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老太傅一句也没提,只淡淡开口道:“殿下,听闻歌姬案一事,大理寺已经查明真相了?”
赵霄恒收起目光,便将歌姬案、常平侯府下毒案,以及千秋节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太傅,末了,他又补充道:“如今丽妃已经被打入冷宫,老二不日也将启程去东海。”
老太傅听罢,思量了一瞬,道:“这所有的事,当真都是丽妃和二皇子所为?”
赵霄恒道:“除了歌姬一案,其余的罪丽妃都认了,但歌姬案的证据都指向了丽妃,她不肯认罪,也可能是不想背上谋害储君的罪名。”
老太傅微微颔首,又问:“那殿下打算何时上朝?”
赵霄恒淡淡道:“不急。”
老太傅抬起眼帘,看了赵霄恒一眼,“殿下在等着接手吏部?”
赵霄恒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赵霄恒放下茶杯,低声道:“学生确实意在吏部。”
老太傅问:“那歌姬案?”
赵霄恒沉声道:“算是意料之中。这几年来,老二时常在父皇耳边煽风点火,孤早就料到他会动手。”
老太傅接着他的话道:“所以,殿下便将计就计,暂时退出朝堂的漩涡,借此让官家放心,也让二皇子一党放松警惕,是不是?”
“老师说得不错。”赵霄恒低声承认,顿了顿,他又道:“只不过,孤没有想到,他们会三番两次对常平侯府动手。”
“老师应该清楚,孤这辈子最恨人玩弄权势,牵连无辜。所以,孤便借着千秋节一事,将所有的证据都递给了大理寺,让他们顺着线索反查,便牵扯出了下毒案和歌姬案。”
老太傅道:“所以,你如愿将丽妃送入了冷宫,将二皇子逐出了京城,但你又如何能保证,官家会将吏部给你?毕竟吏部尚书白荣辉,是二皇子的岳父。”
赵霄恒笑了下,“歌姬案中,父皇他失了颜面,狠狠斥责了孤,孤便顺着他的心意,在东宫静思己过,养了一段日子的病。如今真相大白,他顾及皇室威严,不肯公开还我清白,自然要给些补偿才是。”
老太傅听出他意有所指,怅然道:“殿下,老臣自幼看着你长大,知道有些事即便过去再久,你也不可能放下,但如今你已身居太子之位,未来可期,何必此时铤而走险呢?”
赵霄恒沉默了片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太傅语重心长道:“可是殿下,这系铃人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啊!难道这样,也在所不惜么?”
赵霄恒语气平静,“若真能求仁得仁,也没什么不好。”
说罢,他凝视老太傅,放下了太子的身份,沉声道:“我知道,老师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我若不做,便永远也没有人做了。”
老太傅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霄恒,他眸色清冷,神色坚定,有着谁也不能动摇的决心。
老太傅长叹一声,道:“罢了,既然你想去做,那便去罢。老夫虽然年事已高,但在官家面前,尚且说得上话,若是殿下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开口便是。”
赵霄恒却摇摇头,道:“老师如今身子不济,理应多休息才是,且您不问政务多年,早就远离了是非,实在不必为了学生再蹚一次浑水。”
老太傅默默看着赵霄恒,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另外一张相似的脸,“殿下……真是越来越像宋先生了。”
赵霄恒闻言,不由得愣了愣。
宋先生是赵霄恒的外祖父,乃淮北宋家家主,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老太傅继续道:“犹记得当年,先帝想请宋先生入国子监,但那时的国子监门第为先,几乎成了京城高门大户的私塾,于是你外祖父便拒绝了,他自己出资,在京城盖了不少学堂,不设门第,有教无类,接纳了许多寒门子弟。”
“每逢初一十五,他还会开坛讲学,但凡愿意学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可来听。一时之间,读书蔚然成风,再也不是贵族们独享之事,就连最底层的百姓,都开始识字、明礼。”
老太傅陷入回忆,道:“彼时,老夫才刚刚历经了科举,在翰林院供职,不明白为何宋先生有入朝机会,却不珍惜,直到很久以后,老夫才明白,宋先生心中有丘壑,他的愿望并非是功名利禄,而是希望我大靖成为国富民强的礼仪之邦!”
“那条路,就算无人理解,无人支持,他也一个人走了许久,若非遇到后来之事……只怕宋先生的愿望,早已实现了。”
赵霄恒垂下眼睑,半张脸都埋在了阴影里。
外祖父逝世之时,他不过只有十岁,老人的面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外祖父那循循善诱的话语,却时常萦绕在耳边。
赵霄恒手握成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墨玉戒。
这是外祖父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了。
“外祖父的愿望,孤会替他实现。”赵霄恒缓缓抬头,清冷的月色照进他的眼睛里,“但那些人欠他的,欠宋家的,孤也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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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赵霄恒将老太傅和老夫人送回了府,才带着宁晚晴等人离开。
黄若云见于书备了两辆马车,便识趣地上了后面那一辆小型马车,然后特意将宁晚晴赶上了赵霄恒的马车。
马车稳稳前行,赵霄恒与宁晚晴肩并着肩坐在一起,车里安静得出奇。
宁晚晴默默坐着,就在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之时,赵霄恒开了口:“宁二姑娘平日里能说会道,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宁晚晴“哦”了一声,道:“臣女见殿下面有疲色,故而不敢打扰。”
赵霄恒笑了笑,道:“对了,还未恭喜宁二姑娘,又破获了一桩案件。”
宁晚晴扯了扯嘴角,道:“殿下过奖了,不过是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小事?”赵霄恒悠悠道:“既然是小事,二姑娘为何不用自己的名号,却要用孤的名号?”
宁晚晴微微一顿,“殿下……这么快就知道了?”
赵霄恒从袖袋之中,掏出一张纸条来,道:“这是半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说是府尹接到了一批犯人,这批犯人假冒和尚行骗,蒙蔽了不少百姓,有一位‘光明大侠’受太子之令,将那些人抓捕起来,送到了官府门口。”
赵霄恒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晚晴,道:“这位女侠,既然犯人都已经送去了,为何还要说,是孤授意的?”
宁晚晴不好意思地开口,“这……听闻顺天府办案章程太多,臣女这不是想让他们动作麻利些嘛……”
“所以,宁二姑娘就打着孤的旗号,让顺天府审案了?”赵霄恒继续道:“若是父皇问起来,这‘光明大侠’是谁,孤如何回答?”
宁晚晴道:“那自然就是太子殿下本人啊!太子乃是大靖的明日之光,为了救百姓于水火,化身‘光明大侠’不是很好吗?”
赵霄恒:“宁二姑娘这还没入东宫呢,就学会拉孤垫背了,待以后入了东宫,孤岂不是要日日为你善后?”
“那臣女敢问殿下,若是您今日在场,看到那些人坑骗百姓,会不会出手相助?”宁晚晴清亮的眼神直逼赵霄恒,赵霄恒沉吟了片刻,道:“会。”
宁晚晴笑了笑,“那就是了,殿下爱民如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臣女就是看不惯那些黑心的骗子,所以才想为百姓们讨回一个公道,殿下不想这样做么?”
“公道……”赵霄恒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孤也想的。”
说完,赵霄恒直勾勾地看着宁晚晴,他的眸子又深又黑,仿佛是触不到底的深渊,“二姑娘。”
宁晚晴一怔,“嗯?”
赵霄恒含笑道:“不若我们将婚期提前罢?”
第25章 以退为进
赵霄恒这话着实把宁晚晴吓了一跳。
宁晚晴美目微睁, 道:“殿下说的是真的?”
赵霄恒道:“怎么,宁二姑娘害怕了?”
宁晚晴敛了敛神,道:“臣女有什么不敢, 迟早是一条船上的人,早一日上船,晚一日上船,有什么分别?”
赵霄恒盯着宁晚晴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二姑娘可知道自己上的是一艘什么船?”
宁晚晴唇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既然父亲和兄长都选了这艘船, 那便一定是一艘好船。”
赵霄恒的声音又沉了三分,“二姑娘又知不知道, 这艘船要开往哪里?”
宁晚晴淡定开口,道:“开往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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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后, 宫里便来人了。
靖轩帝的身边的李延寿亲自到了常平侯府,送上了不少赏赐。
几十抬箱子, 从中庭一直摆到正厅,东西多得令人咂舌。
“宁二姑娘可真有福气,不但官家追加了赏赐,就连皇后娘娘、娴妃娘娘都各自备了一份赏赐给您!日后入了宫, 只怕日子也是蜜里调油,美得很呢!”
宁晚晴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公公, 思云——”
思云立即会意, 送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李延寿假意推脱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
李延寿抱着手中拂尘, 满脸堆笑,“官家听说,常平侯因为西域又起了战事,无法回来见证大婚,实在是遗憾得很,到时候会单独安排一份嘉奖送去西域,让侯爷同庆大婚。”
宁颂道:“谢官家隆恩,末将改日定入宫叩谢。”
宁晚晴知道李延寿是靖轩帝身旁的红人,便道:“听闻李公公喜欢鉴赏字画,我这儿恰好有一幅字画,想请公公帮我品鉴一二。”
李延寿在宫里混了多年,自然是个人精,他一听这话,便猜到宁晚晴另有所求,笑道:“宁二姑娘客气了,小人不过附庸风雅,哪里真懂什么字画呢?”
宁晚晴道:“公公还未看过,如何知道看不懂呢?”
于是,她便递了个眼神给慕雨,慕雨立即拿出一副卷轴,呈给了李延寿。
李延寿低头一瞧,却是一副大气磅礴的山水图,诧异道:“这是余鸥之老先生的真迹?”
宁晚晴颔首,“不错,这是兄长从西域搜罗回来的,我不太懂字画,放在身边也是暴殄天物,若是李公公喜欢,便送给李公公了。”
李延寿自知不该收,但这余鸥之老先生的画,实在一副难求,他便有些犹豫了,“宁二姑娘,所谓无功不受禄,不知二姑娘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地方?”
宁晚晴笑了下,“公公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千秋节晚上的事,想必李公公也清楚,我虽然即将嫁入东宫,但到底是初来乍到,对后宫诸事都不熟悉,便想请李公公指点一二。”
李延寿一听,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这个好说,其实在后宫之中,您只要了解几位主子便够了。”
“这第一嘛,自然是太后娘娘,但太后娘娘常年礼佛,深居简出,一般来说,很少过问后宫之事,都是皇后娘娘操持。皇后娘娘是薛太尉的女儿,这薛太尉在朝中的地位,就算小人不说,想必您也心中有数。”
宁晚晴点了点头,问道:“那薛大姑娘是?”
李延寿笑道:“薛大姑娘是皇后娘娘胞弟、也就是薛弄康将军之女。”
宁晚晴会意,这薛颜芝上有皇后这个姑母,下有薛太尉这个祖父,自己的父亲还执掌镇南军,怪不得敢如此嚣张,连太子妃之位都敢肖想。
不过,以薛颜芝的门第,若是官家没有为自己与赵霄恒赐婚,说不定赵霄恒真的有可能娶那薛颜芝。
李延寿在后宫浸染了多年,见宁晚晴问起薛颜芝,以为她介意薛颜芝钦慕太子一事,便道:“不过,宁二姑娘大可放心,那薛家大姑娘钦慕了太子殿下多年,但太子殿下却一直未给回应,想必殿下心中,更看重与您的婚事。”
宁晚晴敛了思绪,笑道:“公公说笑了,我不过随口问问,对了,听闻殿下的母妃早逝,那太子殿下是由哪位娘娘照顾呢?”
李延寿似乎迟疑了片刻,道:“珍妃娘娘去世之时,殿下不过十岁左右,官家有意为他择一位娘娘为母妃,但殿下却拒绝了,宁愿一个人住在珍妃娘娘的居所里,不肯出来。为了这事,官家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呢!”
宁晚晴有些意外,道:“可是,殿下不是十四岁才被封为太子吗?那中间的四年……”
“中间的四年啊,殿下就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听闻,除了娴妃娘娘偶尔去看看他,也没有旁人去过了。”李延寿似乎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便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后,李延寿又道:“宁二姑娘,小人好心提醒您一句,您日后入了宫,别的都可以慢慢学,但只一条,千万要记住了。”
宁晚晴:“公公请讲。”
李延寿一脸认真道:“在官家面前,千万别提珍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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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李延寿走后,宁晚晴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下人们收拾宫里的赏赐。
宁颂见她有些出神,便开口问道:“晴晴,你怎么了?”
“兄长,你听说过珍妃娘娘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