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也确实是虚弱得狠了,一个劲儿喘着粗气,但见陆慈确实是在救治人,便也没了多的话,只是鼓着两个铜铃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时又听见陆慈头也不抬地说道:“老杞,去把我那包裹打开。”
那近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陆慈是在叫他,依言打开了包裹,拿出一物,只觉触手极柔,一根华丽的带子连着两只碗,造型很是别致……
“……不是那个包,你给我放下,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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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的一点都不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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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侍又打开了另一个包裹,只见里面是一堆药草,青黄各色的,有些甚至是整颗连着根须。
近侍指着这一堆草药问陆慈:“神医,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慈抽空抬头朝那药草一努嘴,“随便捡一两样,洗干净了嚼烂点敷在伤口上,我这没空,你自便。”
这口气特像家里来了客人,指着桌子上的各式水果说:“随便吃哈!”
陆慈早就检查过那近侍,除了有些脱力以外,只不过是受了皮外伤,伤口也不深,止住血就可以了。
她包里装的所有草药都是能止血的,除了艾草还附加了防虫效果,唯一的区别就是止血的效果可能会有些不一样。
那近侍闻言便随便抓了几样,敷药去了。
“有抹不到的地方吱声哈,别跟这小子似的,扭扭捏捏到头来还得我亲自扒衣服。”
少年:“……”
等陆慈倒完了手上的酒,少年背上的伤口已经泛起了惨白色,她看了看手中的空瓶子到底没舍得扔,又装回了小包里。
这时那贵公子疼麻了劲儿,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随着陆慈每倒一点酒,这人浑身就抽搐一下,嘴里还嘶声抽气。
“行了,这阵儿过了。”
听得陆慈这句话,就连远远听着动静的近侍都松了一口气,因为看着可是真疼。
那贵公子更是如蒙大赦,疼得有些呆滞的眼神一瞬间似乎都活泛起来了。
陆慈也不由得被这气氛给感染了,这大概就是阳光过后见彩虹的感觉,然后颇为愉快地从小包里拿出珍藏的针袋,排开一溜儿的针来……
“神医,这……”
那近侍跟少年面对面,一眼就瞧见陆慈手边的东西,密密麻麻一排的银针,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来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泽,立时觉得后背心一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那少年见近侍眼神不对,偏头一看,瞧见那一排银针,又是一头一脸的汗,
“不要叫我神医!”陆慈不满地瞪了近侍一眼。
“医慈,叫医慈。”少年特别从善如流的纠正近侍的错误。
“哦哦,我以为神医是您的名字。”
“……”
这会还不等陆慈说什么,那少年就立马接口:“你见谁这么厚颜无耻起这么个名字?”
“……”
近侍不说话了,陆慈给了少年一个很满意的眼神。
“那这……”少年回头对着陆慈笑得一脸谄媚。
陆慈被打了一回岔,见那人眼神往针上瞄,立刻想起了正事,从那针袋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皮袋来,打开袋子拿出一个小白布包,从里面拣出一根带了孔的针,接着又小心地把针袋卷拢放好。
一偏头发现那两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直等她收了针袋,都十分默契地出了一口气。
陆慈捏着手里的针,对这少年说道:“消毒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缝口了。”
惊得两人倒吸了一口气。
缝?缝啥?像缝衣服一样缝?
“啧!”陆慈左右看看:“可惜这也没有线。”
所以不用缝了吗?
两人还来不及松气,就又听陆慈道:“将就着用头发吧。”
陆慈看着那两人,琢磨着用哪个人的,她压根儿没想从自己头上扯。
因为她目测自己头发披下来,那最长的还没这两位的一半长。
“用某的。”那近侍在边上候了半天,听得陆慈一句话,当先自告奋勇,攥着一把头发就要往下割。
陆慈别的不清楚,但是古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这意思还是懂的,古时候的人都特别重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零件,头发丝儿这种东西比节操还金贵,哪能说动就动。
再看那近侍,生怕不够用,攥着一把头发说割就割,就冲这点,陆慈还是颇佩服他。
只是还没等他真的割下来,陆慈一摆手制止了:“不要你的。”
那近侍一愣,停了动作,只见陆慈一指那少年道:“就你的,自产自销,挺好。”
“不行,公子身份贵重,怎可伤损分毫!”那少年倒没什么表示,那近侍却是不干了,一咕噜跳起来,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当然,三秒过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伤损个屁,都伤损成这样了,拔他几根儿头发怎么了?”
那近侍自愧护卫不力,一时气焰全无,眼见着陆慈要上手,只得跪伏在地上,几乎是央求的语气:“还是用我的吧。”
陆慈有些发愣,见他言辞恳切,一时有些犹豫,看了他一眼,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大哥,你那头发忒糙了,又脏兮兮的,要真用了,万一他这伤口再感染了我这白酒不白用了么?”
“……”
别说这少年头发还真好,一看就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那叫一个油光水滑,这么一头长发披下来跟缎子似的,陆慈忍不住摸了好几把呢。
最后,陆慈就着他脑袋顶上的头发,选那又长又韧的往下拔了好几根。
如果有谁要问薅奴隶社会的羊毛什么体会,陆慈肯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陆慈让那少年转个身背对着火堆,这样光线充足方便操作。
接着拿着针在手上左看右看,终是不满意,她用的这针并其实就是一根新的绣花针,直戳戳的一根,一头带了个孔。
毕竟陆慈是跟着陆老爷子学中医的,自然不可能有手术缝合用的玩意儿,那绣花针还是她为了防止针袋破损随时备着的。
末了摇摇头,索性捏着两头一使劲,一根针就这么撅弯了。
那近侍看得一愣,不明白为什么陆慈要把好好一根针给弄成这幅德行:“神……医慈,这是何故?”
陆慈看他一眼,嘿然笑道:“你不懂,掰弯了好勾肉。”
“……”
虽然工具不专业,但本着中西一体的原则,在外伤上陆慈还是懂点皮毛的,这缝合针的要是不带个弧,根本勾不住肉不说,还容易出豁口,毕竟人体不比布料,软的硬不起来,硬的软不下去……
总而言之,弯的就是好哇!
等做完了准备工作,陆慈拿着被掰弯了的绣花针,穿好了头发丝儿,就要开始缝口子了。
“你备着点儿,可能有那么点疼。”
“医慈尽管来吧,我忍得。”
那少年在经历过了酒精的洗礼过后,已经颇有些历尽风霜的感觉,此时整个人显得很有些轻松,一旁的近侍也是一脸的不以为意。
很显然他们两人,都没有明白陆慈所说的“有那么点”的真正含义,而且陆慈也完全忽视了麻药这一个环节,当然就算考虑进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发明麻沸散的华佗还没有出世。
因此,这就直接造成了一个相当惨烈的后果。
当陆慈第一针下去的时候,少年的脸色就不对了,喉结一动,一声惨叫闷在嗓子眼里变成了闷哼。
陆慈很明显地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变得僵硬异常,因为触手的肌肉组织绷得跟块儿陈年老腊肉似的,针尖戳进去特别费劲。
陆慈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职业化地安慰道:“没事没事,放松点,一点都不疼。”(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
少年咬紧牙关,双目圆睁,眼球上都布满了血丝,本来苍白的一张脸因为疼痛而再次充血。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陆慈手里的针尖扎进肉里,那尖利的一头似是锥刺一般拨动着肌肤下面的每一条肌理,每一次拨动都会毫不留情地挂住一块肉。
然而难受的地方并不止这一个,等那根针好不容易从肉里钻出来,后面带着长长的发丝会从方才钻出的小眼里穿过去,那种丝丝入扣的疼痒之感简直让他无所适从。
“要是疼的话,你就叫出声吧。”
“不,用。”那人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又没了声响。
陆慈见他腮帮子都青了,愣是没吭一声,一时又是佩服又是好笑,想不到这人好起面子来这么要命。
“公子!”近侍杞君敷完了药,正坐在一边守着这边的动静,见少年几乎有些狰狞的脸,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我……没事,无,碍。”
“可是公子……”
“罢了,你,与我说话吧,兴许,好些。”
“诺,公子。”
陆慈暗暗点头,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眼下也没有麻药,这样的情况下缝合外伤简直跟用刑差不多。
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有限,就算古人勇猛一点,神经大条一点,那也有个度,这样极端痛苦的情况下,要是能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确实是可行的办法。
这叫什么?这叫精神麻药。
可是那近侍堪堪说出那三个字过后,便吭哧着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陆慈在一边看得干叹气。
嘴笨不是病,笨起来真要命啊!
想想还是自己亲自上吧,当先问那近侍:“你叫什么名字?”
“杞年亦。”那近侍不卑不亢道。
“哦,那我还叫你老杞吧。”
“……”
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那少年道:“诶,你的名字叫恭子吗,老杞老这么叫你。”
话一出口,气氛一下子微妙了,只见那近侍满脸鄙夷地看着她,把陆慈气得呀。
其实也不怪陆慈这么一问,凭什么兴他两人把“神医”当名字,就不许她把“公子”当名字呢?
“……不是,我,叫驷。”
陆慈结结实实被雷了一个,原来早几年的港台剧的起名风格是从这会儿流传下来的。
“你说哪个驷呢,新华大字典里这个音的有二十二个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啊啊啊!)
“邓析子……有言,一言,而,出,驷,马……不能追;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
“就是马那个驷?”
“……准确的说,是……四匹。”
“你这名字也太……”陆慈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是嫌弃之色那是溢于言表,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她并不认为四匹马比一匹马更有寓意。
那近侍实在看不下去了,愤愤道:“实在放肆,这是宿国的公子驷!”
“你说驷公子我也听得懂。”
原谅陆慈匮乏的历史知识,她很难明白这个时候公子这个称呼的真正含义。
“……公子乃是皇嗣,休得无礼!”近侍几乎有些抓狂了。
陆慈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对“四匹马”好奇不已:“哟,想不到我还遇上了精英级的BOSS!”
这一激动,手上就拐了一下。
“四匹马”苦笑一声,笑到一半又变成了闷哼:“早已不是什么,皇嗣了,宿国已亡,我哪里,还有资格叫,公子驷,顶多叫,风驷吧。”
那近侍闻言立刻跪伏在地,恭声道:“公子万不可如此说,公子一日在,宿国便一日不亡,杞愿一直追随公子,只要公子到了智国,主家必然会助公子夺回故土!”
老杞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风驷却是苦笑连连,愣是不答话。
陆慈手上没停,耳朵也支楞着,听得老杞这番话也不由得翻个白眼。
他这就是一厢情愿,说好听点这叫空手套白狼,复国这种事,只怕就是亲爹亲妈才愿意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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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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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郕国把你们灭了,他们国君封的什么爵位啊?”
陆慈单知道这是个大小诸侯国并存的时代,却没听说过郕国这么个地方,所以忍不住打听起来。
老杞想了半天道:“伯爵。”
陆慈掰着手指头往下数,公侯伯子男,看来还真有那么点势力,顺口又问了一句:“那你们的呢?”
“男爵。”
“……难怪被人家灭了。”
“……”
“那这里比伯还大的封国是哪个呢?”
老杞虽然是皇家侍卫,但也不代表就见多识广,这辈子估计也就是在宿国长大,哪里知道那么多,对于陆慈这个类似于“山那边的那边又是什么”的问题有些犯难了,倒是风驷接了话。
“那,那就是……晋国,晋侯了。”
陆慈眼前一亮,晋国?
终于有个耳熟的了,她记得历史上有个十分著名的故事,叫做三家分晋。
就是讲的韩赵魏三个诸侯国瓜分掉晋国的故事,而这件事直接导致三个强大的诸侯国诞生,跟另外四个诸侯国秦楚齐燕凑成七个,一起叱咤风云,召唤神龙……
这就是战国时代的开端。
而既然晋国如今依然健在的话,那就意味着一个事实,陆慈现在起码还在春秋时期,而且既然靠近晋国,那么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山东。
等陆慈捋清了这些关系,手里第二根头发也将将用完,打个结的功夫发现风驷已经开始有抽搐的迹象了,然而此时手里的缝纫作业还有一半。
虽然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咬着牙让自己不吭声,看着着实让人佩服,但是陆慈心里清楚,照这个样子下去,只怕伤口没缝完,这人就要崩溃了。
眼下风驷也没了说话的力气,神志也有些恍惚,同时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陆慈赶紧招呼杞年亦过来按住他的腿脚,然后又撕了块布叠起来,捏着风驷的下巴颌塞进他的嘴里。
杞年亦也瞧出来自己主子不对劲,不由有些担忧:“医慈,还有什么办法么,公子他似是撑持不住了。”
陆慈也有些无措,说真的,当她扒开风驷的衣服,看到那伤口的时候,心就凉了半截,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要是搁现代及时抢救一下兴许还能活。
可眼下是什么条件她也心知肚明,所以她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了的心态了。
这会儿看到他这个样子,又被老杞一催,只得试探道:“要不我给讲个笑话吧?”
见没人反对,陆慈清了清嗓子说开了:“说从前有只小老虎,它长大了,想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