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拍了拍身边一位书生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这位仁兄,我们来得晚,等会儿可否借你的笔记一观?”
书生大方点头,“可以。其实开始的时间并不久,只不过大伙儿奔走相告,将长街堵得水泄不通后,便一起挪了个地方。”
王善点了点头,问道:“这位先生是谁请来的呀?”
书生道:“这位先生可不是普通人,听说是从国子监来的!”
曾子言听得有些诧异,“国子监的先生,为何会上街头讲学?”
书生笑笑,道:“春闱即将开始,听闻是太子殿□□恤出身贫寒的考生,便请了国子监的先生来公开授课,不但会讲时政、策论、诗词等,还会介绍会试与殿试的相关规则。”
王善听罢,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朝廷如今忙着保举达官贵人之子,哪里会关注我们这样的寒门学子呢?”
“会的。”曾子言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台上的先生,语气坚定,“我们要竭尽全力,才能不负太子殿下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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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一日一日临近,礼部尚书温喻,便带着礼部侍郎田升来到御书房,向靖轩帝禀报会试和殿试的安排。
靖轩帝翻看完礼部的折子,便顺势递给了李延寿,道:“恒儿,誉儿,你们二人都看看。”
李延寿便连忙将折子送到了赵霄恒和赵霄誉手中。
靖轩帝道:“科举每逢三年一届,乃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举措,朕看今年的安排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们二人看看,有没有其他意见?”
赵霄誉放下折子,率先开了口,道:“父皇,礼部一向办事稳妥,且父皇也已经过目了,想必定然思虑周全,儿臣并无其他意见,听闻礼部人手不足,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相助礼部。”
靖轩帝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赵霄恒面上,道:“恒儿觉得呢?”
赵霄恒沉吟了片刻,道:“回禀父皇,儿臣有一事不解。”
靖轩帝道:“讲。”
赵霄恒便徐徐开口,“儿臣之前梳理在职武官之时,顺便将五品以上文官的名录和来历也翻出来看了看,发现任京官的大多是勋贵之子,而郡县的官职则多是寒门出身,儿臣便又去追溯了近几届的科举考试,发现在殿试之后,父皇明明取了不少寒门子,为何礼部和吏部在商议官职之时,却仍然将寒门子弟安排出京,京官留给勋贵子弟补缺?”
靖轩帝沉思了一会儿,殿试之上,他确实会考察所有贡士,贡士们通过殿试之后,也会有排名,但具体任什么官位,则是由礼部和吏部共同商议,靖轩帝批复的。
且朝廷的官位有限,殿试之后,登上几个月再任职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即便靖轩帝参与批复,可能也记不清那些人的出身了。
“温卿,太子所言是否属实?”
温喻连忙上前一步,道:“回官家,确有此事……能到殿试的学子,自是十分优秀,若是家中还有些根基,做起京官来,也更容易上手,故而礼部一直都是这样安排的……”
赵霄誉侧目,看了一眼赵霄恒,道:“这官员任命的折子,都是父皇亲自批复的,太子提出质疑,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此言一出,就变成赵霄恒在挑靖轩帝的刺了。
果不其然,靖轩帝的脸色冷了几分,“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赵霄恒不徐不疾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几日之前出宫,偶然遇见一寒门举子,接触之下,才知对方因朝廷的保举制而心灰意冷,儿臣了解后才知,经过保举学子,会和考上来的举人放到一起会试,通过会试的贡生名额,不过五十人上下,却是不论才能,左右各半。”
“众所周知,不少保举而出的学子,都不学无术,差强人意,如此安排,岂不是将优秀的举人排挤在外了?此外,便是方才所说的,即便举人历经万难,过了殿试,得了功名,也很难留在京中……儿臣并非质疑父皇的选择,只不过担心父皇辛辛苦苦招揽贤德之才,但最终却招来天下非议。”
靖轩帝最爱惜口碑,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保举制流传已久,虽然确实有些不公,但若不实行保举制,又如何堵住那些老臣的口?”
赵霄誉听罢,忙道:“父皇说得对,若是忽略了那些开国重臣的感受,只怕会引起朝廷动荡。”
赵霄恒道:“父皇,儿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靖轩帝便问:“什么计策?”
赵霄恒沉声道:“这保举制还是继续进行,只不过在会试的通过名录上,不再分开排名,而是将保举考生和举人的成绩放到一起,从高到低取五十人。”
温喻一听,顿时变了脸色,道:“这……这如何使得?保举制本来就是为了照顾那些重臣的家族子弟,原本五十个名额,给他们二十五个尚且还不够分,若是从高到低排,他们如何能考得过那些寒门子?”
赵霄恒笑了笑,道:“温大人既然知道那些酒囊饭袋考不过寒门子,又为何如此执着让他们入选?”
温喻身子微僵,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并非老臣执着,不过是担心这样安排,保举制便名存实亡,惹得重臣不快,置喙官家……”
赵霄恒却道:“若因为几名垂老重臣,便将栋梁之材拒之门外,那岂不是本末倒置?父皇乃天子,掌百官万民之事,岂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赵霄誉冷哼了声,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保举制乃是开国元帝所创,你让父皇颠覆该制度,岂不是愧对祖先?”
靖轩帝听罢,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本来也不想总是照顾那些倚老卖老的重臣,可又担心被人指着骂忘恩负义。
片刻之后,靖轩帝道:“罢了,此事容朕再思量一二,你们都下去罢。”
几人便只得敛了神色,拱手告退了。
赵霄恒与赵霄誉一前一后下了台阶,赵霄誉语气悠悠:“太子殿下不是一向不问朝事么?怎么对这礼部之事,如此积极?”
赵霄恒微微一笑,道:“就因为平日惫懒,被父皇斥责了,所以才要多上心些……皇兄不是才忙完盐税的事么?怎么还有空管科举之事?”
赵霄誉道:“所谓能者多劳,我等应该尽力为父皇分忧才是。”
赵霄恒轻轻笑了声,道:“还是皇兄能干,孤真是望尘莫及。”
两人话里有话地寒暄了一番,便彻底分道扬镳了。
靖轩帝坐在书房之中,心中仍然有些犹豫。
李延寿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官家,昨日太后娘娘差人过来,说请您有空去慈宁宫小坐一会,您看?”
靖轩帝也觉得坐久了有些累,便点了点头,道:“好,起驾慈宁宫。”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龙辇便到了慈宁宫。
太后礼佛多年,慈宁宫便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靖轩帝坐进殿中,便觉得心情也安定了不少。
太后方才从佛堂回来,手中还拿着串珠,她淡淡瞥了靖轩帝一眼,便道:“官家可是有烦心事?”
靖轩帝轻叹一声,道:“什么都瞒不过母后的眼睛。”
于是,靖轩帝便将科举之事,原原本本同太后说了一遍。
太后手中佛珠微转,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有一件家事,哀家想问问官家是否清楚。”
靖轩帝想了想,道:“母后是想说亲蚕节一事?儿臣听说皇后身体不适,那亲蚕节出了些纰漏,母后不是已经罚她闭门思过了么?”
太后笑了笑,道:“看来官家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惜静——”
惜静嬷嬷先是屏退左右,然后便端出了一个托盘,托盘之上,放着几片干枯的桑叶,颜色却有些发乌。
靖轩帝眸色顿了顿,问:“这是?”
太后道:“这是毒桑叶。”
“毒桑叶?”靖轩帝面色微变,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毒桑叶,是皇后亲自备下的,她想借蚕王食桑暴毙一事,打压娴妃和太子妃。”太后的声音沉沉,“却被太子妃识破了。”
靖轩帝一听,怒道:“这个毒妇,她怎么敢?”
“怎么敢?问得好。”太后语气悠悠,“薛氏敢这么做,不是官家给她的底气么?”
靖轩帝面色微顿,暂时敛了些怒气,道:“如此大的事,母后怎么不早些告诉朕?”
“哀家告诉官家此事,并不是想责怪官家,而是想让官家警醒些,有些人,即便给予太多,也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
“况且,事情已经处理,何时告诉官家,不都是一样么?经此一事,可见娴妃与太子妃是安守本分之人,若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告到官家跟前了。”
靖轩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母后说得是……可这薛家既掌了不少官员,又有南方的兵权,眼下实在是……”
太后却摆了摆手,道:“若论起为难来,每朝每代的皇帝,皆有为难之事,官家不必同哀家说这些,即便要顾全大局,也该有原则有底线,若毫无分寸,只会一步退,步步退。薛家若逼到了眼前,官家的大局,反而会被小局所困。”
靖轩帝沉思片刻,道:“母后教训得是,既然薛氏失德,这后宫之事,就暂时交给娴妃罢。”
太后淡淡笑了下,“哀家看太子妃也是个机灵的,不若让她帮着娴妃,一同打理后宫庶务,也能快些熟悉起后宫来。”
靖轩帝颔首,“就按母后的意思办。”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道:“哀家乏了,你回罢。”
靖轩帝站起身来,俯身一拜,遂出了慈宁宫。
靖轩帝出来之后,没有坐龙辇,还是若有所思地走着。
李延寿跟在他身旁,不住地打量他的神色。
靖轩帝眸色渐深,一转头,便对李延寿道:“传旨下去,让太子监督礼部,办好科举之事。”
第43章 东宫之乱
礼部尚书府。
温喻于案前正襟危坐, 但脸色却沉得比锅底还黑。
他的师爷怀抱一捆名录,面上满是焦急,道:“大人, 眼下官家派了太子殿下来监察科举之事,太子殿下又坚持要在会试之中,把举人和保举生放到一起竞争排名,如此一来,我们如何向那些保举生的亲长们交待啊!?”
温喻没说话。
一旁的小吏也有些担忧,道:“大人,不若咱们先把银子退回去?”
温喻闻声变色, “胡说什么!?哪儿来的银子!”
小吏连忙欠身告罪,道:“大人恕罪, 是小人失言了……”
从会试入殿试,一共是五十个名额, 按照以往的处置方式, 至少有二十五个会分给保举生。
但至于分给哪二十五个保举生,就看谁给温喻的好处多了。
师爷道:“就算把那些东西退回去, 只怕也堵不住那些老臣的嘴,他们要的不是东西,而是孩子的前程!万一引起他们的不满,将此事闹到官家面前, 只怕会牵扯出我们……”
小吏皱了眉,“那眼下该怎么办?听闻自从太子殿下接管吏部,便弄得鸡飞狗跳, 人心惶惶, 莫不是他打算对我们礼部开刀了?”
此言一出,温喻眸色微眯, 适时开口:“所以,不能让太子对我们开刀。”
小吏和师爷同时看向温喻,“大人的意思是?”
温喻冷声道:“太子从前不理政务,行事温吞,是大婚之后才重新上朝,如今有常平侯府做后盾,便想杀鸡儆猴,在朝堂上搏一席之地……他既然要对礼部动手,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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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朝会上的议事接近尾声之时,靖轩帝问道:“诸位爱卿,若没有其他事,那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众人抱着笏板散去。
赵霄誉行至石阶之下,却见温喻冲他点头,“参见大殿下。”
赵霄誉看了他一眼,道:“温大人怎么还没走?”
温喻叹了口气,道:“大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在朝堂之上,微臣有一事本想凑明官家,可又觉得不妥,如今如鲠在喉,实在难受。”
赵霄誉笑了下,道:“温大人指的是科举之事?”
温喻颔首,道:“大皇子明察秋毫,微臣佩服。”
赵霄誉道:“温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大殿下英明!”温喻略一欠身,姿态更显谦卑,道:“太子殿下受命监察科举一事,如今会试在即,殿下却非要更改原定的录取章程,要将保举生与举人们放到一起比较,从高到低取人……大殿下也知道,但凡有保举资格的,可都是国之重臣,大靖肱骨,本应享有优待,若如此行事,不但罔顾元祖之命,又会伤了一帮老臣的心……”
赵霄誉眸色悠悠地看着温喻,道:“既然温大人觉得此事不可行,为何不上奏父皇呢?”
温喻道:“上次在御书房,大殿下也看见了,官家虽然说容后思量,可转身便将管辖礼部的机会给了太子殿下,微臣若是再对官家进言,只怕会徒惹官家厌恶……说句不恰当的话,太子殿下曾经不理政务,如今才来涉政,诸事不熟才会如此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