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霄恒温声道:“孤没事,你不用担心。”
宁晚晴却道:“臣妾做这些,不过是希望殿下能好受一点。”
赵霄恒深深看了她一眼,“连你都记得母妃生辰,而他却连提都不想提了……”
宁晚晴微怔,问道:“殿下说的是父皇?”
赵霄恒眼睑微垂,没说话。
宁晚晴道:“殿下有心事,不如说给臣妾听一听,就算帮不上忙,心中也能轻松一些?”
赵霄恒沉吟片刻,低沉开口:“孤小时候,最喜欢的日子便是母妃生辰,因为每当那时候,父皇便会为母妃准备各种各样的惊喜。”
“有一年,父皇偷偷带着我们出宫,那天晚上,我们乘着画舫游览绕城河,一路听着歌谣、吃着美食,看遍了绕城河的夜景……”
“还有一年,母妃说想吃饺子,父皇便陪着母妃一起包饺子……我不会包,他便手把手地教,后来,饺子多到吃不完,还赏了好些给宫人们……”
赵霄恒波澜不惊地说着,有些事,他以为自己忘了,可现在才发现,他只是刻意地不让自己陷入回忆。
若非从前的快乐太真,后来也不会那般痛苦。
“自从母妃离开之后,除了孤以外,便没有人敢再提这个日子了。”赵霄恒说罢,目光落到了宁晚晴身上,“没想到,你却放在了心上。”
放在心上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就是极好的慰藉了。
宁晚晴默默看着赵霄恒,在玉辽河的变故到来之前,他也是被所有人疼爱、寄予厚望的孩子。
这世上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得到一切之后,再失去所有。
宁晚晴道:“殿下的母妃便是臣妾的母妃,即便她已经不在了。只要我们心中挂念她,那便不算完全消逝,等玉辽河一案真相大白,将薛家、欧阳家和白家绳之以法,那宋家便也能洗清罪名,到时候,想必父皇就不会这么忌讳了。”
可赵霄恒听到这话,却沉默下来。
宁晚晴感觉出他的异样,她抬起头来,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赵霄恒道:“方才给父皇送虎符,父皇拿到虎符很是高兴……所以,他打算暂时放过薛家。”
宁晚晴一愣,顿时秀眉微蹙,道:“薛颜芝对蓁蓁动手在先,薛家对黄大人动手在后,如今才判了薛颜芝流放,便打算不了了之了么!?”
赵霄恒眸色微冷,语气也带着寒意:“别人的生死与他有什么相干?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势。”
“对他而言,如今不但敲打了薛家,还收了薛家一半兵权,而薛家仍然为他所用……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么?”
“也许,这就是帝王之术,在他眼中,公正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只要能皇权稳固,那就天下太平。”
赵霄恒说着,面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
宁晚晴抿唇一瞬,“只要薛家对父皇还有一丝作用,父皇恐怕都舍不得动他们,但父皇如此行事,与姑息养奸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不错。”赵霄恒的面色冷睿又平静,“但……他们若没用了呢?”
宁晚晴看着赵霄恒:“殿下打算如何?”
赵霄恒再次沉默下来。
如今船匠王贺年在他们手中,当年造船的图纸也已经拿到了拓写版,周昭明已经查清了吏部尚书白荣辉和户部尚书欧阳弘参与其中,只需一道圣谕,玉辽河的案子便可以重启调查,宋家便能沉冤得雪。
但今夜一事,仿佛将赵霄恒打回了十一年前那个冰冷的晚上。
当时的他,看着母亲倒在雪地里,寒意从心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只能无助地抱住母亲,眼睁睁看着她的生机一点点流逝,却无力挽回。
而如今,哪怕他韬光养晦,蛰伏多年,已经有人证和物证在手,却也抵不过那个人轻飘飘的一句“权衡利弊,度量得失”。
赵霄恒缓缓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是一张密不透风的黑幕,将光亮都隔绝在外,让人有些压抑。
“孤不想再等了。”
宁晚晴一目不错地看着赵霄恒。
她明白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背后,他要承受多少、付出多少。
“殿下想好了?”
赵霄恒神情坚定,无声点头。
宁晚晴听罢,便握住了赵霄恒的手,道:“既然殿下想好了,那臣妾就支持你。”
赵霄恒凝视眼前人,道:“你可知,若是此事不成,很可能……”
“很可能会失去一切?”宁晚晴接过赵霄恒的话,但面上反而多了一丝笑意,“臣妾当然知道。”
赵霄恒:“你以前最大的愿望,不是离开皇宫,避开是非么?只要你想,孤可以想办法送你离开京城。”
“殿下。”宁晚晴从容道:“臣妾曾经与您约法三章,不过是为了求一份安心的退路……”
“玉辽河一事,臣妾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那些为国尽忠的将士们,不该枉死,殿下的至亲,也不该蒙冤至今,若此事不解,臣妾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心的,”
宁晚晴看着赵霄恒的眼睛,低声道:“况且,臣妾担心殿下,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殿下!?”
宁晚晴话没说完,赵霄恒便吻住了她的唇。
窗外乌云渐散,露出勾月一角,月华漫漫,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赵霄恒反手,与宁晚晴十指相扣,冰冷柔软的嘴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
他亲密地呢喃着:“晴晴……”
宁晚晴睁眼看他,眸中水光潋滟,而赵霄恒却依然闭着眼,心头的阴霾已经被驱散,胸腔里被情愫填满,他只想紧紧地抱住她,深深浅浅地吻她。
一吻结束,赵霄恒才缓缓与宁晚晴分开,他低下头,轻触她的额头。
宁晚晴便抬起手来,轻轻捧住他的脸,方才两人气息纠缠,亲密无间。
赵霄恒一字一句道:“登上万人之巅也好,跌下修罗地狱也罢,只要有你在身边,孤就一定不会后悔。”
宁晚晴抬起头来,笃定道:“殿下不会掉下修罗地狱,臣妾也不会,我们要一起努力,把更多活在地狱里的人,拉上来。”
第96章 相信
太尉府中, 注定今夜无眠。
刘奎跪在厅中,耷拉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旁的薛弄康,气得脸红脖子粗,连手中的匕首都亮了出来,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刘奎。
“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连虎符都能让出去,怎么不把你的脑袋让出去!?”
薛弄康本就是粗犷武人,吼声之下,直接一脚踹翻了刘奎, 刘奎吃痛地跌倒在地,欲哭无泪道:“薛将军, 末将也不想将虎符让出去啊!可太子和太子妃都来了,他们要夺虎符, 末将如何拦得住啊?”
薛弄康怒道:“那太子不过是个病秧子, 太子妃又是女流之辈,如何能夺你的虎符?况且, 你不是都称病不见了么?就不知道继续装下去吗!?如今北疆开战,正是朝廷用兵之际,若是拖上三五日,说不定官家就收回成命了!”
刘奎哭丧着脸道:“薛将军, 您是不知道,当时,太子妃手里可是有上百根银针啊!若是末将不从, 只怕会被捅成马蜂窝了!”
薛弄康还想再骂, 一旁静坐的薛茂仪却摆了摆手,道:“罢了, 任你如何打骂他,这虎符都被收走了,于事无补。”
刘奎忙感恩戴德道:“薛太尉说得对!此事实在超出了末将的能力范围,并非不想留下虎符啊!”
薛茂仪淡淡道:“但我薛家不养无用的狗,你既然守不住兵符,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从今日起,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碍本官的眼了。”
刘奎一愣,忙道:“太尉大人!末将入伍二十年,一直对薛家忠心耿耿啊!今次一事,确实是末将无能,但末将愿将功赎罪,还请太尉大人给末将一个机会罢!”
薛茂仪手指捻着茶杯盖,面对这声泪俱下的求情,面色没有丝毫动容,“若人机会想要便能有,那又如何能体现出机会的珍贵呢?去吧,别逼本官,赶尽杀绝。”
刘奎愤恨交加,却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一扭头便离开了。
薛弄康道:“父亲,这刘奎虽然失了虎符,但到底跟了我多年,不如还是将他留在军中罢?”
“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薛茂仪冷冷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道:“你就不怕他已经成了赵霄恒的人?”
薛弄康面色一顿,道:“父亲说得有理,但眼下我们不但没有保住颜芝,就连兵权都被夺了,官家此番行事,是不是当真要动我薛家了?”
薛茂仪沉吟片刻,道:“想当年,他初登帝位,朝纲不稳,若不是靠着我们薛家和宋家的扶持,只怕早就被人拉下来了,他如今忌惮我们薛家,就如同当年忌惮宋家一样,官家心里生了钉子,每个人都能推波助澜,等这钉子越钉越深,痛到深处,他便狠狠地连根拔起……”
薛弄康怔了一瞬,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官家知道我们当年的所作所为、甚至还默许了?”
薛茂仪冷笑了声,道:“不然呢?若他真的相信宋家才是玉辽河一案的罪魁祸首,又怎么敢重新引宋楚河入朝?”
薛弄康听得有些懵懂,“不是因为敌军犯我北疆,朝中无人能敌,才被迫求宋楚河入朝的么?”
薛茂仪悠悠道:“官家想让宋家抗敌不假,但他敢多次启用宋家,就是笃定宋家不会造反。”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到旁边未下完的棋局上,“帝王之术,不过是一盘棋,宋家也好,薛家也罢,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借着我们上位,再看着我们将宋家斗败,待我们势大了,他再册封赵霄恒为太子,宋楚河为镇国公,让我们相互牵制,坐收渔翁之利。”
薛弄康听罢,眉头拧紧:“父亲,我们难道就只能这样任人宰割吗?”
薛茂仪眸色渐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之前让你联络齐王,怎么样了?”
薛弄康道:“齐王那个老东西,态度总是不清不楚,依我看,他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霄恒与他长子赵献关系匪浅,就算赵霄恒登上帝位,也能保他一方安稳。”
薛茂仪眸中精光闪现,道:“若他当真是个安分守己的,便不会想办法将赵霄昀送回京城了。”
薛弄康忍不住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薛茂仪捋了捋胡须,道:“齐王如今按兵不动,不过是想观望局势,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看看,到底该跟谁站在一起。”
薛弄康听罢,连忙问道:“父亲有何打算?”
薛茂仪随手拾起桌面棋盘上的棋子,道:“皇陵不是还有一颗棋子么?”
薛弄康思量了片刻,恍然大悟,“父亲说的是二皇子赵霄昀?”
薛茂仪勾唇勾了下,伸手,将那棋子往前一堆,道:“瞧瞧,不起眼的卒,未必不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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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东宫中便忙碌了起来。
宁晚晴也早早起床,离开寝殿之后,便径直去了偏厅。
偏厅之中,元姑姑正带着思云、慕雨准备祭奠的东西,听到宁晚晴的声音,便立即转过身来,略一福身,道:“太子妃,已经都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宁晚晴微微颔首,便走到长案前,对着清单,一一检查。
宁晚晴嘱咐道:“贡品记得多备些,还有香烛纸钱,也要足够才好。”
元姑姑温言笑道:“太子妃放心,奴婢备了许多呢。”
待备好了祭奠的物什,赵霄恒便也到了。
“殿下,你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宁晚晴将册子递给赵霄恒,但赵霄恒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将册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既然你看过了,那孤就不看了。”
思云和慕雨见了,偷偷抿唇笑起来,元姑姑冲她们二人递了个眼色,思云和慕雨连忙会意,跟着元姑姑出去了。
其余的宫人也识趣退下,赵霄恒顺势搂了宁晚晴的腰,道:“辛苦你了。”
宁晚晴笑了下,挑眼看他,道:“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赵霄恒凝神看她一瞬,道:“只要东西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只是……”
宁晚晴问道:“只是什么?”
赵霄恒沉声道:“这次祭奠,孤不能带你去了。”
宁晚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为何?”
赵霄恒压低了声音道:“因为,孤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宁晚晴问道:“什么事?”
赵霄恒微微一笑,凑近了宁晚晴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宁晚晴听罢,会意点头,道:“臣妾明白了,那臣妾便在宫中等着殿下。”
赵霄恒搂紧宁晚晴的腰肢,道:“孤会早些回来的,宫里的事,就靠你了。”
宁晚晴莞尔,“殿下放心,臣妾会处理好的。”
“嗯。”
赵霄恒应了一声,但搂着宁晚晴的胳膊,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宁晚晴抬眸看他,却发现赵霄恒也双目含笑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宁晚晴眨了眨眼,笑道:“殿下还不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