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故意一叹,“也是,她从前在姜湾村和陈公子多恩爱,郎情妾意,好好的一双鸳鸯,叫谢大人活活拆散了去,她岂能不恨。”
第230章 遇刺,命不久矣
“哦,对了。”他再往上添一把火,“这次你当云奚姑娘为何会与我联手?是陈淮安陈公子来找她了,真是痴情种,远在江州心里仍是惦记着他这个心上人。这般情深意浓,叫云奚姑娘如何能不动心?”
“他们现在只等着你死了,便可双宿双栖,谢大人可千万不要叫他们失望啊!”
顾君言说完,拂了袖,自顾自转身离去。
他不必回头看,也能知身后那人深幽的眼里布满了风霜雪意。权势滔天又如何,机关算尽又如何。
不照样是求不得。
赵卿卿也求了父亲进大理寺来看谢珩。
一朝落难,多的是人想要上来踩一踩,何况他们曾有仇怨,她巴不得看他跌得粉身碎骨。
“我就说了,你会有报应的。”她看着草堆上坐着的男人,眼里是说不出的快意。
只可惜,清风明月染了尘,也依旧冷漠无情,对她不屑,甚至连一眼也未看她。
她于他,实是无足轻重的,微如蝼蚁。
她终于明了,恨意和不甘一起涌上来,最后化为一声可怜的悲鸣,“我活得不好,你也休想如意。谢珩,你等着看,我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他是朝廷钦犯,大理寺层层看押,想要他的性命,谈何容易。
但到底是老天开眼。
赵卿卿一回头,就瞧见旁边牢房里关着个人。
是谢珝,他和谢珩兄弟同脉,此番受他牵连也关押入狱。
多可笑,平步青云没有他的份,一朝跌落高台他也跟着受难。
赵卿卿看过去的同时,谢珝也似感应,抬眸缓缓看了过来。
两厢对视,都看出彼此眼里滔天的恨意。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案子还在审理,总会提审,总会有交集。当两个钦犯错身相过的那一刻,谢珝握紧手里的金钗,对着谢珩狠狠刺了过去。
这是那日赵卿卿刻意遗留给他的。
他要为姨娘报仇。
天都帮他,那人刚在堂上受了重刑,疲倦的身躯迟钝缓慢,竟生生没躲过去。
消息传到云奚耳里,她手下一松,杯盏顷刻落了地,倾洒的褐色茶水溅污了她月白的裙。
谢霜抓着她的手,哽咽哭泣,“那支钗子刺到了大哥哥心口处。妹妹……”
她泣不成声,“大哥哥快不行了!”
谢珩最后想见云奚一面。
顾君言从中替他们斡旋,在大理寺的会客厢房里,隔了道朦胧不清的山水屏风,她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
他瘦了许多,在狱中折磨了这么久,形销骨立,透过来的身形都佝偻着背脊。
那支金钗,刺入他心口下三寸,差点让他当场丧命。
不过也快了。
他到底是要强撑着见她一眼,才肯甘心。
云奚何曾见过他这番模样,他从来把控人心,意气风发,是上京城里令无数姑娘倾心的探花郎。
他原不该如此。
谢珩手虚虚握拳,掩唇费力咳嗽了几声,抬眸看了过来。
他瞧见云奚月白的裙,从门口进,最后停在屏风前,再未进一步。
第231章 世事轮回,他终有报应
她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想看他。
“妹妹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他轻轻一笑,疲惫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如今已是这副模样了,妹妹还怕我吗?”
月白的裙终于越过屏风。
他看清姑娘的脸,艰难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气色很好。想必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开怀不少。”
云奚看着他,“姨娘的事,是我告诉他的。”
她借着谢珝的手,将那支金钗亲自送进他身体里。
“我知道。”他眉眼憔悴且平静,“所以,最后能死在妹妹手里,我心满意足了。”
目光落在她还未显怀的腹,“几个月了?上次你走得仓促,我也没来及问。”
“三个月了。”
再有几月,这个孩子就能呱呱坠地。他会生在雨晴烟晚的初春。那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季节,万物萌芽,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真好。”他垂眸,语气有些落寞,“只是可惜,我或许瞧不见了。”
“这是不是妹妹最想看到的结局?”
世事轮回,他终有报应。
云奚没说话。
她想起当年在阳夏佛像面前求的愿。
要叫他落榜,要叫他郁郁不得志,最好连那长宁侯府的赵家姑娘也嫌弃厌恶了他,从此声名前途尽毁。
佛祖果然做到了。
从大理寺回来这夜里,云奚做了一个梦。
当初悬崖峭壁边,郎君迎着风雪赶到她面前,眉眼温润垂眸看她,“沅妹妹。”
一切重新开始。
她忽然落泪,在他疑虑看过来的眼里缓缓摇头,“我不是江沅。”
她只是云奚。
“姑娘,姑娘……”
有人扬着声,自梦中将她叫醒。
云奚刚刚掩着被起身,就见绿绮推开房门闯了进来,惊慌失措的脸,“刚刚大理寺来消息,大人没了。”
她闭眼,眼角悄然落下一滴泪来。
尘埃落定。
谢珩一死,大理寺的案子成了悬案,又兼牵连甚广,各方施压,此事当真不了了之。
谢府无主,放出来的奴仆皆四散走了。昔日偌大的府邸,现下凋零得无人问津。
谢霜早前得知消息便哭了一场,现下看着灵堂上的牌位亦是心酸落泪,“早知道会是如此,当初不如就待在阳夏。我宁可还是从前谢家的三姑娘,好歹父亲和哥哥都在身边。”
那时多好多热闹,祖母慈爱,父亲严厉,兄长宽厚,如今一切繁华皆成空。
顾君言在旁揽着她的肩,温声哄,“你还有我,还有岁岁和宁宁。”
谢珩的丧礼,江州的陈淮安和江沅也赶过来吊唁。
“你们怎么如此快?”敬上几柱香,云奚问江沅。
上京离江州甚远,上次谢定方过世也只来得及去坟前祭奠。
江沅看了默不作声的陈淮安一眼,对着云奚道:“我与夫君正巧来这附近寻看铺子,就听说了此事。”
她轻声安慰云奚,“你别太伤心,到底顾惜些腹中孩子。”
云奚点点头。
吊唁完,陈淮安和江沅离开,云奚和谢霜去送。
路过陈淮安身边时,她用仅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帕子我已经烧了。淮安哥哥,放下罢。”
第232章 十月胭脂水
总要往前走,总要惜取眼前人。
他说的对,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
陈淮安脚下一顿,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嗯一声。
云开雾散,他们都有了彼此在意的人。那些年少情深,那些愤懑不甘,终究会成为过去。
云奚也要离开上京。
丧事办完,她去谢珩墓前看他。敬一壶酒,点两根香,烧几把纸钱。
山风极大,呼啸翻滚着,卷着烟灰,荡起她月白的裙,将他们从前的羁绊过往统统带走。
浮华一世,原不过是一场梦。
额边的发被吹乱了,云奚抬手,轻轻撩至耳后,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上。
胭脂水的十月,云奚带着绿绮和阿裴启程离京。
临行那一日,谢霜恋恋不舍来送她,“妹妹再走了,我就当真是无娘家人了。不如就留在这里罢,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扶养他长大,还有岁岁宁宁和他做伴,不好吗?”
云奚笑着摇摇头,“我想去阳夏看看外祖母。”
还有青州,那个她自幼生长大的地方。自她成为江沅,便再未回去过。
如今一切都回归正途,她也想回去看一看。
谢霜劝不过她,只得好生交代绿绮,“你家姑娘身子重,你要小心些。有什么事就传个信来叫我知道。”
“夫人放心吧。”绿绮点头,“我一定照顾好咱们家姑娘和肚子里的小公子。”
顾君言也赶过来送她。
一张染了血的青竹剪纸递给她,云奚接过,看着上面斑驳的血痕失了神。
“他去前手里一直捏着它。”顾君言道:“大理寺的人收敛时将它取了下来交给我。我前些日子怕你看着伤心,便一直留着。现在你要走了,就将它一起带走罢。”
“你不是最讨厌他吗?”如何还为他做这些事。
“有什么讨不讨厌的。”顾君言笑了笑,“在朝为臣,我们是敌对,自然看不惯彼此。可抛去了那身官服,他到底也是我舅兄啊!”
更何况,明里暗里争斗了这么多次,真等人没了,倒平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的滋味来。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讲与云奚听的。
解缆开船,出上京城,云奚一行人先去了阳夏。
谢府奴仆皆散了,只留了个老仆守着家,不至破败凋零。
云奚去了佛堂,在谢老夫人牌位前,她扶着逐渐笨重的身子,亲自上了一柱香。
彼时已快隆冬,天霜露寒。
云奚身子也沉,扶着绿绮的手,慢慢将谢府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静性斋,棠落园,竹园,西院……
她在这里生活了数年,到处都能瞧出从前的痕迹。
她和谢霜拌嘴打闹走过的翘檐游廊。
冬日里脱了鞋,盘腿坐在静性斋的矮榻上剪窗花,榻边的小几上会放暖烘烘,热乎乎的姜蜜水和栗子糕。满满一杯喝下去,浑身都暖洋洋。
只是现下庭院深深几许,再无人烟。再趁着这凄凉冬风,更添寂寥苍旧。
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姑娘,咱们走罢。”
绿绮搀着她的手,小心注意着脚下,跨槛出来。
第233章 落脚青州,遇故人
谢府门房的廊檐底下,闲来无事的老仆支了个躺椅,要在这萧萧北风中围炉煮茶。
云奚的目光落在那躺椅上,一件半旧的月白狐狸毛斗篷搭在上头。
绿绮也瞧见,先皱了眉,恼那老仆,“要你留在这儿是守着门的,你怎么能随意动主家的东西?”
老仆连忙解释,“姑娘这可就冤枉我了,这是我从丢弃的箱笼里捡来的。我瞧着这狐狸毛真是好,丢了可惜,这才拾掇拾掇,自己留着用了。”
又拿着斗篷要还给云奚,“我实在不知这是姑娘之物。冒犯了姑娘,姑娘莫怪。这斗篷还是好的,我平时用着分外爱惜,没有弄破丁点地方。姑娘要是不嫌,且收回去罢。”
“不必了。”云奚摇摇头,并未接,“既是舍弃之物,被你捡了,就是你的。你留着好好用罢。”
转头道:“绿绮,我们走罢。”
去青州仍旧乘船。
前几年,青州往阳夏开辟了新河道,现下水陆皆可通行,往来船只亦是极多。
世事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若是当年已有这条河道,江家自会走水路来阳夏寻亲,会不会就不会遭山匪劫掠,以致被屠满门。
那后面的这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不由叫人叹一句,造化弄人而已。
云奚一行人在青州落了脚,在沿河边上买了间两进的清净宅子,推门出去就是弯弯曲曲的清水河,河上是青石砖砌的一座石拱桥。
年节热闹,云奚带着绿绮出门采买年货,竟遇上了清音落苏两个。
当年姜湾村一别,已是匆匆几载,原以为此生都再无机会相见。没想到,竟在这小小的青州城里遇见了。
清音落苏激动不已,拉着云奚的手又哭又笑,诉说着这两年的遭遇。
原来她们当年拿了身契并未四下离散,而是用那两百两银子在这青州城里买了个商铺做酒楼营生。
钟离也在酒楼跑堂打杂,瞧见清音落苏两个领着云奚过来,明显愣了一下。
又看见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吓了一大跳,险些将手里的茶水盘子打翻了去。
回过神来,当即雀跃不已,扬声唤她,“阿宁姐姐!”
云奚抿着唇笑,点头应下。
小小的两进宅子一时热闹起来。
除夕那日,清音早早关了酒楼,和着落苏钟离两个提着年礼,来云奚这里过年节。
烟火漫天,毕驳声响,几人围坐一桌,说说笑笑,庆贺新年。
钟离年纪最小,眼巴巴看着云奚高高隆起的腹,好奇得不得了,“你们说,阿宁姐姐这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绿绮一脸傲娇,“还用说,这一定是个小公子。”
落苏却不同意,“谁说的,我瞧着就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多好啊,乖乖巧巧,伶俐可爱,生得也一定像姐姐这般好看。”
“不,一定是公子。”
“我说就是姑娘……”
饭桌上,两人就这般争执起来,面红耳赤的,谁也不服谁,只半点不会说孩子生父的事。
那个人,他们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第234章 桑桑(全文完)
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声清脆婴孩啼哭自这座宅子里传出。
云奚生了,如落苏所愿,是个女孩,乳名唤作“桑桑”。
桑桑长到五岁,粉雕玉琢,分外可爱,又生得一张甜甜蜜蜜的嘴,哄得所有人都疼她爱她。
这性子是像极了从前的云奚,只是眉眼却不似她。
她像谢珩,初时年纪小,肉嘟嘟的小圆脸瞧不出来。后来稍大些长开了点,就连绿绮看了也会恍惚。
桑桑的小脑袋也会有困惑,她日日去酒楼玩耍,听天南海北的客人逗她,听得多了,就哒哒哒跑回去问云奚,“娘亲,为何他们都说桑桑长得不像你?”
云奚从心里疼爱这个孩子,将她抱到膝上,笑着问,“谁说桑桑不像娘亲?”
桑桑掰着小指头数,“说书的张爷爷这么说,跑堂的高叔叔也是,还有大堂里坐着的客人。他们都说,桑桑一点也不像娘亲,许是娘亲从护城河边捡来的。”
她撅着嘴,肉乎乎软绵绵的手去搂云奚脖子撒娇,“桑桑才不是娘亲捡的,桑桑就是娘亲的女儿。只是桑桑为什么不像娘亲呢?桑桑如果长得像娘亲,就能和娘亲一样好看。”
云奚失笑,摸了摸她圆润的小脑袋,“我们家桑桑即使长得不像娘亲,也很好看,比娘亲还好看。往后桑桑大了,一定会是名动天下的美人。”
就像那人一样,探花游街,银鞍白马,何等恣意风流,俘获了上京城里多少姑娘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