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眼角还有没干的泪。
疼吗?
两个人都是互相煎熬,说不得谁更痛一些。
“明日我去请宫里的御医给你瞧瞧。”谢珩沉默良久,在她身后轻声道:“许是外头的大夫医术不行。你放心,不会疼很久的,总能治好……”
云奚闭着眼,闷声不语。
翌日,谢珩果然进宫,请了御医过来。
赵卿卿初时以为那御医是来瞧自己的,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避开去,后来才知他往棠落园去了,一时心里又是庆幸又是茫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落了帘子,御医把了脉,也同之前大夫说的话无异,不过用的药略好些。
“这是伤了根本了,需得慢慢养着,切莫心急。”御医叮嘱完,又问云奚,“姑娘现在可还在用别的药?”
“没有。”云奚摇头,自大夫跟她说子嗣艰难,她索性就断了避子汤药了。
御医阖首,又交代了好些日常调养需得注意的地方,这才提了药箱跟着门房出去。
赵卿卿等着人离开了才往棠落园来。
“御医怎么说?”她挺着肚子在云奚榻边坐下,见云奚摇摇头,又道:“你也是个心狠的,那茴香是能往自己身上用的东西吗?稍有不慎是会一尸两命的,宁肯自己遭这样大的罪也要报复他。现在你可后悔了?”
云奚抿着唇看她,摇摇头。
赵卿卿顿时气结,两人相处时日长了,也难免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情来。只是这感情里掺了太多旁的东西,嫉妒,艳羡,心酸。
她也不由叹,“要说起来,我们两都是一样的倔,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肯罢休。若你我不是这样尴尬的处境多好,我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云奚却是淡淡笑,“若不是这种处境,我们是遇不上的。”
上京长宁侯府的嫡女和青州江家的丫鬟,相隔得何止千山万水。
谢珩之前说的没错,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第198章 善妒,河东狮
过些时日,嫁进尚书府的谢霜递了帖子来,要云奚和赵卿卿过府一叙。
闺阁里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出了阁,盘起了发来,瞧着也沉稳不少,只说起话来还是小孩子性子,“我可太难受了,日日被关在这府里,学习规矩,学得我脑袋都快大了。”
谢霜的婆母是个规矩重的,自她进府来便立了一堆的规矩等着她。
谢霜挨个儿扳着指头数,“什么走路头上的珠钗不能晃,说话得用帕子掩着,不能叫人看见。还有还有……”
她悄着声音去两人耳边说,“连我们那个……都要算计着日子。”
两人听了,皆掩着帕子抿唇笑。
“你们别笑。”谢霜恼得不行,又扯着嗓子哀嚎,“我是说真的,这尚书府里的规矩也太重了,我都快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云奚收了笑,宽慰她,“只是从前家里宠着你,舍不得你吃苦,现下出了自己家,少不得得受着磋磨,且忍忍罢。”
“是啊!”赵卿卿也附和,“我从前在家中也是这么过来的。莫说我了,这上京城里每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无不皆是如此。一开始还会哭会闹,后来习惯了便也就好了。”
还要习惯才好,谢霜简直生无可恋。
云奚抿唇笑,又扯了扯她的衣袖,问她,“姐姐还没告诉我们呢,他可待姐姐好不好?”
说到这上头,谢霜又一时扭捏上了,许久才红着脸,低着声音嗫嚅道:“挺好的。”
“挺好是怎么个好法?”云奚不依,定要她说出个好歹来。
谢霜脸更红了,低着头不理她,手里的帕子拧成了结。
赵卿卿却是掩着帕子笑她,“还用问么?这刚进府,就为她拒了自己母亲送来的人,这是多少人艳羡都艳羡不来的。”
原是前段时日。顾夫人按着规矩,给顾君言房里添了两个丫鬟,以作收房之用。
这事叫谢霜知道了,哭着闹着要顾君言将她们送回去。
当时赵卿卿还来劝过她,长辈赠,和寻常收用的可不一样。换作别人,是得好好安置这两个丫鬟,切不会留下个善妒的名声来。
可谢霜自幼是娇纵着长大的,才不管这许多。到顾君言面前哭了两日,到底把他哭心疼了,将那两个丫鬟又送回了母亲院里。
这事虽不大,可当时也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这顾家新娶的媳妇善妒,险些传出个“河东狮”的美名来。
谢霜当时不觉得如何,现下听来却是又羞又恼,险些扯坏了手里的帕子,“嫂嫂就爱开我玩笑,我再不理嫂嫂了。”
一撅嘴,一撇身,倒叫赵卿卿挺着个大肚子起身要来哄她。
“我没恼呢。”谢霜到底不敢过分,立刻又扬面笑,“嫂嫂快坐下罢,要是叫大哥哥瞧见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卿卿面色讪讪,又偷着瞄了云奚一眼,见她神情淡淡,浑若未觉,才默默坐下来。
第199章 不过一个侍妾罢了
几人在园子里说话,趁着赵卿卿去别处赏花,谢霜也会私下里偷偷问云奚,“你在大哥哥府里,他待你可好吗?嫂嫂待你可也好吗?”
她原先未出阁,不知寄人篱下的苦。现下嫁了人才知道,日子过得有多憋屈。
她尚且是正室夫人,云奚却是个连侍妾都不如的低贱存在,任是谁都能往上踩一踩。
“我很好。”云奚温婉一笑,“赵姐姐待我也很好。”
其实就连那人,待她也是很好的。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养着。
她有时也会恍然,到底自己要求什么?眼下过得不就是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嘛。
但到底是不甘心。
原本还可以过得更好一点的啊!
还可以更如意,可以嫁欢喜的郎君,可以做正室夫人,可以畅快,顺遂的过这一生。
到底是她太贪心了。
两人在尚书府陪着谢霜叙了一日的话,回府自有谢珩来接。
他刚下马车,便遇见此时回府的顾君言。两人阖首见礼,一同进府。
既是亲家,在朝堂也有往来,说来本应更亲近些,但两人称呼却都透着疏离。
“谢大人与尊夫人感情真好,这才刚从翰林院下值,就亲自来接?”
谢珩默然应下。
顾君言笑了笑,又道:“顾某真是艳羡谢大人,朝堂上在太子麾下,权势滔天。这下了朝,又有娇妻美妾,果真是艳福不浅。”
两人不和原也有缘由,朝堂大都分两派,太子一派以谢珩为首,大皇子一派以顾家为先。
当然,两家联姻,是圣上乐见其成的。互相牵制,才是皇权制衡之道。
谢珩听了这话,顿住脚步,侧目扫他一眼,悠悠道:“顾将军原也不必艳羡,太子殿下前两日刚得的扬州名妓,正想着要送与将军。我本想着将军新婚燕尔,这才拦了下来。这样一看,不若明日就叫人送与将军府上?”
前几日才传出顾家新夫人善妒的名声,眼下这当头送名妓,这不是火头上添把柴嘛。
顾君言磨着后槽牙,冷冷发笑,“谢大人倒是好意,浑然不顾兄妹情谊。”
谢珩微微一笑,“我妹妹自来温顺贤良,想必是不会介意。再说了,这不是顾将军艳羡的吗?我想我与舍妹解释一番,她必能体谅。”
是能体谅。
依着谢霜那性子,当时就能提把刀砍他面前来。
这兄妹俩一母所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倒像是谢霜的心眼都叫谢珩一人夺去了。
顾君言真是气得咬牙切齿,面上还得维持体面,“真是多谢谢大人,只是此等盛情,顾某无福消受,还是谢大人自个儿留着罢。”
他拂袖欲走,又听谢珩问,“你在姜湾村,是不是早就与她相识?”
“这个话,谢大人何不亲自去问她?”
顾君言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即转过身来,笑的很是得意,“难道是她不肯与谢大人说,谢大人这才来问我?”
又暗暗讽刺他,“不过一个侍妾罢了。谢大人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怎么竟没办法掌控她吗?”
第200章 都是狡猾腹黑的主儿
他迎上谢珩深幽平静的眼,意味深长的道:“不过要我说,谢大人这性子,还当真是与她很是相配呢!”
一个诡计多端,朝堂陷害他。一个阴险狡诈,姜湾村坑他一百两银子。
都是狡猾腹黑的主儿。
顾君言和谢珩的不对付,时日长了,饶是谢霜也察觉出来,问他,“你与大哥哥是怎么了?为何回回都吹鼻子瞪眼的,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谁吹鼻子瞪眼了?”
顾君言笑着勾她的鼻子,安抚,“文臣武将自来在朝堂就是敌对。不过你放心,下了朝,我们便是一家人。他是你的大哥哥,自然也就是我的兄长。”
谢霜听着,私底下仍惴惴不安,去问赵卿卿。
“这是朝堂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的。”赵卿卿抿唇笑,“说到底,都是他们爷们的事,与我们何干?你莫要想多了,好好安心养胎才是。”
谢霜上月传出的喜讯。算算日子,来年春夏便能为顾家添丁了。
谢霜也垂眸,抚着肚子温柔道:“我现在只期望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一生顺遂无忧。”
谢霜的心愿到底没能如意。
今上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朝堂上时局动荡,波云诡谲,顾君言回府也一日比一日晚。
她抚着肚子,看他脸色逐渐严肃,尚书府里的气氛也是沉重,惶惶不安的心啊,又重新提了起来。
只有来赵卿卿这里说话才略松懈些。
“他什么也不跟我说。”谢霜皱着眉头道:“我只听府里的丫鬟小厮说,也就是这些日子,可能就要变天了。”
赵卿卿慌忙来捂她的嘴,“这话可慎言,叫人传了出去不得了。”
又温声安慰她,“你莫要担心,不管是哪一个,总能保得住你。”
“那另一个呢?”谢霜焦急问。
哥哥站太子,夫君站大皇子,不管哪一个输,都是她不能承受的结局。
云奚也来低声宽慰她,“姐姐莫怕。尚书府在上京数十年,根基稳固,哪能就这么倒了?便是这谢府,也有赵姐姐的长宁侯府护着。”
朝堂里盘根错节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但凡拽一拽都是天翻地覆,谁也不敢妄动。
谢霜总算落下心来,静心回去养胎。
谢珩这些时日也少往棠落园来,便是偶尔来了,夜也深了,云奚早已睡下。
他褪了外衫,窸窸窣窣掀被上榻去抱她。
身上的寒意将她惊醒,云奚迷迷糊糊开口问,“真的要变天了吗?”
谢珩笑,“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云奚翻个身来看他,“白日里霜姐姐过来与我们说的。你和顾君言这些日子都少回府,纵使回来了也都关在书房里。外头也都在传,风言风语的,让人听着都害怕。”
“你怕什么?”谢珩垂眸看她,深深看她,“我若是出了事,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说的倒是。”云奚弯着眸,微微笑,“我应当是巴不得你出事的。等你关进了大理寺,我就带着绿绮收拾东西离开。”
第201章 养不熟,不原谅
“离开?想去哪儿?”
“天大地大,哪儿都能去。”
她语气轻忽,神情也格外随意。这是一只暂时栖息的雀鸟,一旦寻着机会,她便会毫不留情抽身飞走。
养不熟。
他悉心养了这些年,也养不熟。
谢珩轻轻叹,挫败感从心头茫茫然浮起,他想用力抓住什么,却只能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里,在那甜香四溢中,深深嗅。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他问她,“待在我身边,不好么?”
两人紧紧相贴,他用力搂她,恨不能将她整个完完全全契合进自己身体里,不要躲,不要逃,和他融为一体,生死不离。
她在他怀里,声音冰冷,“不好,你对我太坏了,我永永远远也不会原谅你。”
那就不原谅。
月色如水,床榻轻轻摇晃,冰冷冷的两颗心,起起落落,永远聚不到一起。他只能享片刻欢愉。
天往冬走,赵卿卿的生产也将近了。接生的大夫稳婆都叫她收买好了,只是这日子却是对不上的。
她打算兵行险招。
这一日邀谢霜过府,三人于花前树下对弈赏花。
赵卿卿月份大了,不好走动,两边都有丫鬟时时伺候着,不敢怠慢。
她自己也笑,“本就身子重,现下还叫人四下搀着,倒像是个大肚的弥勒,真是处处都不方便。”
谢霜自有了身子愈发嘴馋,吃着茶饼道:“嫂嫂莫要着急。算算日子,还有一月就要生了。到时过年节,家里添了个小家伙,可就真真是热闹了。”
话里不无艳羡。
云奚却是笑她,“姐姐羡慕什么?你这肚子里不也怀了么?多早晚的事,自己也要生的。”
“我这还得等明年呢!”谢霜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唉声叹气,一时又愁上了,“听说生孩子可疼了,也不知道我到时受不受得住。”
“受得住如何,受不住又如何?”云奚掩着唇笑她,“难不成到时姐姐生到一半,觉得疼了,又将孩子塞回去不生了?”
“真真是妹妹的一张巧嘴,处处得理不饶人。”谢霜恼了,放下手里的茶饼,要去拧云奚的嘴。
她现在有了身子,云奚哪还敢躲她,只软着语调求饶,“好姐姐,我再不说了,饶了我罢。”
赵卿卿只旁观,笑看她们打闹。
赏了一回花,日头也沉了,谢霜要回府去。
赵卿卿想亲自送她,被她拦下,“嫂嫂回去罢,我时时来,哪里需要送。再说了,你这挺着个大肚子,还是少走动些,我瞧着都心惊胆战的。”
又转头对云奚道:“妹妹闲来无事,还是妹妹送送我罢。”
两人携着手亲亲密密往外走。
刚到府门,就听后面有丫鬟着急忙慌赶了过来,喘着气对云奚哭道:“姑娘……姑娘快回去看看,夫人方才走路摔着了,流了好多的血。”
赵卿卿要生了。
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稳婆在里面接连要水。铜盆端着滚烫的热水进去,出来就成晃荡着的血水。
第202章 台阶摔跤,子大难产
谢霜老远瞧着,扶着秋月的手,胃口忍不住的翻江倒海,阵阵作呕。
云奚脸色也是生白。
那一日落胎她虽没瞧见,可也能想到大抵就是这个样子,身不由己的抽离,一个生命的悄然逝去,不是猛然袭来的疼痛,是反复拉扯,反复撕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