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身边可能会站着个不叫纪曜的男人,而纪曜孤寂的一个人,就站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温和的笑着看着自己,沈梵梵就觉得自己心里瘪的慌。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打在脸上,温暖,但也刺得眼睛生疼。
如她所说,纪曜就像太阳。
在那股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之时,沈梵梵咬紧唇,逼着自己把纪曜的脸甩出了脑海。
她收回视线,眨眨眼,而后抬手抹了下眼角,又继续对常晴笑:“我还想多吃一个马卡龙。”
“平时都很少吃,我今天一定要吃个够,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对面的女生依旧笑得眼睛弯弯,可常晴却没了刚刚看她时那种轻松的感觉。
她心里又软又涩,最后融为脸色的微笑:“好,我要抹茶味的。”
她知道,沈梵梵一直提起,却未曾直言的名字,是纪曜。
……
最近帝都的天气有些变化无常,下午还艳阳高照,傍晚时却突然刮起了大风。
纪曜从医院的门出来,觉得有些凉。
“哥,你等一下,我去开车。”纪叙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中把车钥匙拿了出来。
“嗯。”
纪曜点点头,操纵着轮椅到路边等。
不远处就是十字路口,绿灯亮起,马路对面成群的人像洪水一样涌了过来,看到路边的纪曜,他们的视线都会下意识地停滞两秒。
纪曜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他一直垂着眼,恍若未见,十分平静。
纪叙的车今天好像开得格外慢,熟悉的车没来,纪曜倒是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轱辘声:
--和他轮椅在石板上转动的声音一样,但要更慢一点,断断续续的,很不平顺。
纪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位妈妈推着一个小男孩正有说有笑的走就见了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和他一样,腿上也盖了一张薄毯,但大腿中部往下,却陷了进去。
像是一根平滑的线条,突然在中途就往下掉,半路结束了。
某一瞬间,纪曜突然理解了普通人看他时那好奇中带着窥探欲的眼神,因为他也好奇这个小男孩,想看他毛毯下的究竟。
但作为一个有着同样处境的人,纪曜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不该,也知道这种一直注视的眼神有多伤人,于是他及时收回了视线。
“叔叔,要帮忙吗?”
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估计是看他离斑马线还有一段距离,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所以不能过去。
纪曜偏过头,恰好对上一双澄澈的大眼睛。
小男孩的轮椅比他的矮很多,所以需要仰着头看他。
见纪曜看着自己不说话,小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妈妈,试图求助,“妈妈?”
男孩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纪曜,面对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就算坐在轮椅上高度低人一等却依旧气质斐然的男人,她有些窘迫的在衣摆处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
纪曜摇摇头,视线移到男孩妈妈的脸上,温和地笑了一下。
“我在等车,不需要帮忙,谢谢你们。”
就在这时,纪叙的车在路边停下,纪曜朝母子俩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下,而后转弯往左驶了一点。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纪曜听到了小男孩的惊呼声:
“啊,妈妈,那个叔叔的坐骑为什么不要推,它会自己动,和马一样,会自己跑?”
“我的坐骑就不会,还要妈妈你推,它好笨哦。”
男孩妈妈笑笑,声音温柔地解释:“因为叔叔是大人啊,大人和小孩子是不一样的。”
“那是不是只要长大了,我也能拥有一个会自己动的坐骑?”
“嗯。”
“长大真好,我马上就要五岁了,朵朵说,五岁就是大孩子了,很快就长大了,我也要一个会自己动的聪明坐骑和朵朵一起玩。”
“对,所以宝贝你不能挑食……”
母亲声音里藏着隐忍的哽咽,纪曜回头看了眼,母亲正亲昵地摸着小男孩的脸。
似是擦觉到有人在看,她微微抬起头,冲纪曜笑了笑。
纪曜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而被对着母亲的小男孩却没看到,他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的轮椅,满眼的向往。
“哥,你再看什么?”
见纪曜没上车,纪叙回头问了一句。
“没看什么。”
纪曜转过头,上了车。
“哇,妈妈,妈妈,叔叔的坐骑还能自己上车。”
“妈妈我一定要快点长大,你就不用帮我搬轮椅了,太重了……”
小男孩惊呼声阵阵,童言稚气惹人发笑,纪曜不自觉勾唇笑了下,又往后看了眼。
车缓缓驶远,那对母子还在路边等着红绿灯。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专心的讨论他的轮椅,可纪曜却并不觉得讨厌。
他第一次觉得小孩子不讨厌,也不需要觉得恐惧。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也因为,小男孩的天真可爱。
纪曜叙抬眸看了眼,随口问道:“哥,你在想什么?”
纪曜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在想,长大哪里好了,年纪小的人都好骗。
怎么会有小孩子的愿望是得到一辆会自己动的轮椅?
大概,是因为那个小男孩没有体会到做一个健全的人的感觉吧。
他还挺羡慕这种“无知”的。
……
离开医院,纪曜没有再去公司,他直接回了老宅,纪叙也回去了。
对于医生的检查结果,老爷子并没有问,但纪曜知道,他一定会去问纪叙,或者直接问医生,纪曜表情无异,全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晚饭后,纪曜回了书房,处理白天耽误的工作。
维持一个姿势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个小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敲响。
纪曜从工作中抽身,抬手抵着眉心柔了柔:“进。”
纪叙得到允许,推开了书房门,却没有进门,只是对纪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手机伸了进来,通话调制外放。
“你说梵梵那么好的姑娘,你哥为什么要推开呢……”
手机那边的人似是擦觉到了不对劲,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在干嘛?”
纪叙抬眸看了纪曜一眼,淡声说道:“没事,你继续说。”
“哦。”常晴没有怀疑,又继续吐槽:
“你们两兄弟怎么都一个性子,看着人高马大的,可胆子还没有我和梵梵大!”
“胆小不敢成全自己,只能让两个人一起难过,然后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说,难过只是暂时的。”
“或者觉得她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可是有些人就是死心眼,会一直难过,你那时若是还不接受我,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人,你永远是最好的人,却也是最糟糕的人。”
“哇,我跟你说,今天看到梵梵一谈起你哥眼睛都红了,还对我笑,我都心疼死了,连你哥的名字都没敢提,真应该让你哥也心疼一下。”
“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蛋糕吗?五个!还把我的也吃了,再怎么喜欢吃甜品也不是这样吃的,肯定是因为心里难受。”
“宝贝,要不你好好劝劝你哥?”
“唔,但也别太明显了,别让他也难过,还有,最重要的是,不要说是我说的。”
看了眼始终垂着眼沉默的纪曜,纪叙点头:
“……好。”
音落,纪叙往外退了一步,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和常晴继续聊:
“晴晴,我哥喜欢了沈梵梵很多年,具体有多久,我也不知道。”
“嗯?那他为什么……”
“因为有些痛苦自己经历过,就不想让爱的人再经历一遍。”
“那你之前拒绝我,也是一样的原因吗?”常晴突然问。
“对。”
没有人天生温柔,之所以会在身上套上一层温柔的壳子,隔开身边的人,大抵是因为经历很多很多的难过之后,便决定让身边的人远离这些难过。
感情里的选择归根纠底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经历不同,理解不同,所以选择不同。
……
第43章
大抵是因为手中还举着电话, 纪叙难得温柔,关门的力度用得很小,可发出的声音却让纪曜觉得震耳欲聋。
麻麻的痛感顺着耳腔一直往下蔓延, 纪曜抬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闷闷地痛感告诉他, 他的心脏还在。
纪曜闭了闭眼, 眼中闪过沈梵梵在他面前哭泣的画面。
这是第几次了,他好像总是让自己最爱的小姑娘因为自己而哭泣。
纪曜放下手摸了摸口袋, 没摸到王晰给他的烟,倒是摸到了好几颗薄荷糖。
也不知道纪叙是什么时候给他换的。
可能,是在医院他以为要做检查脱下衣服的时候。
老医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着千篇一律的检查动作, 然后翻来覆去地问他:“有感觉吗?”
纪曜没提这段时间偶尔钻心的痛感, 只告诉医生什么感觉也没有。
最后,老医生会笑呵呵地夸他,说他平时的按摩做得好,把腿保护得很好, 虽然相对其他同样身高的人虽然瘦弱了点, 但肌肉并没有萎缩。
纪曜微笑颌首。
保护腿, 对他而言就是保护尊严和最后的骄傲,他怎么能不上心。
他还记得, 当年在医院刚清醒没多久时, 他还对能走路抱有一丝希望,但努力了好久却没有作用。
最后, 甚至连努力都不知道从哪里努力开始, 他觉得挫败,甚至憎恨自己的腿。
直到他听到医生说,为了以后的方便, 他这种情况是可以截肢的,那一瞬间,恐惧和绝望达到了顶点,再看自己的腿,纪曜没了憎恨,只有强烈的惧意。
这种惧意,一直延伸到了现在。
每每脱下衣服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腿,纪曜都有些恍惚,觉得腿不在了,看着很可怕。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用平静和温柔强行撑起的光鲜,不知道这种光鲜下,藏着的是他的敏感和恐惧,包括沈梵梵。
他害怕自己的腿,至今不能完全直视自己的腿,做不到和沈梵梵真正的坦诚以待,将自己的狼狈完完全全的展示在最爱的人的面前
可是两人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情,他能给沈梵梵什么?
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么?
正常人谁会想要一份这样的爱情呢?
他推开沈梵梵的原因有很多,可是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爱她。
但矛盾的是,这个原因也是他狠下推开沈梵梵的主要原因。
人的感情多复杂啊。
情绪并不是单一的,往往交杂缠绕在一起,很难解开找到因果。
纪曜突然想起今天在医院外看到的那个小男孩,想到了小男孩毛毯下突然陷下去的腿。
他懂那条薄薄的毛毯下掩盖的是怎样的景象,毛毯之所以会在大腿中部突然跌下去,是因为,底下没有东西。
小男孩大腿中部以下,没有腿。
本是一条笔直的弧线,突然在中部断掉了,连着一起断掉的,还有以后精彩的人生。
不知道那个喜欢笑的小孩子以后懂得多了,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有多不一样,会不会还像今天一样,愿望是要一辆会自己动的轮椅,为一个聪明的坐骑而努力。
……
也许心中积压的事太多,文件上的字突然变得模糊,看了半天也字也没真正进脑中,纪曜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书房。
刚刚出现在书房故意让他听电话的纪叙突然急匆匆地跑过,像是有什么急事,他喊了几声,纪叙头也没回。
看纪叙跑下了楼,纪曜下意识转身,可看到楼梯,他眼睛暗了暗,又再次转了回去,继续往自己房间行去。
回到卧室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砸在窗户上,嘭嘭直响,淅淅沥沥,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
到了深夜,还在孜孜不倦下着,吵得让人夜不能眠。
满室的黑暗中,纪曜睁眼看着天花板,听到了卧室外的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没有要出去看的意思。
他翻了个身,伸长手臂打开窗边的柜子,从里面掏出安眠药,倒了两颗,吞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嘈杂的声音也远了。
……
次日早晨,纪曜下楼吃早餐,看到本应该在庭前打太极的老爷子坐在餐桌前,他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纪曜坐在餐桌旁,叫了一声,“爷爷,早上好。”
“嗯。”纪行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停地转头往楼梯处看,明显心思不在这,像是在等什么人。
纪曜没问,低头自顾自地吃起了早餐。
过了一会儿,纪曜一碗粥喝到了一半,楼梯处依旧安安静静,老爷子有些憋不住了,敲敲桌面,探过头小声问他:“阿曜啊,你知道昨晚阿叙带我小孙媳妇回来了吗?”
老人家的语气喜滋滋的,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和他炫耀。
纪曜抬眸看了眼,对上纪行云微微有些兴奋的眼神,他心中好笑,而后轻咳了一声,摇摇头,“不知道。”
“昨晚我睡得早,不知道。”
“啧,我跟你说,”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椅子坐到了纪曜的身边,指了指门口,又继续道:“你是没看到,昨天晚上阿叙抱着小姑娘两人身上都湿透了。”
“也不知道谁欺负我小孙媳妇了,哭得可怜的哟,连眼睛都红了。”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表情十分丰富,纪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人这么激动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前天才问纪叙对常晴是什么态度,纪叙说是想娶的态度,结果昨晚就把人带回了老宅,这么有效率。
“常晴和您见面了?”
“没有。”纪行云摇头,叹息着,“昨晚的情况不适合,吓到小姑娘就好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玄关处,“我躲那偷看到的,小姑娘一直在哭。”
闻言,纪曜抬头和路过的端着盘子路过的刘婶对视了一眼,刘婶笑弯了眼,老爷子没看到,还在继续说。
“《一字歌》我每期都看了,小姑娘可优秀了,那声音跟小黄鹂鸟似的,好听,歌词都是自己写的,很优秀,长得还好看,也不知道是那个不长眼的能狠得下心欺负。”
“哦,对了,说到这儿,梵梵丫头也在那个节目,还当起了评委,说话头头是道的,小丫头长大了,爷爷也没能和她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