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痛彻心扉?
什么叫求而不得?
她还要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剜一刀,“谢珩。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我说到做到。”
“你在威胁我?”他脸色很冷。
“是。”她面色更冷,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我就是在威胁你。
云奚一点也不怕,她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也知道他终会认输。
她自有底气。
两人对峙良久,当真是他低头走过来,拿下她脖颈的碎瓷片,打横将她抱起,鲜血淋漓的足在他肘弯轻轻晃。
她也沉默,乖乖巧巧的任他轻放在榻上。
丫鬟们终于敢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擦去斑驳的血迹,送上温热的清水和伤药纱布,而后垂着首退出去。
自有谢珩握了她的足,亲自清洗上药。
他手掌温热,动作轻柔,声音却低沉艰涩,轻飘飘落进她耳里,“往后别做这样的事来伤害自己。我答应你,不会动他。”
这算不算服软?
云奚听着,眼睫轻颤。
第221章 阳夏的故人
她脚受了伤,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去,本来说好的要去看新府邸,拖延到最后直接浩浩荡荡搬过去住了。
彼时天子丧仪已过,府里自该开席宴请宾客。
前院里热热闹闹,后宅子里绿绮苦口婆心劝了半晌,云奚也不换衣出去。旁的丫鬟更不敢来劝,她性子时好时坏,没人摸得准她。
最后是谢霜过来。
她刚出月子,当了母亲的人,性情沉稳了不少,“妹妹怎么又与大哥哥吵起来了?以往瞧着你们两个多好,怎么在一起了反而日日闹别扭?”
她拉云奚去里间换衣,“你就当陪陪我,我在上京城里也没几个熟识的人,你若再不陪我,我可真要闷死了。”
换好了衣裳,又让丫鬟抱孩子来给她瞧。
粉糯绵软的两个小团子,褪去了刚出生的皱巴,圆乎乎软绵绵的可爱。
“真漂亮。”
云奚难露笑颜,把前些日子准备好的长命金锁拿出来,两个襁褓里一人一个。
“可爱吧?”
自家的孩子得了夸,谢霜神色不免有些骄傲,又趁着这机会对云奚道:“要我说,你和大哥哥也趁早生个孩子,省得这一日到晚的闹别扭。你们不累,我们在旁边瞧着的都累了。”
云奚逗弄着襁褓里的婴孩,沉默不语。
谢霜接着劝,“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没有人比我更盼着你们两个好。这么些日子我也瞧出来了,大哥哥他是真的欢喜你。你们从前那样好,本就有往日的情分在,在一起合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妹妹听我一句劝,好好跟着大哥哥过吧,再恼也只会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是他来叫姐姐做和事佬的?”云奚看穿了她。
谢霜神色有些讪讪,“大哥哥是开了这个口,但这些话当真是我的肺腑之言。再说了,他找我来,不也是想和妹妹重归于好嘛!”
又拉着她的手,“妹妹,大哥哥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了他这次罢。”
“姐姐知道我为何跟他闹别扭吗?”
谢霜摇摇头。
她当真不知,谢珩只叫了她来,说是惹恼了云奚,叫她帮着劝劝,并未说是何事。
“不若妹妹与我说说?若当真是大哥哥的错,我帮你去说他。”
云奚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不用了,原也是些小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姐姐放心,我听你的,不会和他再恼了。”
得了她一句话,谢霜算是安下心来。
两人相携去前院。
今日府里外客众多,内阁新贵谢大人的宴席,自是人人都要来露一露脸,沾一沾光,好叫谢珩眼熟。往后朝堂上扶持一二,也有个平步青云的好仕途。
这些宾客中,也有昔日在阳夏的故人。
徐知简此番是特意从汜州赶回上京赴宴的,这样好攀交的故旧,他自是不能缺席。
却不妨宴席过半,他在水榭歇息时,打老远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曾几何时,他夜里魂牵梦绕的就是她。
“沅妹妹。”徐知简语气不无欣喜,三两步下了水榭,赶到她面前。
第222章 落水,书房
“顾夫人安好。”他先拱手向谢霜见礼,才笑着看向云奚,“经年未见,沅妹妹可还安好?”
他虽远在汜州,却也听说了她嫁去江州陈家的事,如今见她仍是闺阁女子的装扮,略有些疑虑,却也没有唐突问。
“徐大人安好。”云奚敛衽行礼,话里分外生疏。
徐知简自能体谅,当初两人退亲实在是闹得不甚好看,她埋怨自己也是应当。
于是歉疚笑了笑,“当年的事原就是我的过错,一直欠妹妹一句对不起,妹妹如今可是还怨我?”
谢霜走上前,替她回答,“徐大人如今已有妻妾,再说这样的话怕是不好,容易招人非议不说,怕也辱了大人清名。”
她夹枪带棒,当年他负云奚之事,她还历历在目,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
“是我唐突了。”徐知简从善如流的致歉,“沅妹妹莫恼。我实在是见了故人,心里不知怎么欢喜是好。”
他有心想与云奚叙叙旧,只苦于一旁还有个谢霜在。
云奚看出他眼里的顾忌,转头对谢霜道:“我想起我还有个东西落在屋子里没有拿。姐姐先过去罢,我回去取了一会儿再去找姐姐。”
她拍拍谢霜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转身往回走。
徐知简便从身后跟了上来。
越过水榭,避开人群,两人在一处杨柳湖岸说话。
“沅妹妹。”他仍旧如从前那般唤她,“不知妹妹在上京待多少时日?我母亲此番也过来了,她往常总念叨着妹妹,也想见妹妹一面。若是妹妹得空……”
云奚打断他的话,笑意盈盈看他,“徐大人,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并不是嫁去江州陈家的江姑娘。”
“沅妹妹……”徐知简喃喃,面有不解。
“其实呢,我与大人素无恩怨的。当年退亲之事,我也无半点怨怼。”
她微笑,善意又妥帖,“只是好歹她来求我一场,又唤我菩萨。我承她跪了那许久,便是看在她腹里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也该帮她一帮才是。”
徐知简叫她一番话说得稀里糊涂,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姑娘陡然变了脸色。
她推过来的手极用力,又事发突然,他当真是没想过云奚竟会做出此等事情来,竟一时不察,生生叫她一个弱女子推下了水。
正是盛夏,杨柳微风,湖水倒是不凉。只是呛了几口水,等从湖里爬上来,浑身湿透,好生狼狈。
岸边的姑娘早不知何时,失了踪影。
云奚提着裙,施施然来了主院里的书房。
今日府里栖迟并着府里的奴仆小厮都在前院招待宾客,书房只上了锁,并无人守着。
她掏出袖中的锁匙,趁着四下无人,开锁推门进去。
这锁匙是她一早备着的,书房的锁匙不同其他,往常都放在栖迟身上,贴身带着。
前些日子,她借着绿绮唤他过来,又刻意让院里的丫鬟端着滚烫的汤水从他旁边过,将他撞了个满怀。
那汤水粘腻,他必得去厢房换衣。
绿绮给他送干净衣裳的空档,偷偷拿蜡印了这锁匙的模式来。
第223章 陷入泥沼还是粉身碎骨
云奚只能趁着这机会来书房。
谢珩平日里看着放纵她,任她随意进出书房,实则那里头重要的公文秘要都收了起来。
外头又有栖迟时时守着,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半点也不能轻举妄动。
云奚虚掩上门,脑海里回想起顾君言此前对她说的话,“他晋升如此之快,长宁侯府几番暗里打压,也压不住他的势头,怕是背地里没少有人撑着他。结党营私,官宦勾结,这可是圣人最忌讳的事了。”
太年轻,太冒功急近,太有能力和野心,是会树大招风的。
朝堂里盼着他从高台跌下的人比比皆是,顾君言不过其中之一。
“我给你名册和往来账簿。”云奚抬起眸,看着顾君言,“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顾君言反问她,“云奚姑娘想他落得什么下场?”
陷入泥沼还是粉身碎骨?
云奚垂眸不语。
书房的陈设布置和从前在谢府里一样,她往常进出频繁,万分熟悉。
只不知暗格在哪儿。
云奚沿着书匮的格子一层一层细细摸过去,终于在最里侧的第三排触到了凸出的机关,轻轻一按,藏在书匮里头的檀木匣子就露了出来。
打开来,里头果然是名册和往来账簿。
云奚略翻了翻。
谢珩入翰林,进内阁,官途畅通,深得圣宠。外人都道他是清正不凡,风流无双的探花郎。只有这个檀木匣子里记录了他纵横朝堂的官场阴暗。
身居高位的人啊,哪能两袖清风,半点不沾。何况他贪图名利,更甚他人,愈发肆无忌惮。
满满当当的名册账簿,都是他贿赂往来,官宦勾结的罪证。数目金额之大,令人咋舌。
云奚不敢细看,将名册账簿藏进怀里。
刚准备将檀木匣子关上,就瞧见了里头还搁着一样东西。
薄薄的纸片。
是一张青竹剪纸。
年久日深,宣纸的颜色已经褪了大半,微微泛着黄。这是当年她初进阳夏谢府那年,亲手剪来送他的。
当年不过为着殷勤讨好,未必费了多少心思。却没想他悉心留着,一直存到了今日,还将它与系着他身家性命的名册账簿放在一处。
说心里没有涟漪是假的,倒也只是稍纵即逝。
云奚关上檀木匣子,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事到如今,他与她之间,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顾君言今日也在谢府,他陪着谢霜过来赴宴。云奚过去寻谢霜时便将名册账簿交给了他。
顾君言看着手里的名册,笑里有几分意味莫名,“幸好我未曾得罪过姑娘,不然依姑娘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我怕是小命亦难保。”
又故意问她,“姑娘不会后悔吗?我听霜儿说,你们打算成亲了。这即将到手的内阁夫人,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姑娘就这样舍弃?”
云奚嫌他聒噪,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得了名册,顾君言也不便在谢府久待,寻了个由头,要带着谢霜回府去。
顾珩和云奚来送,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着马车远远离去。
第224章 不是兄妹,而是情人
“真好,姐姐寻到了好归宿。”云奚瞧着,话里有艳羡,也有宽慰。
总算不是所有人都活得不如意。
“我们也会同他们一样。”谢珩深眸凝视着她,清俊的眉眼里满是温柔,“我是妹妹的归宿。”
“是吗?”云奚不置可否,垂下眸,目光落在平坦的腹上,“我也希望,能如姐姐所说,尽快怀个孩子呀!”
她看向谢珩,眼眸说不出的柔软,“你说,我们的孩子,他会不会和岁岁宁宁一样可爱?”
岁岁宁宁是谢霜两个孩子的名字。
“会。”他笃定,轻揽她入怀。
徐知简平白落了一遭水,不敢声张,让自家奴仆取了干净衣裳来换,悻悻离开。
徐夫人见他意气风发赴宴,狼狈归来,细问一番才知原委。
“竟是她?”徐夫人诧异,“她不是嫁去江州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徐知简坐去桌边,饮一口茶,面色仍是难看,“本来还想着她与谢珩有亲,可以借着从前和她的情分,让她在谢珩面前帮我说上一二,没成想,闹成这样。”
心里不免担忧,“落水倒也罢了。就怕她回头去谢珩面前嚼舌根。他现在在内阁如日中天,要折腾我一个区区四品府丞,简直易如反掌。”
徐夫人叫他这番话吓住,喃喃道:“不会吧?我们从前是定了亲,虽然最后没成,却也不曾得罪过她。她为何要如此做?”
徐知简想起云奚推他入水时说的那番话,笃定道:“她是为了当年的那个妓子。”
区区一个妓子,他连长相模样都早已忘了,若不是她提醒,他连世上曾有过这么个人都不知。
难为她还惦念至今。
“那个妓子不是早死了吗?”当时的事,就是徐家叫人干的。这是阳夏城里皆知的秘密。
“是,她死了!”徐知简现下万分烦躁,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她跟我说了,她就是为了那个妓子报仇。”
“为那个妓子报仇?”徐夫人觉得荒唐。
“是啊,就是为那个妓子报仇。”徐知简也觉得荒唐。
还有更荒唐的事在后面。
没两日,罢黜他官职的文书就下来了。
徐知简不可置信,十年寒窗苦读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他不甘心,要去谢府和谢珩分辩。还未走到,遥遥就见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车帘撩起,谢珩自马车下来,而后姑娘提着裙扶着他的手也翩跹而下。
两人相视一笑,说不出的甜甜蜜蜜,情深意长。
徐知简是浸淫情场多年的浪子,自然看懂他们目光里的情愫。
原来,从来不是兄妹,而是情人。
他现在过去,除了自讨其辱,再无其他可言。
徐知简失魂落魄,转身离开。
云奚也远远瞧见了他,推一推身旁的谢珩,“行知哥哥,有人想来找你呢!是不是见我在这儿,不方便,这才走了?”
谢珩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妨,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哥哥真是好没良心。”云奚替徐知简唏嘘,“好歹同窗十数载,这进了官场,不说提携一场,怎得还成了陌路呢?”
第225章 妹妹当真如此恨我
“我提携他,妹妹可就不高兴了。”谢珩垂眸看她,“你不是讨厌他吗?既推了他落水,如何现在又替他说话?”
“哥哥知道了?”
他轻轻“嗯”一声,语声平静,“妹妹既想替人报仇,只推落水如何能行?不如罢了他的官,撤了他的职,叫他抑郁不得志,永远翻不得身。”
意味深长看她,“这不是妹妹从前最擅长的吗?如何现在还要我来教了?”
她从前多聪慧多心狠,人家害她一次,她便要想法子千方百计的报复回去。
他也纵容,从来不动声色旁观,偶尔兴致起了,也会替她善后。
现在两人倒是再无那种默契了。
“哥哥罢了他的官?”云奚抿着唇笑,“这般仗势凌人,就不怕他闹到府衙去,要告你个以权谋私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