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喻说着,又不住地打量赵霄誉的神色,道:“太子不像大殿下,一直精明强干,为官家分忧,若是此事交给大殿下,必然不会弃那些老臣于不顾,更不会将礼部置于不义之地……您说呢?”
赵霄誉本就对靖轩帝将礼部交给赵霄恒一事不满,被温喻这么一说,心下更是不悦,但他面上不表,只道:“温大人的境遇,我虽同情,可是却爱莫能助啊……若要化解,还得靠你们自己才行。”
温喻听出了赵霄誉话里有话,连忙问道:“大殿下的意思是?”
赵霄誉笑了笑,道:“若礼部上下都和温大人一条心,不若去求一求太子殿下?说不定他能收回成命呢?”
“这……”温喻有些犹疑地看向赵霄誉,道:“若官家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老臣抗命呢?”
“温大人多虑了。”赵霄誉唇角微扬,道:“父皇明辨是非,必然不会怪罪温大人,再说了,这科举乃是朝中大事,必要时候,我也会为父皇分忧的。”
温喻听罢,一张脸笑得舒展开来,“如此……那便多谢大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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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阳光正好。
赵霄恒坐在寝殿之中,正在查看各地传来的消息,而宁晚晴则上了贵妃榻,正打算小憩一会儿。
可这安静的午后,很快被福生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
他叩门而入,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赵霄恒抬起眼帘,道:“何事如此惊慌?”
就连宁晚晴也坐了起来,看向了福生。
福生眉头皱成了一团,道:“礼部尚书温大人,携着礼部一干人等,跪到了东宫门口,他们在外高呼殿下擅改会试章程,是藐视元祖之命、不敬开国功臣!想逼着殿下收回成命呢!”
赵霄恒还没说话,宁晚晴先开了口,“他们此举,不就是想逼着殿下就范吗?”
福生忙不迭点头,“不错!今日在朝会之上,那礼部尚书温大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此时带人来堵东宫,只怕另有所图。”
赵霄恒却笑了笑,道:“父皇最重声誉,若是温喻跪到福宁殿前,无论他想说什么,都会被父皇压下去,他如今跪到东宫跟前来,就是想把事情闹大,逼着孤将此事应下。”
宁晚晴问道:“殿下准备如何应对?礼部那些老臣,一个个都‘身娇肉贵’,万一在门口跪出个好歹来,只怕不便收场。”
赵霄恒唇角微勾,道:“福生,备药。”
福生微微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应声下去了。
很快,福生便端了个托盘来,托盘之中,装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苦涩的味道霎时弥漫了整间卧房。
赵霄恒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仰起头,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只见他面色苍白,薄唇血色尽失,整个人看上去都虚弱了不少,福生立即上前,为他披上了大氅。
宁晚晴知道赵霄恒一直对外称病,本以为他是装出来的,却没想到竟然是药物的作用,她见赵霄恒额角渗出了些许冷汗,忍不住问道:“殿下没事吧?”
“无妨。”赵霄恒笑了下,看向宁晚晴,道:“孤身子不适,下半场就靠爱妃了。”
宁晚晴微微一愣,却见赵霄恒已经迈步出了门。
宁晚晴思索了一瞬,也立即追了上去。
东宫门口的甬道之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跪了不少官员。
温喻跪在上首,沉着脸,一言不发。
小吏忍不住问道:“温大人,咱们跪在东宫门口这么久了,太子殿下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是想躲着我们?”
温喻瞥他一眼,道:“这么多人共同请命,太子怎么可能置若罔闻?”
若太子真的视而不见,那才是好事。
温喻带着众人来跪,本就存了两份心思,第一则是逼迫赵霄恒就范,第二便是想让那些老臣知道,这会试改制的始作俑者是太子,若他们要上奏弹劾,尽管冲太子而去。
况且,还有大殿下在身后支持,这一场拉锯战,他不相信自己会输。
温喻侧目看去,只见田升面无表情地跪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田大人。”温喻似笑非笑道:“一会儿你不会临阵倒戈吧?”
田升沉声道:“下官不敢。”
温喻冷笑了声,“不敢就好,可别忘了你到底是谁的人。”
田升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赵霄誉也赶到了靖轩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里,除了靖轩帝,还有一位修身如竹的年轻官员,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寺正,黄钧。
黄钧本来在向靖轩帝禀报事项,见赵霄誉进来,便适时退了两步。
靖轩帝与黄钧谈话被赵霄誉打断,有些许不悦,道:“何事如此着急?”
赵霄誉走到了殿中,道:“父皇,东宫出事了!”
靖轩帝眸色微凛,“出了什么事!?”
赵霄誉道:“方才儿臣得到消息,说是礼部对太子殿下擅改会试制度不满,便一齐去了东宫,说是要跪求太子收回成命。”
靖轩帝顿时蹙起了眉,道:“恒儿的举措不是昨日就下发了么?怎么礼部今日还来闹腾?”
赵霄誉低声道:“儿臣也不清楚,但可见礼部还未接纳太子殿下的提议,为了避免事情愈演愈烈,父皇不若去看看罢?”
靖轩帝不悦地扔了御笔,便站起身来,同赵霄誉出去了。
黄钧见状,便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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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的官员们平日里都养尊处优,才跪了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
温喻的面色越来越沉,打定主意要与赵霄恒死磕到底。
片刻之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赵霄恒在福生的搀扶之下,吃力地出了东宫。
他一见到跪在地上的众人,顿时大惊,立即问道:“温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温喻挂上一脸怆然,道:“殿下!会试章程一事,上承元祖之训,下关朝堂稳定,实在不能随意更改,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啊!”
赵霄恒听罢,忙道:“温大人原来是为了此事啊……孤不是说过了么?保举制仍然保留,只不过是会试之后,需要采取更公平的举措。”
温喻却道:“殿下,何为公平?那些勋贵之家的祖先,曾经不也为大靖立下过汗马功劳么?如若改制,举子们倒是觉得公平了,可那些老臣定然觉得不公!殿下觉得孰轻孰重?”
赵霄恒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功臣重要,难道百姓就不重要?”
“殿下此言差矣!”温喻幽声道:“举子们大多出身平民,朝廷能开放科举,让他们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赵霄恒长眉微蹙,道:“举子需要朝廷给机会不假,但朝廷难道不需要贤能之人么?温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温喻见说服不了赵霄恒,便板起了脸,道:“微臣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殿下也听不进去,既然如此,微臣这把老骨头,便只能跪在东宫门口,求着殿下收回成命了!”
赵霄恒温言劝道:“温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带着诸位大人跪在这儿呢?如今春寒料峭,诸位都是我大靖的栋梁之材,若是冻病了如何是好?”
温喻道:“只要殿下能重新思量会试之事,我等就是跪废了这双腿,也是值得的!还请殿下三思啊!”
说罢,便对着赵霄恒拜了下去,礼部众人见温喻下拜,自然也跟着拜了下去。
唯有田升绷着脸,跪在一旁,面上十分为难。
宁晚晴看着这帮老臣,忍不住摇头。
这不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么?
赵霄恒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的人,他温声道:“温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快起来!还有诸位大人,也别跪着了!”
温喻仍然摇头,道:“若是殿下不答应微臣,微臣便不起来!”
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没有人敢起身。
赵霄恒见状,忽然深吸一口冷气,狠狠咳嗽了几声。
这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的,福生连忙为赵霄恒拍背。
宁晚晴忍不住开了口:“温大人,你这般行事,是想威胁太子殿下么?”
温喻语气冷肃,道:“太子妃言重了,微臣哪敢威胁太子殿下?不过是别无选择,才出此下策罢了!”
温喻的声音中气十足,加之礼部上上下下的人,约莫有二十几位官员,往这儿一跪,不出半个时辰,只怕满皇宫里都知道礼部跪太子一事了。
宁晚晴面色不悦,恨不得训斥这老头一顿,赵霄恒却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道:“爱妃,诸位大人此举虽然过激,但出发点却是好的,万不可对他们无礼。”
赵霄恒说完,亲自走到了温喻面前,“温大人,万事好商量,您年事已高,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来,孤扶你起来……”
赵霄恒说着,便躬下身子去扶温喻。
温喻自然不肯起身,便下意识挡开了赵霄恒的手——谁知,他这轻轻一挡后,赵霄恒居然身子一顿,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福生满脸惊恐地接住赵霄恒,惊呼出声:“殿下!”
赵霄恒闭着眼,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靠在了福生身上,众人大惊失色,宁晚晴也急忙俯身去看,问:“殿下怎么了?”
福生哭丧着脸,道:“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殿下方才还好好的!”
她下意识去摸赵霄恒的脉搏,可赵霄恒却趁众人不注意,轻轻捏了捏宁晚晴的手指。
宁晚晴心头一动,忙道:“殿下晕过去了,快传太医!将太子殿下送回殿中休息!”
东宫的侍卫们见状,便心急火燎地跑出去请太医。
福生和于书等人,立即七手八脚地将赵霄恒抬了进去。
跪在门口的一众官员,都被眼前的情况吓懵了,还有人不住地拍着心口,一脸忐忑。
宁晚晴站起身来,愤而抬手,指向温喻,道:“温大人,殿□□恤你的苦心,拖着病体也要出来见你,你居然敢以下犯上,推倒太子殿下!?”
温喻勃然变色,道:“太子妃误会了!微臣没有推殿下!”
“你当本宫是瞎了么?方才殿下亲自扶你起身,却被你推到在地,不过是政务分歧而已,你便这般憎恨太子殿下么?”
宁晚晴言语铮铮,就连温喻这样的老狐狸,也被震慑得软了几分气势,他连忙看向左右两侧的官员,道:“本官没有推过太子殿下,你们方才看见了吧?说话!”
官员们还没从赵霄恒晕倒的事里回过神来,被温喻这么一吼,纷纷自危起来。
宁晚晴冷眼一扫众人,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为凶手辩护?”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雅雀无声。
温喻一时气结。
他逐渐失去了之前的冷静,一把拉起身旁的小吏,厉声道:“你说,本官是不是没有推太子殿下?”
小吏偷瞄一眼宁晚晴,只见对方气势摄人,忙道:“方才下官只顾着跪拜太子了,一直低着头,没、没看见……”
温喻气得将小吏一把推开,“混账!”
宁晚晴道:“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温大人就等着全家下狱罢!”她又对其他的官员道:“还有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众人一听,顿时瑟瑟发抖,这会试改制一事,本来就与他们没什么关联,不过是被温喻拉来做配的,眼下出了事,若还要陪着温喻背锅,那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宁晚晴见众人神色松动,便继续趁热打铁,“识相的就赶紧离开,回府去面壁思过,好好想想如何将科举之事办好!”
众官员面面相觑,眼看就有人要起身离开,温喻却立即便冷静下来,道:“太子妃,这科举之事乃是政务,后宫不得干政,还请太子妃不要扰乱视听!”
宁晚晴冷冷道:“太子殿下是本宫的夫君,夫唱妇随乃是天经地义,殿下关心的事,便是本宫的家事,如何管不得?温大人是想让本宫把你当凶手抓起来么?”
温喻毕竟久经朝堂,他即便心中发慌,但面上依旧不表,“太子妃,我等来东宫是为了跪见太子殿下,怎敢蓄意谋害太子呢?若您不相信微臣,微臣也没有办法,大不了就请刑部或大理寺出面,还微臣一个清白!但这科举之事,老夫如论如何也要据理力争,请殿下收回成命!”
宁晚晴见温喻油盐不进,不肯离开,脑中飞转起来,顷刻之间,便生出一计。
宁晚晴盯着温喻,语气沉沉道:“若殿下不肯收回成命,温大人又当如何?”
温喻一张脸拉得老长,不冷不热道:“若殿下当真如此孤行己见,那微臣只有长跪不起,以表心志了!”
话音落下,宁晚晴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众人忍不住抬头,向宁晚晴看去。
只见她气定神闲地开口:“罢了,温大人既要长跪,那本宫也拦不住,但眼下春闱将开,礼部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哪位大人愿挺身而出,为殿下分忧?”
这话一说完,官员们立即炸开了锅!
“太子妃这意思,是打算不管温大人了?”
“温大人险些害了太子殿下,太子妃宅心仁厚才没有提计较的事,怎么他不懂见好就收呢?”
“真是晦气,早知道今日不来了!”
官员们的声音窸窸窣窣,他们本来就跪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了赵霄恒,折腾到了现在,简直身心俱疲,心中对温喻的埋怨也到达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