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准备好了金银细软和行囊,她们有长宁侯府的信物,可以一路畅通,去往天底下任何地方。
马车里,绿绮担心受怕的看着云奚,“姑娘,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或许吧。”云奚也不能确定。
逃的次数多了,她都疲倦了,也不抱什么希望。可是还是得逃,就像囚在笼里的云雀,但凡寻着一丝机会,都会尽力去撞开那囚它的牢笼。
最后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里被谢珩寻到。
车帘撩起,有人冒着满城风雨,不远千里赶来,一双深沉幽暗的眼浸在漆黑浓重的夜里。
雨势极大,打得合盖车顶噼啪作响。
两人平静对视。
“妹妹。”他出声,“跟我回家。”
第207章 分明我才是对妹妹最好的人
云奚点头,半点没有抵抗,当真乖乖巧巧同他回去。
一场声势浩大的逃离,最后轻飘飘就掠了过去,她重新回到那所囚她的牢笼。
棠落园里早有大夫等着,为她把脉。
“不必了。”云奚摇头,“我吃药就好。”
她什么都知道。
那杯带有毒药的茶,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喝下。她算计起人来,连自己也不放过。
“妹妹何时才能不这样糟践自己?”夜里,两人又睡一张榻,谢珩在身后问她。
她声音淡淡,“哥哥何时不糟践我了,我何时就不糟践自己。”
她以自己为筹码,苦心积虑的算计他。
“妹妹是何时发现的?”
“什么?”
他搂着她腰际的手微微收紧,隐露不悦,“还要装?你早知我知晓了赵卿卿的事。眼下她如你意离开,你可高兴了?”
她高兴什么,不过扯着唇角,淡淡笑了笑,“我是为哥哥好。我们两的恩怨,何必攀扯别人进来。”
赵卿卿早晚得离开。
能拿着和离书带着孩子回长宁侯府,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归宿。
云奚并不是个良善的人,但她见到襁褓里的那个孩子,他还那么小。若自己的孩子出世,比他大不了多少。
就当赎罪,云奚想。
“妹妹对他人都宽宥,为何只对我一人坏?”
谢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轻挑起她的下颌,看进她的眼里,妄图将她看个分明,“分明我才是对妹妹最好的那个人。”
可是什么算好呢?
养雀的主人家也会觉得自己对雀好,廊檐底下挂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悉心喂食。
雀鸟尚且想逃离笼子飞走,何况她并不是雀。
云奚勾了勾唇角,忽然问他,“如果有下一世,哥哥想当什么?”
他看她兴致勃勃的眼,略微思虑半晌,却问她,“妹妹想当什么?”
“我想当哥哥。”云奚想也未想,“但我一定不像哥哥一样坏。”
如果有的选,如果她生来就是锦衣玉食,不用争抢,如果她本来就活得很好,她想她应该会做一个好人。
没有人生来就想当坏人。
“那我就做妹妹罢。”他万分怜惜,吻她的唇和颊,“妹妹今世受的苦,来世我替妹妹尝一遍,以泄妹妹心头之恨,可好?”
“好。”她求之不得。
主院已经空了,赵卿卿带着怨恨离去,也留了诅咒给谢珩,“我会每天等着看,看你如何从高台跌下,看你如何粉身碎骨。到时,我一定焚香点烛,去佛前还愿。”
他听着,丝毫不在意。
如果诅咒能杀人,早在他那年寿宴他设局要了云奚,他就已经被她诅咒得千疮百孔,哪至今日。
谢府又开始空落落,谢珩安排了人,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只让谢霜偶尔进来看她。
“怎么会闹成这样?”谢霜完全不知情,满脸不解,“你和嫂嫂关系不是一向好?她怎会为了你,非要和大哥哥和离?”
外面皆传,谢府里养了个金丝雀,谢珩鬼迷心窍,为了她,连和长宁侯府的亲事都不顾了。
赵卿卿不肯忍气吞声,带着刚足月的孩子回了娘家,誓要与他和离。
第208章 从前的妹妹哪儿去了
这话诓诓外人还行,谢霜这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信,何况谢珩里三层外三层的囚云奚,连府门都不肯她踏出半步。
“妹妹你快告诉我,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再逼问,云奚也只是垂着眸,不说话。
偶尔也会为云奚带来外面的消息,现在外头乱得很,圣人久病未愈,上京城里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其实君言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谢霜说到这里不免叹气,“他和大哥哥现在是水火不容的境地了。我这心里时时提着,生怕哪一日宫里真的传来不好的消息。”
她现在只盼着,圣人的命长一点,只有天下有主,两边才能都得以保全。
云奚每每此时便会安慰她,“不必担心,朝中官员那样多,纵是站错队的也比比皆是,难不成个个都拉出来惩处?你且把心搁进肚里,好好安胎才是。”
话虽这么说,但谢霜的心仍旧一日提似一日。
谢珩晚间从宫里回来,见云奚披着件月白斗篷立在廊檐底下看雪,容姿娇柔,袅袅娉娉,恍如还是多年前在竹林里等他散学归来的小姑娘。
“妹妹怎么站在这儿?外头下着雪呢,不冷吗?”他眉眼温润含笑,过来牵她的手,冰凉凉,也不知站在这廊檐底下看了多久。
一时又蹙眉,冷着脸呵斥绿绮,“怎么也不知道叫姑娘进去?”
绿绮满脸委屈,也不敢辩驳。
倒是云奚替她解围,“骂她做甚么?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她不过一个小丫鬟,万事只能听我的。”
她既开了口,谢珩还能说什么,撩了帘牵她进屋去。
里头点了地龙,暖意融融。
绿绮过来帮云奚脱斗篷,被谢珩止住。他接过手去,亲自将云奚身上的斗篷解下。
方才没定睛瞧,现在拿在手里才知不是那件他送的狐狸毛斗篷。
“怎么不穿我送妹妹的那件?”
云奚去桌边坐下,懒懒散散回,“那件扔在阳夏了。”
“没良心的坏东西。”谢珩也在她旁边坐下,仍旧笑吟吟,“那只狐狸我可猎了好久,专门想着给妹妹做斗篷。妹妹就这样将我心意随意舍弃。”
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温温软软,执拗的说着“是哥哥的心意呢!怎能随意舍弃?”的姑娘。
他实在万分怀念那个姑娘,凑过去搂抱她,将下颌搁在她肩上低低喃,“从前的妹妹哪儿去了?”
云奚扯着唇,冷笑,“或许死了罢。”
她太过无情,谢珩轻轻扯她冰冷的颊,“年关里,妹妹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
“说不来。”她面上硬邦邦,“想听好听的话去春风楼,那里自有姑娘会说给你听。”
他哪有时间去春风楼,连棠落园都少来。近些日子,府里的人也都低眉噤声,有倾颓之势。
自该倾颓,太子势微已显,若他倒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想到这儿,云奚回眸看他,“哥哥现在心里应当着急死了,想必是没心思去春风楼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若是和赵姐姐好好过,有长宁侯府在,哥哥什么也不用怕。”
第209章 变天
“妹妹又知道了?”他垂眸,看她生动眉眼,“是三妹妹今日来又说了什么?”
“何须她说什么。我看这府里人的脸色就知道了,一个个的,愁眉苦脸,活像奔丧似的。”
谢珩被她逗笑,他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只是眼底淡淡的青,显露出他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
到底还是年轻,根基不稳,若是再过两年,依他之能,定能在朝堂掀起一波势来。
可偏生还差这两年,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么无能为力。
就像云奚,他囚住了她的人,到底囚不住她想出逃的心。
“若我真是倒了,妹妹会如何呢?”会不会欢天喜地?是不是巴不得他坠入地狱?
云奚平平静静看他,“我能如何。如果真的有那日,朝廷下旨,要满门抄斩,哥哥会送我离开吗?”
“不会。”他想也未想,“如果有那一日,我一定带着妹妹一起死。”
多自私,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死了也要带她一起下地狱。
云奚目光冷冷,暗嗤。
外面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上京城的天真是要变了。谢珩又有几日未回府,眼下这当头,真是人人自危。
绿绮也害怕,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白日黑着眼圈对着云奚哭哭啼啼,“姑娘,大人不会真出了事吧?他要是有事我们是不是都活不成了?”
“傻丫头。”云奚安慰她,“祸害遗千年呢!他这样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出事。”
绿绮汪着一双泪眼,这一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愣愣看着她。
又过几日,宫里传了国丧出来——圣人驾崩了。
这日大雪,上京城各处门楼上都悬上了天子丧仪用的素白缟素,与这漫天雪絮一同为天地染上素色。
新帝也定,并非太子,而是百姓中素有贤德之名的大皇子殿下。
消息传到谢府里,满府人都绝望。
绿绮也崩溃,忍不住嚎啕大哭,“姑娘,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嫁人呢……”
云奚听着这满府此次彼伏的绝望声,脸色清淡,瞧不出半点情绪。
两日后,宫门大开,伴随谢珩回府的还有一道新帝颁下的圣旨。
翰林院谢珩谢大人,升任内阁,一步直上云霄。
云奚在恭贺的人群外看他,多得意,永远腾霄直上,永远平步青云,没有他算不准的人心,没有他操控不了的命运。
谢珩也察觉,转头看过来。
隔着喧嚣的人群,两人平静对视。
许久,云奚挪开眼,转身离去。
谢珩并非太子的人,这事顾君言也是事后才知。他到底没忍住,问谢霜,“你大哥哥一向如此奸诈吗?”
谢霜:“………”
她摇摇头,认真反驳他,“我大哥哥是最芝兰玉树的端方君子。”
顾君言:“………”
他们兄妹两的心眼果然叫他一个人夺去了。
谢珩这夜未来棠落园,一朝升任,多的是来攀附巴结的人,他也不能个个都见。拜帖送上来,寻常的只管打发,推脱不掉的,才施施然去赴宴。
第210章 我娶妹妹
是他的高升宴。
顾君言也在宴上,一壶清酒下肚,醉意上头,醺醺然端着酒盏来敬他,“谢大人……不,现在该称一声谢相。果然厉害,所有人都叫你蒙骗了去。”
谢珩酒也喝过几盏,眉眼仍是清明,心平气和道:“顾将军,你喝醉了。”
唤了人来,将顾君言搀扶下去,自顾自拂了拂袖,接着与旁人谈笑风生,神色泰然。
翌日酒醒,沐浴更衣,换身清爽干净的衣袍,去棠落园见她。
云奚正在用早膳。
她吃得不多,一碗建莲红枣粥,几个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并着一小碟虾卤瓜。
谢珩也坐下来,将她吃剩的半碗红枣粥端过来吃下,又另要绿绮去厨房多端几样膳食来。
拉着她又吃了一回,才让绿绮撤席,又去衣架上取了斗篷,亲自给云奚披上,牵着她去园子里逛。
前日里下了一阵子的雪,眼下终于放晴。两人去廊亭里坐,围炉煮茶,别有雅兴。
“还未恭喜哥哥。”
云奚看着面前递过来的热茶,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我倒是白替哥哥操的心了,哥哥原是这样厉害,没了长宁侯府的倚仗照样青云直上。”
“妹妹这些日子是不是很害怕?”他声音清润,“我一直没给府里来信。栖迟说,圣人驾崩的那日,府里的人都吓得哭了,唯有妹妹没哭。”
谢珩抬眸看过来,意味深长,“妹妹不怕么?”
“我自然怕。只是我相信哥哥,哥哥哪能就这么轻易倒下呢?”
她眉眼仍微微笑,“我其实在心里一直觉得,哥哥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啊!读书的时候学问好,平日里待人接物也处处妥帖周到,见过哥哥的人无一不是称赞哥哥的。现下入了朝堂,也是登阁拜相,平步青云。”
“怎么会有哥哥这么厉害的人呢?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到哥哥一样?”
她的称赞他尽数收下,眉眼温润,含笑看她,“妹妹觉得不好吗?”
“很好啊!这样的哥哥,是多少人羡慕的存在啊!”云奚抿着唇,不好意思的笑,“我也会羡慕哥哥,若我有哥哥一般聪慧就好了。”
“妹妹比我更聪慧。”他慢条斯理饮一口手里的茶,舌尖泛着微微的苦,声音醇厚绵长,“妹妹若是男子,现下想必也能入朝堂,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只可惜她是女子,女子立身在这天地,本就艰难,何况她还未有一个好出身。
所以她其实并未做错什么,苦心经营的一切,不过是想自己活得更好一点。
为己图谋,这并没错,错得只是这个世道罢了。
云奚黯淡敛下眸去,“是啊!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
不必囚于这一方天地,不必将自己的一生搭在另一个人身上,陪他富贵潦倒,跟他生死与共。
“妹妹不是男子也无妨。”谢珩隔着石桌去牵她的手,目光明亮又诚挚,“我娶妹妹。往后,我的天地自是妹妹的天地。”
第211章 除了她,他谁也不要
他是真心想娶她。
为着这一天,他谋划了好久。自与长宁侯府的赵卿卿和离后,数不尽的好姻缘送到他面前,被他尽数推却。
除了云奚,他谁也不要。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非她不可。
“好啊!”她终于释怀,眉目舒展的笑,“只是哥哥还有孝在身呢,需得等上三年。”
又想起什么,眸光转瞬黯淡下去,“大夫说我子嗣艰难,哥哥不介意吗?若是娶了我,谢家这一脉或许就无后了。”
“无妨。”谢珩起身,过去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深情又温柔,“我有妹妹就足够了。”
谢府里外的人都撤了,谢珩知道她再不会跑。或是再跑亦无妨,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如今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焉能翻出他手心。
谢霜听说他们两个解开了心结异常高兴,“真好。你与大哥哥在一起,总算是找到了归宿。”
又悄悄附耳告诉云奚,“我听说,太傅家的公子近日往长宁侯府跑得愈发勤了。外面人都在传,只等着过些日子,天子丧仪一过,太傅府就要去长宁侯府提亲了。”
长宁侯府只有一个和离归家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