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晴轻轻“嗯”了一声,道:“同章大人说一声,请御林军留意护卫百姓,切勿造成踩踏、伤亡。”
思云连忙应是,便出了婚车。
章泱与礼官并肩而行,听到思云的呼唤,才回过头来。
章泱听了思云的话,便扬声吩咐道:“太子妃有旨,眼下街道拥挤,危险丛生,禁军需优先保证百姓安全,任何人不容有失!”
禁军得令,便高昂地应了一声:“是!”
百姓们听了这话,纷纷对这位准太子妃心生好感,也不再往前挤了,不知谁喊了一句,“祝太子与太子妃白头偕老!”
而后,祝福声便如山呼海啸般传来——
“祝愿太子与太子妃百年好合,恩爱如初!”
“永结同心,比翼双飞!”
“祝愿太子妃娘娘玉体安康,与太子殿下早生贵子!”
一时间,祝福的话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连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礼部官员,都惊讶起来,立即吩咐追加一批赏钱。
婚车沿着长街,一路向皇宫的方向行驶,鲜花和赏钱洒了一路,百姓们看足了热闹,各个都眉开眼笑,当真是一派普天同庆的盛景。
此时此刻,赵霄恒依照礼制等在宫门口。
他身着九旒九章的衮冕服,上衣为玄色,与醺红色的下裳为配,丰神俊秀,英姿勃发,就这样安静地立在宫门之下,仿佛是这座古老宫殿的主人。
直到婚车出现在视线之中,缓缓向他靠近,赵霄恒平静的眼眸,才有了些许波澜。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礼乐更加欢畅,婚车在礼部的引导之下,稳步停了下来。
礼官指引太子上前,于是赵霄恒便信步走到婚车旁边,宁晚晴被喜娘迎了下来,喜娘笑容满面地将红绸的一端交给宁晚晴,另一端则呈给了赵霄恒。
“姻缘一线牵,恩爱度华年,起——”
皇宫中门大开,艳红的地衣从宫外一直延伸到宫內,赵霄恒携着宁晚晴的手,一步一步向里面走去,仿佛两人走上了一条万事顺遂的平坦大道,能一直将人带向繁华的终点、权力的顶峰。
赵霄恒按照礼部的安排,带着宁晚晴拜谒了太后、靖轩帝与皇后,又在百官见证之下,完成了祭礼,太子为君,太子妃为臣,故而宁晚晴在礼官的牵引下,对着赵霄恒躬身一拜,赵霄恒随即俯身还礼。
待大婚繁琐的流程全部结束,已经到了傍晚,宁晚晴终于被送回了东宫。
她一坐下新房的喜床,只觉得自己快累散了架,加之一日没有进食,早就有些头昏眼花了。
宁晚晴想取下自己的盖头,却被思云和慕雨联手摁住,思云:“姑娘不可!所谓‘盖头盖头’,有着‘夫妻共白头’的意思,一定得等殿下亲手揭,不然不吉利的!”
宁晚晴本想说她并非是真的嫁给赵霄恒,可又担心两个丫头咋咋呼呼,便道:“……罢了。”
慕雨见喜娘离得远,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您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一垫?”
宁晚晴虽然饿得很,但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了,“还是算了,哪有刚入新房,盖头还没揭掉,就偷偷吃东西的太子妃?莫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慕雨便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叩门声,道:“皇嫂!”
宁晚晴心中一动,“七公主!?”
赵蓁听到声音,连忙激动地应声,“是我是我!快开门!”
宁晚晴连忙让思云去开门,门一打开,赵蓁便蹦蹦跶跶地到了宁晚晴跟前,她见宁晚晴顶着盖头,便歪着身子,从盖头缝隙里瞧她,笑眯眯道:“嫂嫂真好看!”
这模样着实可爱,宁晚晴也忍不住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蓁道:“太子哥哥让我来的。”
说罢,她便大声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除了皇嫂的陪嫁侍女,其他人都出去罢。”
喜娘宫女们乖顺应下,齐刷刷退了出去。
赵蓁连忙让思云把门关上。
她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点心,道:“皇兄说今日礼节太多,你一定累了,让我来告诉你,不必拘着那些俗礼,饿了就吃些东西,累了就早些睡。”
听了这话,宁晚晴便自己抬手,揭掉了盖头,这一次,思云和慕雨想拦也没拦住。
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点心,小口吃了起来,道:“没想到你皇兄还挺讲义气。”
赵蓁愣了愣,“讲义气?”
宁晚晴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他挺会疼人的。”
赵蓁小声道:“太子哥哥平日里是很好,还有些人觉得他好欺负,但是生气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说完之后,她又立即补充道:“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宁晚晴忍俊不禁。
宁晚晴在房中与赵蓁叙话,而赵霄恒则在集英殿里应酬。
太子大婚,文武百官道贺观礼,祝颂、敬酒的官员络绎不绝,赵霄恒便领着一帮东宫属臣应接。
于书和福生也跟他身后不远处,福生小声嘀咕道:“这些人变起脸来可真是快!之前咱们殿下卷入歌姬案,他们一个个要么明哲保身,躲得远远的;要么就落井下石,使劲儿写折子,想让官家把咱们殿下废黜,如今见殿下大婚办得体面,便知道了殿下在官家心中的分量,又赶紧巴巴地凑上来,真是不要脸!”
于书低声提醒道:“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
福生“哼”了一声,念叨道:“听见了才好呢,得让他们知道,墙头草就是招人烦!”
福生的话音还未落下,只见大皇子赵霄誉便走了过来,福生连忙噤声。
赵霄誉无甚表情道:“还未恭喜太子,双喜临门。”
赵霄恒饮了不少酒,原本苍白的面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温和地笑着,“皇兄何出此言?”
“太子不必再装了,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赵霄誉一目不错地盯着赵霄恒,道:“你将老二赶出京城,就是为了他手中的吏部吧?”
赵霄恒微微一愣,忙道:“皇兄误会了,赶二皇兄出京城的不是孤,而是父皇,你也知道,孤平日里闲散惯了,实在不想理吏部那一摊事,是父皇觉得孤缺乏处理政务的经验,这才将吏部塞了过来。”
赵霄恒说罢,还一脸诚恳地看着赵霄誉,道:“若是皇兄对吏部有兴趣,不若我去禀明父皇,请他将吏部分给你?”
赵霄誉顿时气结,他冷冷道:“不必了!”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了。
这一幕落在了靖轩帝的眼中,他独坐于高台之上,嘴角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随口问道:“李延寿,你可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李延寿立在一旁,自然知道靖轩帝问的是谁,低声道:“回官家,隔得太远,小人实在没听见。”
靖轩帝笑道:“朕猜,是老大不满老三得了吏部,生气了。”
李延寿从善如流,“官家英明!怪不得方才大皇子面色不怎么好,原来是这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官家的眼睛!”
靖轩帝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朕有那么多儿子,你觉得谁最像朕?”
这个问题倒是一下把李延寿问懵了。
若要说相貌,那自然是大皇子更像官家,两人的面部线条都较为刚硬,不怒自威;
二皇子生得过于阴柔,还带着几分风流,气质与官家截然不同;
四皇子赵霄凌乃惠妃所生,性格直率,长相俊美,行事随心所欲,倒是少了几分儒雅,且他领命在外点兵,就连今日也没能回来;
至于六皇子么……
李延寿下意识看向六皇子赵霄平,人如其名,学问、武艺皆是中庸之才,就连长相也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在一众皇子之中,也是最不起眼的。
李延寿又看向了太子,不得不说,珍妃容姿倾城,而太子也完美承接了母亲的优点,故而太子虽然没那么像官家,却生得天人之姿,更令人过目不忘,站在一众人中,简直鹤立鸡群。
但李延寿自然是不敢这么说,于是道:“皇子们身份尊贵,都是官家的血脉,小人瞧着,无论是哪位皇子,都是极好的!”
靖轩帝瞧他一眼,笑得玩味,“你这老东西,也学会跟朕虚与委蛇了?”
李延寿忙道不敢。
靖轩帝笑了笑,道:“老大精明能干,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缺点;老二做事不择手段,可能力却还欠些火候,这才害了他自己。至于太子……”
靖轩帝的视线落到正在应酬的赵霄恒身上,道:“他同幼时却是变了不少,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如今是看不见了,只不过……不知他心中的怨气,还剩下多少?”
第27章 长相思
靖轩帝的话一说完, 李延寿立即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
李延寿觉得靖轩帝也有些矛盾,一面盼着皇子们历练成才,一面又忌惮他们拥有自己的势力, 且靖轩帝对于赵霄恒的心思,又格外深重一些。
李延寿只得安稳道:“从前殿下还小,不同官家的难处,如今长大成人,自然就明白了官家的苦心,且官家一直待殿下不薄,他定是感念于心的, 不然也不会收敛脾性。”
靖轩帝却冷哼一声,道:“但他最亲厚的, 却不一定是朕这个父亲,他不是还有个舅父么?”
“这次大婚, 宁暮因西域动荡, 回信不归,宋楚河便也说要顾着北疆, 不肯回京城,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靖轩帝一想起宋楚河,神情就变得冷郁了几分。
李延寿知道,玉辽河之战是官家的心病, 而宋家剧变却是宋楚河的心病,玉辽河一战过后四年,北僚卷土重来, 靖轩帝不得已重新启用了宋家在北方的势力, 他虽然重新给了宋家权势与地位,宋楚河也答应了出山, 但那不代表两人心中的刺已经拔了。
李延寿不敢随意答话,便道:“官家无需忧心,这定国公不回来,岂不是更好么?他若是常常回来,势必影响太子,如今他镇守北疆,官家却与太子朝夕相对,言传身教,孰远孰近,那是一目了然啊!”
这话说完,靖轩帝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还是你会哄人。”
李延寿笑得讨好,“小人不过是实话实说。”
就在这时,却听见一阵瓷片摔碎的声音,靖轩帝抬眸看去,只见长公主赵念卿踉跄不稳地站在殿中,她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拿着一个精巧的酒杯,她对面站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官员,此刻正涨红了脸,尴尬地杵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赵念卿妆容明丽,恍若一朵艳色逼人的芍药,她似笑非笑道:“黄大人怎么如此不禁逗,才说了两句话,就吓得连酒杯都端不稳了?哈哈哈哈……”
靖轩帝蹙了蹙眉,“念卿,不得胡闹!”
赵念卿听见靖轩帝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来,笑道:“皇兄,臣妹可没有胡闹!听闻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正最擅破案,臣妹便想请他讲一讲断过的案子,给臣妹饮上一杯,可谁知他竟如此忸怩!”
在文武百官面前,这调笑声显得格外轻挑,而被长公主赵念卿调戏的对象,则是黄钧。
靖轩帝面有薄怒,道:“李延寿,你去——”
赵霄恒听到了动静,连忙走了过来,道:“父皇,交给儿臣罢。”
靖轩帝见赵霄恒开口了,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点了下头。
赵霄恒快步到了赵念卿身旁,顺势挡在了黄钧面前,笑道:“姑母,您喝多了。”
赵念卿面色绯红,不冷不热地瞧了他一眼,道:“怎么,还敢管你姑母了?”
赵霄恒温和地笑笑,“孤不过是关心姑母的身子。”他说罢,便对身后的黄钧道:“黄大人也真是的,姑母不过是想同你喝一杯,你也是太过紧张了,快去喝杯茶,醒醒酒罢。”
黄钧如蒙大赦,连忙对着赵霄恒和赵念卿一揖,便退了下去。
赵念卿见黄钧走了,顿时意兴阑珊,凉凉开口:“没劲!”
赵霄恒却道:“姑母先坐。”
赵霄恒引着赵念卿重新坐下,桌面上摆着两只酒壶,赵霄恒拿起了金色的,亲手为她斟了一杯酒,道:“姑母尝尝,这酒如何?”
赵念卿此前并没有留意这个金色的酒壶,见赵霄恒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便也不情不愿地端起了酒杯,轻抿了一口。
这酒入口极烈,就连赵念卿这般常年饮酒之人,都差点儿呛住了,而后,清甜的滋味便慢慢爬上舌尖,又逐渐散开,待酒滑入喉咙之后,余香还在,但又好像带了一丝苦涩,令人怅然若失。
赵念卿从没喝过这样的酒。
她喃喃问道:“这是什么酒?”
赵霄恒沉声道:“这酒名唤‘长相思’。”顿了顿,他看着赵念卿的眼睛,道:“是舅父特意差人送回来的。”
话音落下,赵念卿怔了一瞬。
男女相恋,起初炽烈,而后甜蜜,但最终却兰因絮果,无疾而终,陷得越深,回忆越重,便活得越痛苦。
赵念卿冷脸道:“这酒有什么好的,还不如陈年的女儿红,至少一瓣心香,有始有终。“
赵念卿说罢,便将那壶酒推远了些,语气更是不客气: “况且,送酒回来有什么用?你的大婚难道缺酒么?他算哪门子舅父?”
赵霄恒却道:“舅父也是身不由己,姑母别怪他。”
赵念卿面上酒意褪下,脂粉也淡了不少,但脸色却更苍白了,只道:“你这大婚无聊至极,本宫还不如回公主府找幕僚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