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晴悠悠道:“皇后娘娘说得是,那心中有鬼之人,便更不能乱走了,若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就糟了。”
薛皇后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太子妃可真会说笑。”
话音落下,靖轩帝便随着钦天监迈入了渡清观,薛皇后和宁晚晴便一前一后地跟了上去。
钦天监先是将靖轩帝等人带到了前殿。
靖轩帝手持一柱清香,对着道观中的神像,虔诚一拜,钦天监则立在一旁,口中诵念着经文。
待拜了前殿的神像之后,钦天监又将众人带往后殿。
宁晚晴适时观察四周。
这渡清观地方不大,前后各一座大殿,中间供着一方巨大的香炉,那香炉有专人伺弄,期间的香烛长日不断。
而后殿相较于前殿更加宽敞,里面供奉着若干座宝相庄严的神像,且每一尊神像,都雕刻得神情各异,栩栩如生。
钦天监上前,躬身道:“官家,拜过了诸神,便要去祭坛祈福了。”
靖轩帝点了点头,遂按照钦天监的指引,对着后殿的神像,也依次拜了下去。
薛皇后跟在他后面,也面无表情地持香祭拜。
待两人拜完之后,钦天监则单独为宁晚晴焚了香,“太子妃请。”
宁晚晴从钦天监的手中接过燃着的香,一步步走到殿中,她站定了,正要下拜,可不知怎么回事,在众多神像面前,她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些表情各异的神像,似乎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在窥探着她。
薛皇后开口:“太子妃,为何不拜?”
宁晚晴敛了敛神,顺势拜了下去。
待殿中的礼仪行完,钦天监又道:“请官家移步祭坛,为太子殿下祈福。”
靖轩帝点了下头,无甚情绪道:“走罢。”
众人跟随圣驾出了后殿,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山脚下。
一条天梯,直接通向山腰祭坛,那祭坛远远看去,便像一方空中楼阁,遥不可及。
钦天监掐指一算,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官家,殿下遇刺,实为不吉,此次祈福,需至静至诚方可打动上苍,士兵们身上杀气太重,不若还是留在祭坛之外守护吧?”
靖轩帝道:“罢了,留一半人在山下,另一半人随朕上去,守在祭坛外吧。”
于是,御林军顷刻之间便被分成了两队。
宁晚晴抬起眼帘,看向祭坛——祭坛不过两至三层高,外表的壁画绚烂繁复,仿佛一个巨大的华丽容器,坐落在山间。
宁晚晴趁人不注意,对着于剑耳语了几句。
片刻之后,靖轩帝在钦天监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高处的祭坛。
越往高处走,耳边的风声越大,直到他入了祭坛,一众御林军才分两列排开,守在了祭坛外面。
祭坛的门被重重关上,钦天监手持拂尘,开坛做法。
靖轩帝和薛皇后则默立于祭台前,静侯祭典。
宁晚晴无声抬眸,只见内部的墙壁上,篆刻着不少道家经文,这祭坛周边没有窗户,但顶上却有个圆形的天窗,意为“天圆地方”。
这祭台分为三阶,最上面的一阶,是开国元帝祭天时所在之处。
第二阶为历代帝王祭祀之地,而第三阶,才是皇后、太子等站立的地方。
钦天监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拂尘微荡,这祭坛内的道士们,也跟着诵起经来,众人的声音汇聚成一道低沉的旋律,萦绕在众人耳畔。
诵经毕了,钦天监便让到一旁,躬身道:“请官家、皇后祈福。”
靖轩帝便徐徐上前几步,登上第二层祭台,薛皇后也紧跟其后,直到两人都站定了,钦天监才献上了香。
靖轩帝口中默念几句,便双手持香下拜,而薛皇后却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靖轩帝发现之后,满脸疑惑地看向薛皇后,“皇后怎么了?”
薛皇后幽幽道:“臣妾方才在想,若今日受伤的是誉儿,官家是否还会如此上心,亲临祭坛祈福?”
靖轩帝勃然变色,怒道:“皇后,你乃六宫之主,说话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薛皇后听罢,却轻轻笑了起来,“官家还记得臣妾是六宫之主?这些年来,这六宫诸事,要么被珍妃把持着,要么是娴妃在打理,官家何时顾惜过臣妾的颜面和感受!?”
靖轩帝眉宇拧紧,训斥道:“六宫之权为何被夺,你自己不清楚么?若不是你屡屡犯错,太后与朕何至于让娴妃打理六宫事务?这几日见你筹备祈福祭典,朕还以为你已经洗心革面,没想到居然变本加厉,如此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薛皇后轻蔑地看了靖轩帝一眼,随后,自顾自地越过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元帝曾经所在的首层祭台。
靖轩帝怒目圆睁,“薛拂玉!你难道想反了不成!?”
祭坛之中,气氛陡然剑拔弩张,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薛皇后却大笑起来,她立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迤逦华美的衣袖如同两片翅膀,恣意又疯狂,她死死盯着靖轩帝,目光狠辣又畅快:“反了又如何?在你眼中,我薛家不是早有反意么!?”
第100章 交易
祭坛之中, 烛火闪烁,天上的乌云也翻滚着,让室内的光线进一步暗了下去。
靖轩帝面色铁青, 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薛家果然是狼子野心,汲汲营营这些年,恐怕就是为了今日行大逆不道之事罢!?”
薛皇后幽声道:“是又如何?是你逼我们走到这一步的!”
靖轩帝不忿道:“你这个贱人,朕待你们薛家不薄,你们这是以怨报德!”
薛皇后听罢,便尖声笑了起来, “官家,您是不是年岁大了, 有些健忘?”
她毫不畏惧地盯着靖轩帝,一字一句道:“当年, 珍妃与臣妾先后入宫, 可官家几乎日日都陪着珍妃,连看都不肯多看臣妾一眼!后来, 得上天垂怜,臣妾身怀有孕,还为官家诞下了长子,可官家却仍然一心放在珍妃身上, 唯恐她因无子而难过,即便誉儿到了满月,您都不愿大肆操办……”
薛皇后说着, 眼中流露出一丝幽怨之色, 而靖轩帝却道:“朕当年没有大肆操办誉儿的满月酒,是因为北疆战事频繁, 将士伤亡惨重,朕如何还有心思去庆祝?”
“就算满月酒是因为北疆战事,那后来呢?”薛拂玉不甘地盯着靖轩帝,道:“玉辽河一战,北骁军损失过半,宋楚天责无旁贷!可官家你却只是抓了宋家的人,却迟迟没有判下刑罚,对珍妃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啊,人家珍妃不领情,非要逼着你放过宋家,哈哈哈哈……”
薛皇后疯狂中又有几分嫉妒,道:“你总是觉得臣妾一心向着薛家,那珍妃呢?她哪怕是死,都在为娘家筹谋呢!”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与珍妃相提并论?”靖轩帝额头青筋暴起,怒气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指着薛皇后,声音因气氛而开始颤抖,“况且,玉辽河一事,战败的责任到底在不在宋家,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哈哈哈哈!”薛皇后笑得狰狞,“这才是官家的真心话吧?只不过,官家的真心话,敢让你心心念念的珍妃知道么?她若是泉下有知,不会来上来缠着官家,质问你为何对宋家的冤屈视而不见?”
宁晚晴听了这话,眸色微凝,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如今情势混乱,她带来的人又都留在了外面,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靖轩帝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抬步上前,想要抓住薛皇后,但两旁的士兵却瞬间闪现到了薛皇后面前,两杆长.枪一挡,便拦住了靖轩帝。
靖轩帝暴怒而起,“混账?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两名士兵对靖轩帝的愤怒置若罔闻。
靖轩帝还想强硬上前,李延寿忙拉住了他,“官家小心!”
薛皇后冷笑一声,道:“官家,到了这里,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么?看看吧,真正忠于你的,不过只有个阉人罢了!”
靖轩帝面色一凛,忽然发疯一般地冲向了祭坛门口。
“开门!给朕开门!”
但祭坛门口的士兵,也是薛皇后的人,任由靖轩帝如何声嘶力竭,也纹丝不动地站着。
靖轩帝活到现在,还从没体会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薛皇后立于高台之上,看着靖轩帝这般狼狈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竟冷不丁开了口——“来人,开门。”
靖轩帝一顿,抬头看去,祭坛的门缓缓开启——
浓密的乌云,沉甸甸地挂在浑浊的天空里,闪电穿梭在云层之中,天地时明时暗,山中树木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
而原本守在祭坛外的御林军们,有不少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门口,仿佛一座小山。
三丈之外,薛弄康正坐在阶梯上,擦拭着自己长刀上的血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靖轩帝,而祭坛两边的士兵,全都换成了黑色甲胄的镇南军,乌泱泱一片,将整座祭坛都围了起来。
薛弄康唇角一勾,悠悠道:“官家,章统领不在,这些御林军居然不听臣的调派,微臣便只得为官家清理门户了。”
靖轩帝面色煞白,怒不可遏道:“乱臣贼子!你们!你们怎么敢!?”
薛弄康冷冷一笑,道:“如今这祭坛周边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哪怕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若要搬救兵,官家就不必想了。”
靖轩帝前有薛弄康,后有薛皇后,纵然气得浑身发抖,也只能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薛弄康便对一旁的镇南军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立即会意,便端着笔墨上前。
薛弄康抬起手中长刀,指向托盘中的笔墨,道:“如今,北僚进犯,朝纲不太稳,偏偏太子在此时病危,实在不堪承储君之位,官家理应马上册立新的储君才是。”
靖轩帝沉着脸,一抬手便掀翻了满盘笔墨,砚台与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一下便污了一片石阶。
靖轩帝怒斥道:“想让朕为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铺路?做梦!朕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薛皇后此时也走了出来,她一听到这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官家,你已到如此田地,何必还垂死挣扎呢?你我夫妻一场,只要你按照我们的意思,改立誉儿为太子,臣妾可以保证,给你留下最后的体面。”
靖轩帝冷笑,“今日栽在你们手中,是朕太过轻敌,你们要杀便杀,但要朕为你们的犯上作乱遮掩,不可能!”
薛弄康本就没什么耐性,听了靖轩帝这话,恨不得立即上前捏了对方的脖子,但薛皇后却拦住了他,她目光幽幽地看着靖轩帝,道:“官家恐怕还不知道,臣妾已经放出话来,您为了给太子祈福,要沐浴斋戒七七四十九天,朝中一切事务,都交由臣妾父亲打理,所有人不得上山打扰,所以,官家便不要妄想有人来救你了。”
靖轩帝薄唇抿成一条线,充满恨意地等着薛皇后,但薛皇后却毫不在意,她的唇角甚至还挂了一丝笑意,不徐不疾道:“官家,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你若配合一些,还能少受点苦,如果你能下旨立我儿为太子,我便承诺,不会伤及太后、六皇子、七公主,如果你坚持要与臣妾作对,那就别怪臣妾无情了……与夺得帝位比起来,背上骂名实在不算什么。”
“臣妾最多给你一日时间,你可以好好地想清楚。”
薛皇后说罢,薛弄康便让人将靖轩帝绑了起来,将他强行推回了祭坛之中。
薛弄康瞥见角落中的宁晚晴,便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宁晚晴推开他,平静道:“我自己会走。”
这般冷静的态度,倒是让薛弄康有些意外,他问薛皇后,“这太子妃怎么办?”
薛皇后笑得嘲讽,“太子都快没了,这太子妃留着又有什么用?”
薛弄康见到宁晚晴,眼神也凶狠不少,“颜芝发配到不毛之地,也少不了你们夫妇的功劳罢!?来人,将她推下山去!”
士兵们领命而上,左右抓住了宁晚晴,宁晚晴没有挣扎,却轻蔑地笑了,“愚蠢的莽夫。”
薛弄康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骂他蠢,听了宁晚晴的话,顿时暴跳如雷,“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薛皇后本来对宁晚晴不甚上心,但此时也转过脸来看她。
宁晚晴淡淡道:“我说,你是个愚蠢的莽夫。杀了我,你不过能泄一时心头之恨,若留着我,说不定能让大皇子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薛弄康满脸不屑,道:“笑话,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办法?”
而薛皇后虽然不喜欢宁晚晴,但她在后宫与宁晚晴不止打过一次交道,自然明白对方是个聪明人。
于是,薛皇后打断了薛弄康,道:“你有什么办法?”
宁晚晴道:“先放开我。”
薛皇后一摆手,两边的士兵便退到了一旁。
宁晚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不慌不忙道:“皇后娘娘与官家相处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官家的为人么?亲人也好,爱人也罢,谁都不能影响他的声誉,更不能撼动他的皇权,皇后娘娘用太后及其他人的命威胁他,只怕难以成功。况且,皇后娘娘围困渡清观,父皇知道他横竖都逃不过一劫,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成全你们?”
薛皇后长眸眯了眯,道:“所以,太子妃的意思是?”
宁晚晴直视薛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敢不敢与我做一笔交易?”
第101章 倒戈
长风猎猎, 吹得宁晚晴衣袂翻飞,她静立于祭坛之前,神情冷静至极, 仿佛她才是掌控局面之人。
薛皇后无声审视着宁晚晴,半晌,才缓缓开口:“什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