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驷君被救出来以后,阿朦本来想直接把驷君安排在陆慈的房间,结果被陆慈言辞拒绝了。
美其名曰距离产生美,结果阿朦信以为真,搞得夏大王连续好几晚上睡在外头。
驷君的住处是一间小小的木屋,掩映在几棵老松树之间,屋外象征性地砌着一圈矮墙,倒不是为了拦住什么人,仅仅只是为了宣示这间木屋的管辖范围罢了。
陆慈站在木屋外一时有些发愣,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木屋的门,只是被合上了,也不知里头有人没人。
那截充满象征意义的土石矮墙上面,正蹲着一只晒太阳的老猫,百无聊赖地偶尔瞧上她一眼,叫她觉得自己颇像个贼。
陆慈在树下犹豫了半天,到底没壮起胆子直接进去,她都不晓得见了驷君该说什么。
上回本想调戏人家,结果自己反倒成了被调戏的那一个,简直可以说输的是溃不成军,到头来只得深恨自己定力不够。
末了恨恨地磨牙一回便要往回走,却忽然瞧见那木门被打开,陆慈条件反射地躲在了身旁的老松树后面。
待藏稳当了,陆慈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藏起来的问题,但她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墙那头传来了谈话声。
“季方才所言字字肺腑,公子万万要保重自己,只要公子一日在,宿国便在一日,只要能在主家立足,便是宿国复起之时!”
“季卿莫要再说这个了,如今天下都是这样的局势,互相戗戮,主家兴许都……唉,我宿囯不过弹丸之地,如何能值得主家出面?”
“可是公子……”
“罢了,此事……徐徐图之吧,便是公子二字也叫不得了。”
“…诺。”
至此两人便没了言语,不一会儿那季尤便离开了,只剩驷君一人站在院子里,陆慈便大剌剌地从树后面钻出来。
见驷君笑意温然地瞧着自己,便知道他早已发现了藏在树后面的她。
陆慈有些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那什么你也不用那么悲观,自古以来输到一败涂地又东山再起的英雄人物多了去了,你是个连鬼门关都闯过的人了,还怕什么!”
驷君闻言忽的笑了,也不提她偷听的事,“阿慈这般一说,驷便心安了。”
“嘿嘿,好说好说。”陆慈很是受用地应了驷君的奉承:“这种事向来只是我们这些局外人看得清楚嘛。”
“那阿慈是怎么看的呢?”驷君定定地看着陆慈,末了又补了一句:“是端坐高堂还是游曳民间?”
陆慈琢磨了一阵子才搞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只略想了想便不在意道:“各有各的好吧,像我这种人,野惯了的,自然是更喜欢无拘无束一点,像现在就很好,这寨子里的人跟我合得来,我觉得当个小土匪也定不错的。”
“这样么?”闻言驷君一时有些沉默起来。
陆慈不明就里:“你在想什么?”
听见陆慈问,驷君看着她的眼睛,忽的笑了起来:“我在想两边谁更重要,这样比较一番,我似乎也更愿意过那闲散生活了。”
陆慈倒是没问他“你难道不光复你的国家了”这样的话,只因为脑子似乎又要不够用了。
NND,受不了了,谁教的他?
他这意有所指是个什么意思?
两边是哪两边啊!
这脸烧什么烧啊!!
然后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陆慈再次落荒而逃了……
自打那日过后,二人便没了多的进展,要说陆慈没那意思也不是。
只是这厢心思活络,那厢却稳当得很,驷君除了一张嘴大胆,从头到脚都规矩守礼。
若不是他早表过心意,陆慈也以为他没这意思。
后来她才回过味来,估摸着这是他矜持来着,想来这时候的人大多还是矜持的,没有现代社会那么开放。
看来好事多磨啊,陆慈同学这般告诫自己。
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不管外面的世道如何变化,寨中的日子倒是过得悠哉悠哉,没事儿就找阿朦聊聊天,或者给寨中的汉子们治治病,当然还外带着琢磨怎样拿下驷君。
陆慈有着医者的身份,就好比怀揣着个顶级稀有技能,虽不能在这个时代呼风唤雨,但是横行一下小小的山寨还是不在话下的。
为了改善山寨中的生活质量,她还研究起了建筑学,在一番苦攻过后发现自己果然不是全才,便转而投入到了园艺学。
短短的一月之内,寨中移植满了野桃花,鉴于此时已经入冬,所以并不能看见桃花开。
看着寨中光秃秃的桃花树,好汉们也曾对陆慈的审美产生过质疑,陆慈一句不懂欣赏堵了回去。
然后在乱七八糟忽悠了一通过后,一大堆老爷们儿研究起了枯寂美学……
至于春心萌动的某人则是开始幻想着来年桃花满山的美景,那时候管他矜持不矜持,我给你来个人面桃花相映红!
就这般怀着稍显迫切的心情等待着,等待这个冬日的结束,等待春天的到来。
不过这个冬天似乎显得格外漫长,陆慈的满山桃花没有等来,却等来了阿朦的好消息。
似乎是一个特别寒冷的早晨,霜雪夹杂着让人窒息的寒意,天光尚未亮起,整个世界仍在沉睡。
原宿囯境内的一处山谷中,此时早已是人声鼎沸,土匪们亢奋地奔走相告,夏大王焦灼地原地踏步,妇人们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当事人撕心裂肺地吼着。
阿朦这算是头胎,从没当过爹的夏大王本打算守在阿朦身边,想要和老婆共渡难关,结果这位英勇无比的山大王硬是被一群女人给轰出门了。
寨中几个有经验的妇人成了稳婆,陆慈作为寨中唯一懂医的人,自然是产房里的重要一员,不过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心头也不免有些紧张。
都说女人生产相当于逛鬼门关,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阿朦从头天晚上开始有反应,一直疼到今晨发作起来,脸色通红,在这隆冬腊月里竟出了一身大汗,看着十分痛苦。
陆慈为她施了一针,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这让她多少感到些无力。
不过据稳婆们说,多亏了她平日里为阿朦调制的那些膳食,使得阿朦身体很是健康,不至于生产得太过困难。
这一等似乎足足过了一整个冬季那般漫长,伴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所有人的心都落了地。
夏大王几乎是用拆的方式打开了门,顶着满屋子女人的抱怨冲到了阿朦的床边,一双大手想去握住娇妻的双手,伸到一半想起来冻僵了,便又缩回去,整个人蹲在床边就这么嘿嘿笑起来。
阿朦累得浑身虚脱,身边放着已经包在襁褓里的娃娃,对着夏大王无力地扯出一个笑,竟是难见的温柔,这时身边也是响起了阵阵的恭贺声。
两夫妻得了个男孩,母子健康,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消息,陆慈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很是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走出院子才发现外头下起了雪,落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白白的,再一转眼便见到一丈开外的大松树下站着个人,静静地立在树下似一支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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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山中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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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慈看见他的时候,那人也看见了她,原本平静的脸上浮起了笑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也不嫌冷?”陆慈嘴上埋怨着,自己也走到驷君身边跟他一起站在松树下躲雪。
“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你傻呀,怎么不去那屋檐下待着,这里哪哪都灌风。”陆慈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颤,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毛毡。
“方才那里人太多了,我就站在这里了。”
“你专门等我的?”
“嗯。”
“嘿嘿,那我们回家吧,这里好冷的。”陆慈心里一下子就美滋滋起来,这种跟老公接下班妻子回家一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我们走吧。”
“嘻嘻,好啊。”
陆慈欢欢喜喜地跟在驷君身后,看着前面清朗稳重的背影,满脑子转着羞耻的小念头,马力全开之下已经畅想到了五十年后。
唔,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女人一旦动起心来,在见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白头偕老……
“是个男孩儿。”
“嗯?那很好,很好。”
……
现在放眼整个山寨,幸福指数最高的大概就数夏大王了。
刚刚并吞劲敌一举成为周边最大山寨,接着又喜得一子,算得上是事业家庭双丰收的楷模了。
至于孩子的名字,夏大王倒是没费脑筋,当然不是因为他早有腹稿,而是他秉承着他们家一贯的起名作风,随遇而安。
说白了就是靠灵感,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了说不定这个名字就想出来了。
了解了这一特立独行的夏氏习俗过后,陆慈心说到时候夏大王可别起个名叫夏午。
这日一早,阳光明媚,在这个冬日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陆慈寻了个好时候去找阿朦把脉,毕竟她还在坐月子,身体虚弱,得时刻注意着。
刚进门就听见阿朦有一句每一句地逗着小阿宝。
虽然夏大王没给孩子起名字,但是乳名倒是想了一个,阿宝,听起来跟阿朦一个调调。
阿朦见到陆慈立马兴奋起来,拉着陆慈就跟她探讨这个儿子的奇特之处。
比如这个娃娃这么小为什么劲儿却大得很,他是怎么吃东西的,他又是怎么拉出来的......
陆慈看着完全产后兴奋的阿朦有些无语,想来夏大王这几日积极地出门捕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驷君因为不愿意白白住在这里,竟然也跟了去,因为他习得一身武艺,夏大王倒也乐得带上他。
只剩下两个,啊不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女人在这里抱娃兴叹!
可是驷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从阿朦房里出来后,陆慈杵着她标志性的青铜棍,无聊地向她的“小诊所”踱过去。
不想半路出现个“程咬金”。
嗯,一个好看的“程咬金”。
“啊呀,是季尤啊,早上好啊,看病吧,哪儿不舒服啊?”陆慈难得的撞见个人找她,倒是很开心的。
“医慈好,某有要事相商,恳请医慈借一步说话。”面对陆慈的热情,季尤确是端肃地行了一礼。
二人在寨中溜了一圈,最后进了一屋,却是上回枚颇把他捆上床的那间。
季尤看着那床塌,默了一晌,方才开口。
“想必医慈已知某与公子的身份吧。”
“我知道。”
陆慈自然是知道他说的公子是谁,驷君的身份在这寨中除了他二人以外便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只是此时忽然提起这个,陆慈一时摸不准季尤的意图了,当下也是一边琢磨一边顺着话往下说。
“既然医慈知道,那某也不多瞒着,某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宿国光复,还请医慈助季某一臂之力!”
说着季尤竟是深深地行了一礼,把陆慈给吓一跳。
“嚯!你可别,我这何德何能呢,别的不会也就瞧瞧病痛什么的,倒不是我不帮忙,你这个忙帮起来着实困难啊!”
开玩笑,宿国?
宿国都灭了好吗,外头现在已经是郕国的土地了,这个死灰复燃的事情要她一个小小的中医怎么帮?
难不成让她一针一针把郕国人给扎死?
“医慈稍安勿躁,季所说的助力医慈可以做到的。”
见季尤一脸笃定,陆慈好奇起来。
“复国一事确实不必医慈劳心劳神,季这里自有安排。”季尤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公子那里须得医慈出面劝说一二。”
“哦?”
“实乃......实乃公子他对于复国之事并不热衷,反倒向往起了山野生活,季也知复国一事险之又险,然季是宿国人,便不得不为宿国奔走!”
季尤说到此处又是一顿,待平定了些许激动的情绪过后接着说道:“季深知医慈于公子来说是不同的,因此还望医慈在此事上多多劝谏公子一番。”
说着又是深深地揖了一礼,陆慈一时倒有些动容。
看来这季尤还真是实打实的忠臣啊,敌人连家底儿都给他抄空了,还是不死心,这得多大的忠心和决心啊。
她现在是明白了,这忠心耿耿的大臣一心想要光复祖国,可是这皇帝不给力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寻思隐居山......
诶不对!
陆慈忽然想起来那一日,驷君与她就端坐高堂还是游曳民间的问题进行过讨论。
至于结果嘛,驷君选了个跟她一样的——游曳民间,后来她一直以为驷君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竟当了真。
方才听季尤说她于驷君来说是不同的?
嘿嘿,看来还真是哈!
又不对!合着驷君不给力是因为她啊!
那真是罪过罪过。
正忏悔着呢,一抬头瞧见季尤殷切的眼神,陆慈一下子清醒了,这要真是撺掇驷君去搞这个死灰复燃事业,那可就玩大发了。
回想中国历朝历代,只有过中兴的,这没见过哪个国家灭都灭了还能卷土重来的啊。
这件事有多么大的难度那是可想而知的,眼下只有一个亡国公子和一个忠烈的臣子,谈什么复国,这可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这番想着,陆慈一下子就不为季尤感动了,反而还觉得他太傻。
“额,这个啊,这事儿我不好说啊,毕竟路是驷君自己选的嘛,而且现在不也挺好吗,这世道这么乱,珍惜当下要紧,何必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呢,呵呵呵你说是吧老季。”
“不切实际?”季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慈,“医慈觉得这是不切实际?”
陆慈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嘴上却是不让:“难道以你们现在两个人还指望着光复宿国吗?”
“自然不单单是我和公子二人,还有......”季尤说到此处忽然顿住,看着陆慈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肃然的语气:“本是举手之劳医慈却如此淡漠,医慈作为宿国人难道就不为宿国着想吗?”
“哼,我为不为宿国着想是我的事,至少我不会做这些异想天开的打算,你要去完成你的伟大抱负只管去,别连累着驷君跟你一起送死!”陆慈被季尤语气刺得不太舒服,不想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揪扯下去,索性把话说得绝了。
“那么,告辞。”季尤听罢沉默一晌,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陆慈正松了一口气,却见季尤又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有些事确实千辛万苦,但是季某却是不得不做,公子亦是不能不做,只是不知医慈这般作为,多少是出于关怀,多少是出于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