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霄恒问:“哪里不一样?”
宁晚晴看着他的眼睛,道:“神情里,有怀念,有悲伤,还有……不甘。当年之事,你一直没有放下,是不是?”
赵霄恒微微一怔。
他们从一开始相互试探、各取所需,而现在却日渐默契,彼此信任,只有这件事,他一直避讳着宁晚晴。
不想她卷入纷争,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那些苦涩的过往。
但此时此刻,在明净的天空下,这双澄澈的眼睛前,他却不想再躲避自己的内心,也不想放开牵住的手。
“是。”赵霄恒眸色渐深,一字一句道——
“舅父含冤莫白,外祖父饮恨自尽,母妃更是无辜被牵连……且不论宋家搭上了多少条人命、断送了多少人的前程,玉辽河一战中丧生的数万将士、百姓,都需要一个彻彻底底的真相!”
四目相对,云海浮动。
宁晚晴轻声:“若是寻找真相,会搭上殿下的一切,也在所不惜么?”
“我行至此处,所求不过是‘公道’二字,若求仁得仁,又有何不可?”赵霄恒抬起眼帘,目光延伸至峭壁外无尽的云海,道:“皇位于我而言,不过如这云海一般,虽然美好,可却虚无缥缈。相比这个,我更关心的,是这云海之下的山川河流,生灵万物。”
日光郎朗,将赵霄恒的面容照得十分清晰,宁晚晴忽然觉得,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才是真实的他吧?
悬崖上长风猎猎,将宁晚晴额前碎发吹得翻飞,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霄恒,直到对方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接。
风吹,云摇,心动。
赵霄恒不自觉握紧了宁晚晴的手,无声凝视她许久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看清了这样的我,你还愿意一路同行么?”
第68章 失踪
风声愈演愈烈, 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宁晚晴穿越而来,一直在努力地适应周边的环境,从常平侯府, 再到东宫、后宫,每一步她都走得十分谨慎。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代,女人大多时候沦为权利和争斗牺牲品,以至于一开始,她就想好了全身而退的办法。
她是这样理性而清醒的一个人,但在遇到赵霄恒之后, 却不自觉地打破了原本的界线,忍不住去探寻他的过去, 关心他的将来。
宁晚晴以前总觉得赵霄恒过分小心,但如今才明白过来, 他韬光养晦、藏锋敛锐, 不仅仅是为了守住皇位,而是为了让所有人忽略自己的存在。
唯有这样, 他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查证当年之事。
宁晚晴想起两人一起经历过的种种,这才发现,赵霄恒的心事早就有迹可循。早在宋宅那晚,他抚琴时露出的悲伤神情, 便一直萦绕在宁晚晴心头,挥之不去。
此刻,他们二人十指交握。
宁晚晴察觉到赵霄恒的指尖颤了颤, 却依旧执拗地牵着自己。
他的手十分温暖, 可接下来要走的路,却注定险象环生。
宁晚晴沉默良久, 终于下定决心,启唇:“殿下……”
“殿下!!”
一声突兀禀报,忽然打断了宁晚晴的话。
赵霄恒长眉微皱,不悦地回过头,宁晚晴也循声看去——只见于剑策马而来,临近两人数丈之外,才奋力拉住缰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背。
赵霄恒冷声,“何事?”
于剑忙道:“殿下,大事不好了,七公主不见了!”
赵霄恒面色微变,“到底怎么回事?”
于剑沉声答道:“七公主入林狩猎,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没过多久,那马儿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发起疯来,没命似的往林子深处跑,侍卫们打马去追,可七公主的马是汗血宝马啊,他们哪里追得上?这便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消失了 !”
赵霄恒眸色沉了沉,宁晚晴担忧地看着他,道:“殿下,先找到人要紧。”
赵霄恒道:“派人去禀报父皇,再清点围城驻守的官员和御林军,立即入林找人!”
于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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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山虽说是皇家园林,但毕竟地方太大,蜿蜒的小路不少,隐蔽的山坳更多,即便堪舆图画得再细,也不可能细数每一个角落。
赵霄恒只能按照大概的方位布置人手,可哪怕是调了上百人入山,也如铁牛入海一般,没了音讯。
于书几步上前,拱手道:“殿下,小人已经差人去禀报了官家,想必官家收到消息,很快就会出山了。”
赵霄恒道:“眼下御林军能调动的人并不多,待父皇收到消息出山,只怕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还是我们入山禀报罢。”
赵霄恒手中并无兵权,调不动周围驻守的官兵,便只能暂时借用驻山的御林军,但这些人还要护佑围场周边,不可全部入山,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请靖轩帝下令,从周边调兵驰援。
赵霄恒说罢,回头对宁晚晴道:“山中危险,你哪也别去,在主帐等消息罢。”
宁晚晴颔首,“殿下小心。”
赵霄恒又看了宁晚晴一眼,这才一勒缰绳,驱马入林。
宁晚晴忧心忡忡地走回主帐。
赵蓁的马儿生得好看,通体棕红,故而名唤“朱丸”。
赵蓁养了许多年,朱丸也是认主的。
上一次赵蓁同赵矜比赛之时,那朱丸还十分乖巧听话,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宁晚晴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找到赵蓁。
黄钧议事完,恰好路过主帐,见宁晚晴立在主帐门口,便走了过来。
“参见太子妃。”
宁晚晴一见他,不免有些意外,“黄大人也来了?”
黄钧点了点头,道:“礼部人手不够,便找大理寺借人,微臣恰好无事,便过来帮忙……方才听说不少御林军入林,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晚晴默了片刻,道:“七公主不见了。”
黄钧面色一顿,惊愕问道:“怎么会不见了?”
宁晚晴便将于剑带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黄钧。
黄钧神情凝重起来,他薄唇一抿,问道:“太子妃可还有多余的马?”
黄钧是文官,又不曾参加狩猎,故而并没有带自己的马来。
宁晚晴问道:“黄大人这是?”
黄钧认真道:“这九龙山上雨水丰沛,气候多变,飞禽走兽繁多,所以才成为皇家园林,七公主若是落了单,没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微臣虽然势单力薄,但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说不定公主就能早一点得救。”
“那就有劳黄大人了!”宁晚晴忙不迭点头,便立即吩咐人给黄钧备马。
黄钧又问了些与赵蓁相关的细节,宁晚晴一一答了,待马儿一到,黄钧便向宁晚晴告退,只身入了山林。
宁晚晴沉思片刻,对立在一旁的福生道:“去请章统领来。”
角落之中的宫女,见宁晚晴入了主帐,便也迅速隐匿了身形,匆匆离开了。
宫女绕过众多帐篷,左顾右盼之下,确认没人跟着自己,这才回了自家主子的帐篷。
宫女一进门,赵矜便开口问道:“灿儿,如何了?”
那名叫灿儿的宫女仔细放下了门帘,快步过来,一福身,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七公主失踪了!”
赵矜听完灿儿带回来的消息,眸色微妙地闪了闪,她回头看向薛颜芝,道:“薛姐姐,为何那畜生会发狂?不是……致幻的药么?”
因赵蓁处处压赵矜一头,令她不悦已久,所以她便伙同薛颜芝,寻得了让马儿致幻的药物,企图让赵蓁摔下马背,当众出丑。
薛颜芝也有些慌,解释道:“是啊,是致幻的药物,想来是那畜生没有多少定力,所以才带得七公主冲入了深林!”
赵矜听了这话,顿时不满道:“你怎么办一点事都办成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薛颜芝也不高兴了,脸一拉,便反驳道:“我说公主殿下,是你自己想要教训七公主,我不过是帮你一把,如今这话问的,好似和你毫无关联,我却成了始作俑者?”
赵矜也有些心虚,道:“虽然是我让你去下的药,可我没让你要她的命啊!如今就快天黑了,万一还找不到她,待父皇追究起来,那可怎么办!?”
薛颜芝思量了片刻,道:“殿下,眼下外面正在搜寻七公主的下落,为了不让众人起疑,我们也应该派人去帮忙才好。”
赵矜一听,觉得有道理,便连忙吩咐灿儿,点了几名亲卫,让他们入林帮忙。
但安排完这些事后,赵矜还有有些忐忑,道:“父皇最是偏心赵蓁,若是赵蓁回来告状,被父皇知道了是我们做的……”
薛颜芝眸色定定地看着赵矜,道:“殿下,下药的是马厩之人,那马夫不过是收了银子办事,并不认识我们,就算查到他身上,也牵连不到我们。所以,殿下只要一口咬死,此事与我们无关,便一定能平安无事!”
赵矜听了薛颜芝的话,强行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道:“对!不能自乱阵脚。可是……若赵蓁回不来呢?”
薛颜芝蛾眉拢紧,道:“若是真的回不来……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赵矜凝视薛颜芝,“此话怎讲?”
薛颜芝道:“七公主与您有过节,出了事自然会往您身上想,可她若是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人证和物证若是都没有,我们不是更安全了么?况且,若是七公主死了,娴妃必定哀默心死,到时候拿什么和姑母争呢?到了那时,你便是官家唯一的女儿,官家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查你?”
“你说得不错。”赵矜神情冷漠地开口,“母后说过,要成大事,就不可心慈手软,因小失大……赵蓁啊赵蓁,你可别怪姐姐,都是你自己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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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天色暗得早,还未到傍晚,日头便已经没了暖意。
赵蓁就是被冻醒的。
她茫然地张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躺在水里,忍不住地发抖。
赵蓁尝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哪里都疼,她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借着手肘的力气,勉强坐了起来。
赵蓁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条河边,裙裾也湿了大半,又冰又凉地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她想站起来,但左腿却使不上力气,撩起湿漉漉的裙子才发现,小腿上红肿一片,还被蹭破了一大块,血迹斑斑。
赵蓁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她张口便开始呼救,可唤了许久,也没见到人来,便只得强撑着身子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岸边走去。
可还没过多久,她便见到了自己的马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朱丸!”
赵蓁踉跄而去,临近了才发现,朱丸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原本有神的大眼睛,正无力地半阖着。
朱丸眼下这幅样子,与一个多时辰之前,截然不同。
赵蓁伸手摸了摸朱丸,这是她从小养到大的马儿,很有灵性,一贯只肯被她骑。
于是,这次狩猎,赵蓁也是骑着它入林狩猎。
原本她好好地在林中走着,见到一只猎物,正准备射出箭矢,然而,箭矢还未发出,朱丸却突然嘶吼了一声,毫无征兆地朝前方狂奔而去。
赵蓁吓得扔了箭支,一把抱住了朱丸的脖子,才不至于被甩下来。
身旁众人大惊失色,拔腿就追,但朱丸毕竟是宝马,如何能追得上来?
赵蓁骑在马上,也是吓得花容失色,无论她如何呼喊、紧拉缰绳,朱丸都不为所动。
一人一骑飞奔之下,马身擦过不少树枝,哪怕划出了血,朱丸也毫无知觉,似乎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
赵蓁不敢中途跳马,只得死死收紧缰绳,她一直试图安抚朱丸,可却无济于事。
朱丸似乎被什么东西驱使着,没命地向前跑,哪怕到了悬崖边,它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奋力跳到了山的对面。
赵蓁就这样被带着去了另一座山头,然而这座山上荆棘满布,朱丸的身上挂了太多彩,没过多久,便在山坡上摔了下去。
赵蓁在千钧一发之时跳下了马背,但由于落地不稳,便也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赵蓁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最终到了河边,撞上一块礁石,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那大块的礁石拦住了她的身子,这才没被河水冲走。
到了现在,赵蓁仍然不解朱丸为何如此异常。
但她到了朱丸面前,看着气若游丝的马儿,心里溢出的不是生气,反而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