邵连长,瞧你脸上这春风得意的模样,是想到今晚能抱媳妇儿,美得没边了吧?”
“那还用说,瞧这脚步,走得那个快哟,肯定是奔着媳妇儿去的,前两天我就听人说,院里来了个特别水灵的小媳妇,我还稀罕着呢,今天总算是碰到了,打眼一看,哎呀妈啊,那可不就是鲜活得花儿一样,尤其是那嫩溅溅的皮子,比豆腐还细还白,邵连长,你眼光满准的嘛!”
咳咳咳,这话,虽然说得没错,但邵振洲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发窘,他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了起来,因为,这话根本就没法接啊!
不过,几位嫂子也没想让他接,自顾自地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嗨皮地不要不要的的。
“人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太害羞了点,今天在澡堂子里,硬是红着脸,磨蹭了老半天才敢下水,我们不过跟她开了两句玩笑,她就臊得全身发红,那小模样,啧啧啧,看得我一个女人都心疼得直哆嗦,恨不能用眼睛就把她啃了吃了,邵连长,晚上搂着这么个命根子,你肯定蛮受用的吧?”
“哈哈哈——”
邵振洲所在团的基层干部,以农村为多,家属也大多来自农村,很多人都是泼辣大胆的性格,插科打诨,打趣起人来,有时候那光棍劲儿连老兵油子们都要甘拜下风,这会儿这三位,就是在邵振洲跟前真实演绎了何谓“游鱼闹一塘,三个女人戏一房”。
原本只有三分发窘的邵振洲,此时此刻,愈发窘迫了,难怪兵们常说:“嫂子们的嘴皮子,就像机关枪,一扫倒下一大片!”
不过,原本还有些奇怪为何被她们叫住的邵振洲,听了这句话后,却是彻底悟了。
北方冬天的冷,是南方所不能比的,入冬前,各单位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糊窗户缝,家属来队,这项工作更是不能马虎,要不然,因为屋子漏风,害得嫂子孩子们生病感冒,岂不是乐极生悲?
就连对窗户都要如此“如临大敌”,洗澡,更不是想洗就能洗的。
夏居雪他们来的头天晚上,他就跟他们说了,家属院里就一个澡堂,冬天才会开放,且每周仅开放两天,周六下午女人洗,周日下午男人洗,跟他们的待遇是一样的。
今天是星期六,想来,媳妇儿应该是去澡堂洗澡了,想到南北方生活习惯的差异性,以及自家媳妇在某些方面让他又喜欢又忍不住想要逗她的害羞天性,邵振洲也只能无奈一笑。
今天这澡,媳妇儿估计是洗得浑身不自在……
只是,想到往日里自家媳妇在某种时候脸红声娇的勾人模样,邵振洲觉得自己又……咳咳咳,打住打住,不能再继续歪想下去了!
*
所幸,一路上,邵振洲也就只遇到了这么一出“拦截”,而待他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第七排路口处,就被正一边在门外垛柴垛子,一边时不时地抬眼往来处看的邵振国瞧见了,嘴巴一裂,热情地喊了起来。
“振洲哥,你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后,也立马快速朝那头看过去的夏居南和囍娃儿,眼睛也不由一亮,随即,两人便犹如晨间见到虫儿的小鸟般,欢呼雀跃地着朝邵振洲扑了过去。
“姐夫/振洲哥——”
邵振洲转眼间已到跟前,他先是笑着习惯性摸了摸两孩子的脑袋,随后,视线掠过眼前的柴垛,挑了挑眉:“你去山里砍的?”
“那是——”邵振国抖了抖肩膀,一脸欠揍的嘚瑟样,“这部队的东西就是好,你们那个战备锹,不但翻起地来那个快,砍树劈柴也是好用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