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遥遥了。”
公孙云平想不到,她会如此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自昨夜事后,公孙遥发现,自己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在公孙云平心中的地位。
是,她是有地位的,只不过是排在赵氏之后,排在公孙绮和公孙玉珍等一堆兄弟姐妹之后,排在他的官职之后,排在家中一切重要的事情之后。
方才他替她呵斥公孙玉珍,她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要替她撑腰了,可也不过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手段罢了。
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稀罕这种所谓的父爱。
她花了十几年苦苦追寻的东西,她终于知道舍弃了。
“往后公孙大人的府上,再没有二姑娘了。”
“我娘亲给我起的小名叫迢迢,我很喜欢,山水迢迢路遥遥,思君常常,暮暮朝朝。”
“只不过本王妃的小名,公孙大人往后还是别乱叫的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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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大步走,不要再回头,家里有你的心上人◎
公孙玉珍闹出来的一场笑话, 最终以公孙云平的明确妥协而告终。
从公孙府离开,李怀叙先送了公孙遥回家。
回家后的公孙遥, 同前两日的精神面貌又全然不同。她找来纪叔, 请他把这几日家中搬家的事宜都说与她听,又叫蝉月去请来惠娘,她想与公孙家彻底一刀两断的事情, 她想, 她最应该告知的人就是她。
惠娘不出她所料,来的匆匆。
公孙遥彼时正在院子里摆好了茶点, 见她过来,忙要她来尝尝自己亲手做的酥酪。
“蝉月说的事情可是真的?”可惠娘一门心思扑在了她与公孙家的事情上,根本顾不得什么酥酪。
公孙遥笑笑:“假的, 我还请惠娘来做什么?”
“小姐糊涂!”
可惠娘这回却不再同从前一样,什么事都依着她。
她与公孙遥苦口婆心道:“我知道, 小姐从前在家中受了不少委屈, 日子过得艰难。可是如今小姐已经出嫁了, 并不需花多少心思在娘家身上,一年回去个几趟, 做做样子, 面子上维持住,便就够了。那到底是小姐的娘家, 小姐与他们彻底闹掰了,往后便是彻底没有退路了。”
“惠娘不知,我从未想过要将那样的娘家当退路,反倒是他们, 在我嫁人之后, 一直在想着拿我当退路。”
公孙遥早有猜想, 知道这种出格的事情,惠娘轻易是不可能会同意的,她停顿没过多久,便将先前赵氏求上自己的门、还有昨日的公孙府聘礼一事的风波全都告诉了她。
惠娘闻言,自然惊骇。
“他们居然想动你的聘礼?”
按照大雍习俗,聘礼是婚嫁时男方为求娶女方所赠予的一系列头面首饰和金银财帛。一般疼女儿的人家,是断不会打这份聘礼的主意,而是会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将聘礼与嫁妆整合至一起,充做女儿个人的财产,为女儿将来傍身所用。
公孙遥的聘礼,惠娘知道,当初是被公孙云平给扣下了。
但当时家中给的嫁妆倒也不少,公孙云平说的也是先替她好好保管,所以公孙遥便没有争。
哪想,如今她才出嫁半年不到,这聘礼,居然就要全部姓赵了?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惠娘拍着案桌道。
“小姐昨日就该带我一起回去,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惠娘是打钱塘时便跟着江氏与公孙云平的。
公孙云平的为人,她这么多年,不算是看透了十分,但也起码是看透了有八九分。
他这人,自私,伪善,优柔寡断又两面三刀。他在钱塘,明明与江氏是正正经经地拜过天地,叩过神明的,结果临到他官复原职的那一日,他居然说的又是要江氏随他回去做妾。
她瞧不起这样的人,但为了公孙遥,这么多年在府里也是忍气吞声。
如今他居然能做出私吞女儿嫁妆给毫不相干的亲家这种事,她实在是替江氏不值,替眼前的公孙遥不值。
“我没事了,惠娘。”公孙遥感受到她的怒火,拍着她的后背缓缓宽慰她,“我昨日回去闹了一场,他是必不可能再敢将聘礼送去给赵家救急的,你放心。”
若真能就此放心便好了。
惠娘愁眉不展地看着她。
在她看来,赵氏和聘礼一事虽然气人,但也还远没有到需要和公孙家一拍两散的地步……
“惠娘是担心,我没有了娘家,日后李怀叙若是欺负我,我身后连个撑腰的都没有,是不是?”
公孙遥大大方方地将她的担忧说出。
惠娘一言难尽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觉得她近几日是消瘦了不少。
“我没事的,惠娘,真的。”公孙遥靠到她柔软的肩上。
“我想过了,这样的娘家,有和没有真的没什么分别。无论家中发生了何事,我都永远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就这样的家人,难道等到我被李怀叙欺负,与他真正起了争执的时候,我还要指望他们来救我吗?靠这样的一群人,真还不如靠我自己。”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惠娘听着她这故作轻松的语调,还是觉得此等情况并非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她自小照顾公孙遥到大,自然明白,无论赵氏和她那几个孩子怎么胡作非为,公孙遥其实都是不会真正伤心和失望的,能真正让她感受到难过的,唯有公孙云平。
曾经是她一个人的爹爹的公孙云平,不知从何时起,就将她看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她自小心里便有心结,到如今也解不开。
“何况……”她还在替公孙遥担心着她的心事,公孙遥却已经粘着她,故意与她咬着耳朵道,“惠娘,我信李怀叙,他不会负我的。”
你信李怀叙?你信他不会负你的?
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你娘亲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惠娘出乎意料,却又明白这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眼前公孙遥的这张脸,突然与记忆中明丽又温婉的女人重叠上。
当时她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地坐在溪河的船头告诉她:“惠儿,我信云郎,他不会负我的。”
可到头来,世上有几个男人撑得起这句话?
有些话都已经滚到了嘴边,但惠娘看着小姑娘一脸娇赧、乐在其中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叮嘱她。
她是希望看到公孙遥幸福的,看见她最好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可是,那不意味着,她想要眼睁睁地看着公孙遥将全部真心都托付到一个男人身上。
“你……”
“惠娘,你是不是想要同我提娘亲?”
公孙遥观察到她的神情,突然先她一步,小心翼翼地问。
惠娘顿了顿:“是。”
“惠娘,那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
公孙遥敛起了眉眼间的笑意,忽而极其认真道:“但我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抛开了公孙府的一切,我只想好好地做一回公孙遥。”
“惠娘,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心意,感受到他是在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那种炽烈的情绪,我连在爹爹身上都不曾拥有过……”
或许曾经在钱塘的时候有,但那段岁月里的她实在是太稚嫩了,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人终其一生,都不过是被困在了对年少不可得之物的执念里。
惠娘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而转过身去拭泪。
“惠娘。”公孙遥又贴回去抱住她,“你就当我是放手博一回,我会幸福的,他……”
“娘子!”
公孙遥话还没说完,李怀叙就嚷嚷着从前厅跑了过来。
“惠娘也在。”
见到她们同母女似的坐在一起,李怀叙便稍微规矩了一点,摘了幞头,客客气气地对她抿了抿嘴角。
但他眼角眉梢带着的笑意,实在没什么法子可以掩盖。
“你是不是又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公孙遥问。
“娘子聪慧!”李怀叙见她如此了解自己,立时便激动道,“屯田司近日没什么活,我今日下了早朝后便特地绕去西市逛了一圈,带了一只喷香的烧鸡回来,是新开的铺子,连我都不曾见过的,惠娘待会儿也一起尝尝。”
“那是自然。”公孙遥咧起嘴角挽起惠娘的胳膊,“咱们再过两日便要搬府邸了,惠娘便在这旧王府陪我住到搬家那日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新的宅子,新宅子可比这边还要气派多了……”
“那敢情好!新府里咱们给惠娘也留一间屋子,惠娘随时想来便来,想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压根又没有给惠娘留下说话的机会。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发觉上回也是坐在这里,就是在这靠近池塘的小亭子里,她知道,她家小姐,早晚会对她这个新婚夫婿动心。
因为骄阳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终于整个人都是明朗的。
愿意托付全部真心便托付吧,她忽而也放松地想,至少她如今在同他相处的时候,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人活一世,除却责任,不就是高兴最重要了么?
惠娘这回又在王府里住了两日,第三日便是公孙遥和李怀叙迁府的日子,新王府那边早准备好了筵席,同李怀叙关系尚算不错的一干王公贵族,两人是请了个遍。
“老爷来了。”
正当公孙遥忙着在四处招待宾客的时候,蝉月突然跑到她的身边,与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公孙遥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在借口去更衣的间隙,到门口去见了公孙云平。
不过两日不见,他仿佛憔悴了不少,原本远远瞧去便足够精神矍砾的上位者,此刻居然浑身都透着一股暮霭沉沉的气息。
公孙遥站在台阶上怔了怔,望着他比两日前要苍白不少的胡子,提着裙摆下了台阶。
“听闻今日是你们乔迁之喜,我来看看你。”
头一次,公孙遥觉得他站在自己面前,居然有些局促。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见他缓缓又低头,从身前掏出一沓厚厚的单子。
“这是当初皇家送来的聘礼单子,上头的东西,我们分文未动,如今全都给你。”
公孙遥伸手想要接过,可是公孙云平忽然又将东西往回收了收。
“这些聘礼,我已经尽数叫人转移到了你城东永宁坊的那座宅子里,你务必自己保管好,一个字都不能与李怀叙透露。”
“我知道。”
瞧见她仍旧是一派冰冷的样子,公孙云平又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
“迢迢,你别怪父亲,父亲也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家中一直过得不好,我以为她起码会好好照顾你……”
“她照顾我了,不然我如何能活到这般大?”
公孙云平不觉间红了眼尾:“可你却从未穿过一次鲜亮的衣裳,从未如玉珍她们那般明媚……”
“穿过的。”
公孙遥想起自己出嫁的时候,那套火红无比的嫁衣。
“是你亲手送我穿上的,你忘记了吗?”
她彻底接过公孙云平手中的聘礼细单,红底黑字的东西,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若是没有何事,我还要回去招待宾客,公孙大人自己请回吧。”
“迢迢……”
公孙遥驻足。
她今日好歹是做东的人家,整套衣裙都是特地请人来量身裁定的,选的是最钟意的星郎和紫鼠色调,虽然依旧不够鲜艳,但此时此刻穿在她的身上,却有种格外闪闪发光的明艳。
她沐浴在阳光底下,连被风吹动的裙摆都带着鲜活。
她听见公孙云平的召唤,却没有再回头。
是的,她不要再回头。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照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束光,她不要再回到黑暗当中。
她迈开腿,继续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家里有正等着她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对的,这里是迢迢彻底摆烂,放心相信老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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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船只里,铜镜前◎
乔迁宴算是无波无澜地过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此番筵席,公孙遥和李怀叙虽然将请柬都送到了宁王和辰王的府上, 但这两位王爷, 是一个也没有赏脸过来,只是都差人送了份尚算过得去的贺礼。
倒也好,公孙遥想, 一来呢, 她是生怕这两个人在他们家见上面,到时候一言不合便会打起来, 掀了桌子,那场面届时可就难看了;二来呢,是她自己有私心, 觉得上回济宁寺遇刺一事,便就是他们二人其中一人所为, 她才不想要见到他们, 她觉得恶心。
万幸, 他们都不来,成全了她整整一日的潇洒与快活。
翌日, 她便在家中仔仔细细地算起了这回乔迁新府所收到的贺礼数目。
李怀叙凑在她身边, 与她说着过不久下江南的事宜。
虽然公孙遥不明白,他到底为何真的愿意听她的话远离京城纷争, 但他既然愿意走,她便是高兴的,也不吝多给他点发挥的余地,叫他自己一个人规划他们此番下江南的旅途。
“咱们先沿着运河, 走水路到扬州, 见见舅父;然后绕道金陵, 瞧瞧那秦淮河;再然后,咱们下姑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为夫闻其大名已久,早就想见见了。最后,咱们从姑苏,至钱塘……”
公孙遥总算舍得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抬头看了眼他。
李怀叙冲她笑:“咱们去钱塘,好好见见我的丈母娘,瞧瞧我家娘子,幼时是在哪里出生的,又是在哪里牙牙学语,一点一点长大的。待我们在钱塘待够了,再去江州,做我的江州司马,往后还要辛苦娘子,一起陪我在那等地方熬一熬。”
是她主动提出想要外放的,哪里需要说什么辛苦?公孙遥抿唇看着他。
何况,他还称呼她的娘亲为丈母娘……
她没有具体说他的计划好或是不好,但眼里几不可藏的笑意,透着她的欣慰与满意。
“不过父皇是叫你去外放,又不是叫你去游山玩水,你一下规划这么多地方,等我们到江州,刺史的脑袋估计都要等秃了吧?”
“这几个地方很多吗?我自小便长在长安,少时唯一出过的远门便是随父皇去往东都洛阳,对了,洛阳也是个好地方,不知娘子是否去过,若是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