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曜，你帮爷爷约一下梵梵，我想再去趟山庄，纪奕也要放假了，刚好可以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去。”
纪曜埋头喝着粥，默默听着，也没什么情绪，直到听到纪行云提起沈梵梵，他眼神闪了闪，勺子倾斜着僵在碗的上空，白粥滑下，掉回了碗里。
车祸之后，纪行云在纪曜面前就比较小心，心思也变得敏锐，把商场上的察颜观色都用到了纪曜的身上。
纪曜有什么变化他都能感觉到，但这次，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察觉到纪曜的不对。
和沈梵梵之间发生的事，纪曜从未在老人面前说过，纪叙没他的允许，从不会多说，但老爷子和沈老爷子关系好，应该也知道了些什么。
纪曜想，也许是老爷子现在是想换个孙子，继续撮合。
想到这儿，纪曜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和沈梵梵之间没法干脆，但他还是点了头。
“嗯。”
见纪曜同意了，纪行云很是满意，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又突然深深叹了口气，“我上次听邓老说，现在人人都喜欢往国外跑，山庄开不下去了，老九儿子准备把山庄卖了……”
听到这，纪曜放下了勺子，将碗推开了点。
老爷子口中的老九，就是他以前每个暑假都是去的避暑山庄的老板，老九儿子就是当年放狗吓沈梵梵的人。
山庄对他而言，一直是一个很重要的基地，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了，那满山坡的黄色小花只停留在记忆中和梦境里。
一旦被卖掉，就可能真的就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纪曜心脏发紧，但面上却依旧平静。
“咚、咚、咚”
突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纪行云没有再往下说，转头向楼梯口看去，纪曜也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地方，而后笑了。
爷爷等了大半个早上，但纪叙是一个人下楼的。
果然，刚刚好悠闲聊天的纪行云顿时就急了，“阿叙，我乖孙媳妇呢？她怎么没下来？”
“她是不是害羞啊？还是小姑娘胆子小？”
“你有没有告诉我乖孙媳妇，爷爷一点都不凶，可慈祥了。”
纪曜：“……”
纪叙：“……”
终于要见孙媳妇，老爷子的紧张显而易见，就怕哪里没做好，人飞了，于是一连问了这么多个问题，根本没给人回答的机会。
“你怎么不回答！”老爷子这一连串问题倒是把自己给问生气了，他拔高了声音，习惯性地用拐杖戳地毯。
纪叙无奈，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只是累了，还在睡。”
“哦，累了就多睡会，我们说话声音小点。”
老爷子放下了心，纪曜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纪叙一眼，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爷爷的愿望可能要成真了。
他这个弟弟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一个流程结束，就会马上进入下一个流程，大概，常晴很快就会变成老爷子真正的小孙媳妇。
想到着，纪曜勾起了嘴角，心情明显好上了不少。
就在他张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纪行云突然回头，对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笑什么笑，你弟弟都带女朋友回家了，你还没点动作，梵梵多好一小姑娘啊，你也忍心把人家弄哭。”
纪曜脸上的笑容一滞，薄唇抿了抿，低声：“是沈爷爷说的吗？”
“你说呢？”
“阿曜……”
“爷爷，我昨晚求婚了。”纪叙适时插了进来，打断了纪行云的话。
果然，老爷子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放过了纪曜。
“那乖乖答应了吗？”纪行云连忙问。
“……嗯。”
纪行云笑出了满脸的褶子，“真乖。”
……
午餐时，常晴下来了，老爷子开心地不行，有很多话想说，但考虑到常晴没吃早餐，硬是忍到了午餐后才拉着人聊了起来。
雨停了，太阳钻了出来，斜斜地照进走廊里，微微有些刺眼，纪曜将手中的咖啡递给纪叙，抬手拉上了半边窗帘。
“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听到这个问题，纪叙有些诧异。
纪曜回头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聊天的一老一少，“刚刚爷爷问你常晴答应了吗，你迟疑了。”
这么小的一个细节，纪曜也没放过，纪叙微晒，低头抿了口咖啡，仰头看着太阳，“哥，《一字歌》总决赛快到了。”
“嗯？”
“我想结婚了。”
“……”
纪曜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纪叙弯了弯唇，“其实婚礼的事我早就在准备了，但我并不打算告诉常晴。”
“哥，决赛那天你也一起去吧。”
“好。”
如纪叙所想，纪曜并没有迟疑。
他哥虽然不是很喜欢站在人群中被人注视，但从来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咖啡过半，纪叙又再次开口，“哥，我会叫上沈梵梵。”
纪曜蹙眉，心情复杂，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抗拒。
抑或是，他是在抗拒自己心中最深处不想承认的开心。
“常晴没有家人，她很看重朋友，沈梵梵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想请她当伴娘。”纪叙解释着，迟疑了片刻，最后也没问纪曜愿不愿意当伴郎。
他猜，他哥不会拒绝，但也许并不会很开心。
纪曜点点头，淡声：“谢谢。”
《一字歌》最后几期沈梵梵并没有签，节目组换了另一个评委，而沈梵梵则去了《空濛》剧组。
今天应该是沈梵梵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戏，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进组拍戏一般一拍就是好几个月，他见不到沈梵梵，《空濛》是尚格公司的，投资人是傅薄言本人，不像之前，他找不过借口过去。
在看不到的地方，纪曜会控制不住的担心。
担心她会不会被人欺负，担心她被人穿小鞋，担心她会被骂，就像这次常晴的事情一样，被人乱说，一点点小事被网友们放大很多倍后就换了一个意思。
他支持沈梵梵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但他始终认为，沈梵梵并不适合那个鱼龙混杂的圈子。
纪叙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亲眼去看看，沈梵梵过得怎么样。
常晴被爷爷留下来住在家里，纪曜很欢迎，但看着常晴，纪曜就会想起她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说沈梵梵很难过。
于是，纪曜又失眠了很多天。
一直到纪叙求婚的前一天晚上，纪曜做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的梦。
他梦到避暑山庄静心阁前院的那一口水井被填满，院外的荷塘被清空，铺了漂亮的砖，变成了泳池，而后面的上坡变成了高尔夫球场，遍地的绿草一样高，黄色小花再也见不到踪影。
再然后，正熟睡的王晰被一个电话打醒。
“纪总？”
“去查查有意购买避暑山庄的都有哪些人？”
“现在？”王晰有些迷糊，看了眼时间，惊讶道：“四点？”
“明天吧。”说完，纪曜又问：“你这几天盯着手机，是和孙瑜在聊天吗？”
“是，但我没在上班时间聊……”
其实聊了，所以王晰有些紧张，睡意顿时消了一半。
可纪曜并没有在意这些，突然问及也不是为了抓王晰的小辫子，而是……
“沈梵梵最近怎么样？”
王晰：“……”
他轻啧了一声，而后给纪曜发了段小视频，他懒得一个一个的选，顺便把下面的几条聊天记录也一起长截图发了过去。
刚发过去，电话就被挂断了。
王晰盯着手机懵了一下，然后有些头疼地往后一倒，拉过被子盖过了头。
这些当老板能不能消停点，心情一不好就作下属，这都是什么毛病！
想人家了自己不去看，非得问他，还好他留了个心眼，事先和那个叫孙瑜的小姑娘搭上了线，否则，老板一个令下，他就只能半夜飞到剧组去了。
想着想着，睡意上来了，王晰缓缓闭上了眼睛，可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
孙瑜好像和他说过，剧组的男主演对沈小姐有些不安分的心思，经常去串门，还总想请沈小姐吃饭，特别殷勤。
为人也很不错，温柔和善，没有架子，无论谁问他问题，他都很有耐心地解答。
尤其是对沈小姐，极其有耐心。
孙瑜说，要不是先见过了纪要，她都差点要被收买了。
想到这个，王晰狠狠拍了拍脑袋，连忙又打开手机看了眼。
嘶，他刚刚脑子懵，迷迷糊糊地把这些话也一起截图发过去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撤回也来不及了。
这下，王晰彻底醒了，他哀嚎了一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只觉得自己要完。
而纪曜并没有看聊天截图，他正靠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看王晰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几十秒，画面里是晚上，还能看到夜空中的月亮。
沈梵梵就在月色下吊在威亚上，从树上往地上摔，第一次落地姿势不标准，又马上摔爬起来，接着摔第二次。
白色的纱质长裙在空中飘移好看，可落地的姿势却狼狈。
不知道是第几遍，纪曜终于摁了暂停，画面被静止在最后沈梵梵落地抬头的那一瞬间。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就算在夜晚也澄清明亮，直直的目光好像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落在他的脸上。
纪曜抬手虚虚地触了触沈梵梵的脸，好像是想为她抹去脸上的灰尘。
胸膛闷得慌，心脏像是被人揪住，生疼。
夜深人静之时，思念最难解。
想推开她是真的，但想念，也是真的。
纪曜突然熄了手机，转头看着窗外透着白光的天色，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他心中突然有些气，也有些恨。
如果沈梵梵没有回国多好，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事。
她学习、生活，甚至恋爱，都和他无关，所以也不会去想，就算偶尔想起，也只是希望自己偷偷喜欢的姑娘过得好。
而现在，他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她身边有哪些人，知道她在干什么，所以就会控制不住想。
想她现在开不开心，是不是还在因为自己而难过。
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她也喜欢自己呢？
大腿处那种针扎般的刺痛再次传来，纪曜习以为常，无动于衷。
反正，再怎么痛，也动不了。
一个人的空间不需要再强装平静，纪曜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抬手覆在眼睛上。
心中空空，除了疲惫之外，好像就没剩下什么了。
……
第44章
纪叙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沈梵梵正在片场忙着拍戏没有接到，直到午餐时，她才看到。
看着手机上的未接电话, 沈梵梵放下了筷子，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犹豫着没有落下。
她和纪叙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 一般而言，纪叙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除非，是因为纪曜。
沈梵梵抿抿唇，仔细想了想, 居然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纪曜了。
“木木姐, 你不吃了吗？”孙瑜从盒饭里抬头看了眼，不自觉皱眉。
沈梵梵面前的饭盒几乎没怎么动过，只在最边边挖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嗯。”沈梵梵点点头，“我不怎么饿。”
闻言, 孙瑜低头看了眼自己, 也默默放下了筷子, 拿起手机玩了起来，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她突然捂嘴笑了起来。
“小瑜, 我们拍多久了？”沈梵梵突然问。
“快一个月了吧。”孙瑜头也没抬，低头忙着打字, 嘴角的笑一直没停过。
原来都这么久了。
沈梵梵在心中叹了口气, 片场的日子忙忙碌碌，忙到她都忘了去想纪曜。
看着对面把手机敲得咔咔响的孙瑜，沈梵梵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了半晌，她突然笑了，揶揄地问道：“在和人聊天？”
“嗯嗯。”孙瑜点头。
“和王助理？“
“嗯嗯。”孙瑜继续点头。
“喜欢他？”
孙瑜还是点头，可点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本来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拉平。
她把打好的字发了过去，而后将手机反扣在桌面，抿着唇看着沈梵梵，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梵梵也将手机扣在桌面。
孙瑜垂下眼，两手搭在一起，用力抠紧，犹豫着把话说出了口，“王助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沈梵梵点头表示赞同，“是很好。”
纪曜身边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我不是。”
“木木姐，我……配不上他。”
孙瑜的声音很小始终没有抬头，可沈梵梵能想象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大概和纪曜那天的表情一样，眼神半是坚定，半是挣扎，但都被故作的平静死死压着，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
沈梵梵突然觉得心疼，却不知道是在心疼谁。
大概是最近一直都在拍戏，将自己代入罗衣的情绪，所以变得沉静了，心思也敏感细腻了不少。
孙瑜才二十岁不到，一进这个圈子，遇到的都是肮脏不堪的人和事情，并在其中受到了伤害。
即使换了公司，换了环境，那些事也已经过去，但那时的无助和痛苦折磨在心中留下的痕迹，是很难消除的。
孙瑜是在自卑，也是因为当时偶尔一闪而过的堕落想法而自厌自弃，所以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一份纯洁的爱情。
沈梵梵觉得自己能理解，但是她很难想象孙瑜当时在遭受那些折磨时，心中该有多绝望。
但这个小姑娘并没有放弃，还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还能正常的生活，开心的笑，就已经很好很坚强了。
大概，纪曜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沈梵梵心中突然释然了一点。
她爱纪曜，能理解纪曜的敏感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就算再如何的爱，她也没法感同身受。
到了现在，她依旧没法想象那样一个一直被人仰望的天子娇子突然跌落，从此矮人一截，只能仰望别人、面对他人惋惜的目光时，心中该有多痛苦。
但现在，他依旧能维持自己的骄傲，努力工作，平静的生活，这样就已经很好，也足够坚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