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回忆了片刻,道:“我只知道珍妃娘娘在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曾是众望所归的皇后人选。”
宁晚晴自言自语道:“所以,若不是宋家剧变,也许现在坐在后位上的人,是珍妃娘娘?”
宁颂一听,连忙拉住她,“隔墙有耳,休得胡言。”
宁晚晴没再说什么,她想起每次见到赵霄恒,他要么玩世不恭,要么一脸无辜,要么温和敦厚,一个人,必然是在极其复杂的环境中,才会生出不同的面具,用以应对不同的危险。
宁晚晴心里明镜似的,遇上赵霄恒,做朋友总比做敌人要强。
但他们的合作只是一时的,待赵霄恒登上皇位,她便要找机会出宫,潇洒自由地过日子。
想到这里,宁晚晴便唤来思云和慕雨,道:“你们二人把我所有的嫁妆都清点一遍,将东西编成册子,一式两份,给我过目之后,再好生保管起来。”
慕雨笑道:“姑娘,您之前不是嫌东西太多,不愿花心思看么?”
宁晚晴认真道:“此一时,彼一时。”
《大靖律典》她已经读得滚瓜烂熟,在大靖,女子的陪嫁之物算是婚前财产,即便嫁了出去,夫家也没有资格动用,若是和离回家,还能原样带回来!
宁晚晴看着眼前这一口口箱子,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能不上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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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寿回宫之后,便径直去了御书房。
他见御书房的门虚掩着,便问自己的干儿子李玮,“谁在里面?”
李玮低声答道:“干爹,今日大皇子回来了,似乎是盐税的事办妥了,正在旁敲侧击地邀功哩!”
御书房中,靖轩帝合上了大皇子赵霄誉的折子,道:“这次盐税的事,你办得不错,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赵霄誉忙低头拱手,“儿臣为父皇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怎敢要赏赐?”
靖轩帝笑笑,却不说话。
顿了顿,赵霄誉又道:“不过,儿臣这次去江南巡查,却意外发现一事。”
靖轩帝抬起眼帘,“何事?”
“江南有不少低阶武官,已过了天命之年,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护百姓安稳,却还在职受禄,人数之多,实在数不胜数。”赵霄誉一面说着,一面暗自打量靖轩帝的神情,“儿臣觉得,是时候吐故纳新了,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靖轩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誉儿当真能干,管了户部盐税之时,还有闲暇关注吏部的疏漏?”
赵霄誉立即道:“儿臣并非有心参奏吏部,只不过担心那些老迈之人,做不好朝廷交代之事。”
靖轩帝扯了扯嘴角,但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誉儿想得很是周到,这吏部是时候革新了,容朕考虑考虑。”
赵霄誉心头一喜,道:“多谢父皇。”
赵霄誉躬身退出了御书房,李延寿和李玮见到赵霄誉,便从善如流地行礼。
“恭迎殿下回宫。”
赵霄誉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方才怎么没见李公公?”
李延寿挂起笑容,“小人受命去常平侯府送赏,这不是才回宫复命么。”
赵霄誉笑了下,“这些跑腿之事都要李公公亲自去做,你内侍省是无人可用了么?”
“瞧您说的。”李延寿不慌不忙答道:“官家重视太子大婚,才特意嘱咐小人去的,小人哪敢推辞呢?”
赵霄誉听罢,脸色有些不自然,只冷冷瞥了李延寿一眼,便拂袖而去。
李玮忍不住道:“干爹,咱们和大皇子无仇无怨,他何苦挤兑您呢?”
李延寿面色平静,“有些人啊,天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若是不把咱们当人,咱们也不必把他当主子,明白么?”
李玮点头,“明白。”
李延寿瞧着赵霄昀的背影,又对李玮道:“如今的薛家,既有薛太尉,又有薛将军,就连后位都坐上了,还敢讨赏?你瞧着吧,过满则溢!记住了,可千万别学他。”
李玮低头应是,“儿子受教。”
李延寿迈入御书房,才走了没两步,便听到“啪”地一声。
抬头一看,只见靖轩帝面色愠怒,平日里最爱用的茶盏,也摔了一地。
靖轩帝冷冷看向李延寿,幽声道:“不过天命之年,便垂垂老矣,万事不堪了么?”
李延寿面色变了变,忙道:“官家是万岁,如今还未到百岁,怎能称老?说这话的人,简直是大逆不道!”
靖轩帝面色稍霁,重新坐了下来。
李延寿急忙上前收拾茶盏,随口道:“官家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惹您生气呀?”
靖轩帝冷笑一声,道:“牢牢把着户部还不够,还想对吏部伸手,当这大靖是他们的么?”
靖轩帝没说是谁,李延寿却明白了什么意思,他笑着安慰道:“这大靖自然是官家的,官家愿意分给谁,就分给谁,哪能容旁人来讨呢?”
靖轩帝听罢,忽然瞧了李延寿一眼,李延寿忙道:“小人失言了,还请官家恕罪!”
靖轩帝长眸微眯,沉思片刻之后,道:“宣太子来。”
一刻钟后,赵霄恒便到了御书房。
他一脸恭顺地给靖轩帝请了安,便安静地立在房中,一言不发。
靖轩帝一面翻阅手中的折子,一面道:“可知朕唤你来,所为何事?”
赵霄恒沉声道:“回父皇,儿臣不知。”
靖轩帝道:“你大皇兄回来了,盐税的事情办得很周到,你见过他了没有?”
赵霄恒微微讶异了一瞬,道:“恕儿臣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大皇兄回来了,稍后儿臣便去探望大皇兄,顺便请教请教他,盐税的事情是如何办的。”
靖轩帝听罢,点了下头,又道:“盐税之事着实了了,但近日里又有一事,让朕有些头疼。”
赵霄恒忙道:“父皇为何事忧心?不知儿臣能否帮得上忙。”
靖轩帝便将吏部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问道:“那些老迈之人,为朝堂也奉献了大半辈子,若是贸然裁减,只怕会寒了他们的心,可若是不处置,新人又没有机会,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赵霄恒沉吟片刻,答道:“儿臣以为,可以尝试革新武官考察制。”
靖轩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如何革新?”
“回父皇,以往的武举考试,皆是考一次,保终身,若不长期跟踪考察,很可能有所松懈。且不少武官都是靠着荫补入朝,本就不是武举人出身,而每年的功绩考评,又极少考察武官的基本能力,久而久之,便容易有漏网之鱼。”
“若是每年对现任武官开展一次能力考察,既能筛选出那些不适合在位之人,予以劝退,又能选贤任能,不知是否值得一试?”
靖轩帝面上不辨喜怒,目光审视着赵霄恒,道:“这法子……什么时候想到的?”
赵霄恒不慌不忙道:“儿臣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提前想呢?不过是受了父皇启发,一时兴起。”
靖轩帝有些意外,道:“朕的启发?”
赵霄恒颔首,淡笑着答道:“父皇方才说,不想寒老臣的心,说明父皇体恤臣子,不想用过激的办法,同时又提到想选拔新人,那自然就得给新人展现身手的机会,故而儿臣想到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赵霄恒态度谦虚,微微低头而立,似是不敢看靖轩帝。
靖轩帝唇角勾了勾,道:“不错,近来还算有些长进。”
赵霄恒忙道:“多谢父皇夸奖。”
靖轩帝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吏部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罢。”
赵霄恒微微一愣,诧异地看向靖轩帝,“交给儿臣?可是……儿臣从未接触过吏部之事,不若还是让大皇兄试试?或者四皇弟也可……”
“让你接你就接!”靖轩帝的语气不容置疑,道:“盐税之事已经够老大忙了,老四整日里玩得没影,若交给他,朕还不如维持现状。”
赵霄恒面色犹豫,似乎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道:“既然父皇有命,那儿臣自当遵从,若儿臣做得不足,还请父皇多多指教……”
靖轩帝道:“你乃当朝太子,当大大方方接管吏部,无需这般畏首畏尾。”
赵霄恒这才微微站直了身子,朗声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不让父皇失望。”
赵霄恒出了御书房,于书和福生已经等在一旁。
于书压低了声音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赵霄恒面上却没有太多笑意,他要这吏部,不过是为了查里面的一个人。
而身旁最擅推案之人,眼下却不在京城,“忠杰何时能回来?”
于书答道:“照殿下的意思,歌姬案厘清之后,小人便向南边传信了,让他们放了邱长史,但是近日雪天难行,信只怕没那么快送到南越。”
赵霄恒道:“忠杰流放南越,已有两个月了罢?”
于书答道:“是,殿下,小人之前去信问过邱长史的情况,南越那边回消息说一切安好。殿下放心,如今歌姬案已了,他们也没有理由再拘着邱长史了。”
赵霄恒点点头,道:“知道了。”
赵霄恒继续向前走,却迎面遇到了两位官员。
为首的一位年近半百,身着绯色官袍,生得微胖,故而走起路来也有点大摇大摆的架势,他一见到赵霄恒,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他身旁还跟着一位清瘦的官员,看着约莫四十来岁,他也跟着欠了欠身。
赵霄恒温和地点头,道:“温大人,田大人,是去觐见父皇么?”
礼部尚书温喻笑道:“不错,礼部今日都在为殿下筹备大婚,如今大婚议程已基本定下,昨日已经呈了折子给官家。”
赵霄恒笑了下,道:“大婚的议程孤已看过,安排得十分用心,不知是哪位大人主导?”
温喻不假思索道:“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赵霄恒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礼部侍郎田升,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霄恒问:“这议程哪里都好,只是有一处,孤颇有疑虑。”
温喻连忙问道:“殿下请讲。”
赵霄恒道:“如今西域动荡,常平侯无法回京,而西域与北疆接壤,孤的仲舅定国公,也无法脱身回京,接亲、迎亲之时无长辈牵引,是否于礼法不符?”
温喻愣了下,“定国公不归?”
赵霄恒长眉微挑,道:“不错,之前吏部派人来东宫接洽之时,孤便说过了,怎么,温大人忘了?”
温喻顿时有些尴尬,忙赔笑道:“这……近日事多,一时记岔了!”说罢,他连忙转向田升,“此事是如何安排的?”
田升这才缓缓开口:“殿下请勿担忧,此事微臣已征得官家同意,届时常平侯府由宁将军暂代长辈一职,而殿下是储君之尊,就算无长辈牵引,亲自迎太子妃入宫,亦是可行的。”
赵霄恒唇角微扬,道:“那孤就放心了,只可惜常平侯和舅父都不能回京,无法当面见证大婚了。”
田升又道:“微臣已经请了御用画师,解释会将殿下大婚的场景画下来,分别送去北疆与西域,让定国公与常平侯一赏大婚盛景,喜饼喜礼也将悉数送达,若殿下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一并交代微臣。”
赵霄恒看着田升,露出满意的神色,道:“田大人心细如发,办事妥帖,孤的大婚交到你的手上,万事放心。”
田升听罢,仿佛有一丝惶恐,道:“殿下过奖了,这都是温大人指导有方。”
赵霄恒盯着田升看了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离开了。
待赵霄恒走后,温喻面色不愉地看了田升一眼,道:“田大人,看不出来啊,将自己女儿嫁给了二殿下做侧妃还不够,如今二殿下倒了,便敢来攀附太子殿下了?”
田升面不改色,道:“下官不过行职能之责,太子大婚乃礼部重中之重,万一出了纰漏,下官承担不起,故而格外上心些。”
温喻不屑地笑了笑,“最好是这样,人得清楚自己的位置,若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选错了路,只怕是荆棘满布,会走得鲜血淋漓。”
田升面色难看,但却没有反驳,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待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温喻方才被靖轩帝耳提面命了好一阵,出了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方才官家交代的事,你都记下了?”
田升答道:“是,温大人。”
温喻点点头,道:“那成,你回去改罢,改好了明早给本官过目。”
田升怔了下,下意识道:“温大人,但官家提出的内容太多,一夜恐怕……”
“一夜都改不完,要你何用?”温喻毫不客气地横了田升一眼,道:“田大人,你可别忘了,你当年是如何辛辛苦苦考入吏部的,如今得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就想惫懒推脱了?”
田升面色白了白,“下官不敢。”
温喻笑了,“好,那此事便辛苦你了。”
说罢,温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升面色愠怒地看着温喻的背影,却敢怒不敢言,他站在原地,平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迈出了步子。
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个太监拦住了去路。
田升诧异了一瞬,定睛看去,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亲信,于书。
“于侍卫?”
于书淡笑了下,道:“田大人,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