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礼深深看着她含水的双眼,浅薄的水雾如纱晕的她眼瞳清浅透亮,里面是他,极小的倒影。
他心口就像冲上了一头野马,理智牵扯着缰绳不让他脱缰,可冲动却轰然上脑。
他解开安全带,伸手托着她的脸,探头凑了过去。
温溪蓦然睁大了双眼。
第六十六章 伤疤
毫厘之距,沈遇礼停下了靠近的动作。
两人的呼吸无形缠绕,像风雨的缠绵,她望着他放大的双眼,忘记了反应,心跳紊乱不堪,大脑空白凝滞。
沈遇礼手指顺着她的脸颊上滑,在她泛潮的眼尾轻蹭,引来她短暂的战栗。
呼吸猝不及防泄出来,他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清香和独属于她的气息。
心跳声一下高过一下,在逼仄的车厢鼓动,那么清晰又强烈。
沈遇礼闭了闭眼,继而撤回安全距离。
哑声道:抱歉。”
她不知作何反应,仓促低下头,呼吸迷乱。
他垂眼看了她少许,眸光深邃晦暗,缓缓松开放在她脸上的手,退到了自己的位置。
温溪已经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那个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她脑海里全部是他靠过来的模样,就像被花香扑了满怀。
他的眼睛沉似深海,瞳光又如夜里映在海里的碎星。
那么的漂亮。
一点也不吓人。
后来的路上,车内阒然无声,剧烈的风声刮过车玻璃,就像暧昧的交响乐。
抵达沈家,沈遇礼方才若无其事道:“到了。”
“嗯。”
温溪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沈遇礼靠在后面,看她匆忙的背影,无声笑了。
他随后下去,在门边抽了根烟,平复心头的悸动,烟雾缭绕间,全是她刚刚在他身前的样子。
弹落最后的烟灰,他后知后觉的想,她就像这香烟,只要碰了就戒不掉,但烟可以控制,她却不行。
越压抑越想要。
沈遇礼自己寻思了会儿,才悠悠进门。
沈录看见他,纳闷:“你不是和小溪一起来的么?怎么那么晚才进来?”
他道:“在外面抽了根烟。”
“都到家了还在外面抽什么烟。”
他隐晦地朝沙发上的温溪看了眼,轻笑着没说话。
温溪却如被电到般挪开视线,捧着茶杯喝水。
姚曼青一大早就去邻居家打麻将去了,刚打了电话,说是马上过来。
两家离得不远,等了五分钟,又接到姚曼青的电话:“他们不放人,你让小溪来找我吧?都是熟人,让她来陪我玩。”
沈录皱眉:“你跟她们说说,快回来吧,我一会儿还有应酬呢,在家待不了多久。”
那边似乎是在拉扯,她们不好凑人,正在兴头上,姚曼青又赢了钱,说什么都不行。
温溪大概听出意思,起身:“伯父,我过去吧,反正我也是来看看伯母,我过去看一眼就走。”
“你这……”他拍拍腿:“算了,我领你过去。”
“好。”
沈录又回头看沈遇礼:“你是在家里待着还是怎么办?”
“我在这等她们回来,中午总要回来吃饭吧?”
“那肯定要回来。”他失笑:“那你等着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四五分钟沈录就回来了,见沈遇礼坐在客厅打电话,似乎是在说生意上的事。
沈遇礼很快结束通话,回头:“这么快?”
“嗯,本来就不远。”他走过去:“你的店开的怎么样了?”
“还可以,最近遇到了点麻烦,不过能解决。”
“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说。”
两人相对而坐,沈遇礼不太走心:“我自己能搞定。”
沈录瞧着沈遇礼的脸,想到最近的一些事,终于没忍住开口:“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
“前段时间,你妈跟我说你对小溪可能有心思,我当时还不信。”
沈遇礼撩起眼皮,冷淡地等他下文。
“现在我看,你确实有那个意思,是不是?”
他这次不加掩饰,直接道:“是,那又如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录问:“是你哥走之后吗?”
“不是,之前。”
“所以你大改性情,变得这么温和,是为了小溪吗?”
沈遇礼一滞,突然低头笑了。
许久,他才抬起头,眼底却无任何笑意:“爸,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录面目沉稳:“一个人的性格再变,也不会突然变化那么大,我可以相信你是懂事了,但总要有个缘由吧?如果是为了我们,那你早就该懂事,而不是在遇周离开之后,如果是为了小溪,那就说得通了。”
沈遇礼没吭声,一寸不错地看着他。
沈录被他眼神看的心里一痛,很久之前,他也总是用这样淡漠的目光对着他这个父亲。
所以说,他后来的一切都是自己刻意营造出来的吗?
那他这个父亲到底做的又是多失败呢?
他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烟,递给他一根:“遇礼,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是质问,只是想好好跟你谈谈。”
沈遇礼接过来,却捏在手里没抽的意思。
沈录自己点上,吐出烟雾启唇:“遇周在小溪小时候救了她,再加上他一直对她关照,所以小溪对遇周也很亲近,两人或许没有走到那一步,但我们都默认了他们以后会有结果。”
沈遇礼放在身下的手指攥在了一起。
“我其实不介意你们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你和小溪现在真的两情相悦,我完全是乐见其成的,她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妈都很喜欢她。”
“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如果真对你动了心,那她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你扮演的这个人呢?”
沈遇礼手里的烟猛然被他折弯,手指骨都泛起了白,一吨巨石狠狠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沈录看着他的神色,将烟头摁灭,“我不是故意刺激你,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你们都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
“我也不想…你以后都活在没安全感的感情当中。”
“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不想剩下这一个过得也不开心,甚至,是活在你哥的阴影之下。”
沈遇礼打断他:“…够了!”
他双目猩红,紧紧咬着牙关,重复道:“够了。”
那些自己刻意忽略的,刻意掩埋的,就这么被对方一块一块撕下来,就像撕下伤疤,露出血淋淋的皮肉,痛得他面目全非。
门外匆乱的脚步及至,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呐喊声:“小溪掉河里了——快去救她!!快去!!!”
听清是什么,沈遇礼心头一震,疾速朝外冲去。
第六十七章 落水
十岁的时候,温溪跟着爸妈去沈家玩,那是春天,花开的盛,蝴蝶翩跹,她追着蝴蝶跑,不知怎么就脚下一个趔趄,直接落到了水池子里。
其实那个水池子不算深,可她被吓坏了,栽进去后喝了好几口水,连救命都不知道喊,任凭四面八方的水往口鼻里肆无忌惮地冲撞,她没有任何抵抗力。
咕咚,咕咚…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捞着自己,将她拽了上来。
她什么也没看清,便陷入了昏迷。
醒来后就听妈妈在旁边哭,说要不是沈遇周,她就要呛死自己了。
温溪浑浑噩噩的,看到十六岁的沈遇周,温柔地看着她。
她糯糯地说:“遇周哥,谢谢你救了我。”
他摸着她的头温和道:“以后要远离水,不要再那么冒失了,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
后来她确实对水很恐惧,洗澡躺在浴缸里,总怕自己坠进去又爬不起来;高中时同学喊她去游泳,她不愿意去,连套游泳圈都不敢。
她小时候是那种很安静很乖的人,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她和沈遇周基本没有说过话,都是他带着笑和她打招呼,她只会怯生生地喊遇周哥,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但那天过后,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么“冷漠”了,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每次见到人,她都会说一句“遇周哥,谢谢你。”
搞得沈遇周哭笑不得,过了很久她才不说那句话。
再次落进冰凉的水里,温溪的恐慌达到了顶峰,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有过落水的经历而生出经验,反而更加慌乱。
大汩的水流灌入口中,她的身体像块沉砖慢慢往下跌,跌入水底。
她似乎看见晃荡的水面,透过水流,岸上嘲杂慌乱的人声起伏,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知多久,她恍惚看到有人扑过来将她捞起,随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温溪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又梦到小时候,梦到那个无力反抗的自然之水,那是个冗长的、似被魇住的混乱梦境。
沈遇周伸出手臂将她拉出来,她疯狂喘息着说:“遇周哥,谢谢你。”
但当她抬起头时,发现抱着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沈遇礼。
她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随后便陷入无边的黑暗和空洞。
…
温溪忽从梦中醒来。
“醒了!小溪醒了!”
“小溪,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喝水?”
身边七嘴八舌的声音涌来,温溪慢慢扭动脖子,瞧见她的爸妈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略过几人,她目光从门边划过,看见沈遇礼的侧脸,和转眼消失的背影。
温溪下意识想出声,喉咙却干涩至极。
李逢君端着水杯喂给她,她撑着半边身子喝了大半杯,才缓缓出声:“妈。”
“哎!怎么又掉进水里去了?你是和水犯冲啊?回头我得上山给你求个福袋让你挂上。”
“没事,其实就是意外。”
当时她到了邻居家,姚曼青借着她说了几句这才出来。
两家中间有条蜿蜒的溪水,本来她也不会凑过去,是三个小孩在那打闹,眼看就要跌进去,她想也没想冲过去拽住男孩,结果脚下一滑,栽进去了,连她自己都十分的措手不及。
李逢君心有余悸:“人生那么多意外,你不能防备的,小时候也是意外,现在还是意外。”
温溪看她明显哭过的双眼,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啊妈,让你担心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
温溪转头看着温蕴实:“爸,你不用上班啊?”
李逢君直接接话:“你都这样了他还上什么班!”
舒彤在她旁边坐,面露担心,姚曼青看她没事也松了口气,眉宇却是化不开的忧愁。
不一会儿来了一家人,带着被她拉住的男孩子,来和她道谢。
温溪心不在焉,还想着刚刚那个背影:“是谁救了我啊?”
姚曼青回道:“是遇礼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
“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我下去也没用,就回家喊的人,还好离得不远。”
她说了什么温溪几乎没太听清楚,只问:“他人呢?”
姚曼青瞅了瞅,没见到人影,疑惑:“刚刚还在这呢,一直等着你醒来,湿衣服也没换,估计是回去换衣服去了吧。”
她现在还输着液,没什么大碍,昏迷了一下午,烧已经退了,回家养两天就好了。
回去后,李逢君也不走了,要在这陪她两天。
她和医院请了假,坐在家里听母亲唠叨。
“两次出事你都是在那,你是不是跟她们家犯冲?”
温溪无奈:“这哪跟哪啊,那不是两次还都是被他们家的人给救的吗?”
她却惦记上了这事:“如果你不掉进去,也不会有他们救人这一说。”
“哎呦你不知道,可把我给吓死了,我这心脏,经不起你再来一遭了,听我的,你以后离他们家远点!”
因为温父和沈父关系好,他们两家才走得近的。现在关系到女儿的生命安全,李逢君便开始迷信起来。
温溪道:“妈,你太小题大做了。”
温蕴实也附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小溪命大,这种意外他们也不想的,而且不是遇周和遇礼救了她吗?”
“你别说话!你就知道维持你那什么兄弟情义,你女儿的命你都不在意!这种事不能含糊,你知道吗你?”
温蕴实又不吭声了。
李逢君好似要将那阵后怕全部发泄出来,嘴里一阵输出,说的两人头都大了。
念叨半天,她横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温溪嘀咕:“说了不是要吵架吗?我们哪敢吱声。”
温蕴实再次低低附和:“就是。”
“……”
李逢君一口气不上不下,噎得半死不活。
温溪端着水杯推她面前:“您消消气,我还是个病人呢。”
温蕴实:“就是,小溪还是病人呢,你怎么也不温柔点。”
李逢君刷地瞪过去,看的他大气不敢出。
直到温溪说她饿了,李逢君才偃旗息鼓,过去做饭。
第六十八章 擦身子
夜深露重,温溪躺在床上,想着落水的那一幕,思绪又不受控地转向沈遇礼。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手机进水了,新手机还没买,联系人都没办法。
温溪想到沈遇礼离开的背影,有些惴惴不安。
李逢君敲门:“你怎么还没睡?”
她回道:“马上就睡了。”
“你刚退烧注意休息,别玩了。”
“知道了。”
温溪默默下床将灯关了,闭上眼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既然都等自己醒过来了,为什么不和她说了话再走?
以前不觉得没手机会怎么样,现在却因为不能联系他而难受,她也从来没有为谁这么辗转反侧过。
她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今天天气不好,月亮被乌云遮住,室内黑魆魆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不知等了多久,她才渐渐陷入沉睡,晨光熹微时就醒来了,再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干干瞪了几秒,她忽然坐起来。
她要去买手机。
温溪偷偷爬起来,隔壁房间毫无动静,写了张便利贴贴到房门上,接着悄无声息地换鞋出门,带着身份证去了手机连锁店。
等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开门。
温溪迅速买手机办卡,登录微信,给沈遇礼发信息,没收到回复,她又翻开已经恢复的通讯录打电话,却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