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管去告。”谢珩不甚在意,“罢黜他的公文是吏部下发的,与我何尤?”
她偏要刨根问底,“哥哥在其中做了什么?”
他不过是派人将徐知简贪赃枉法的罪证送了过去,可那里头,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铁铮铮的事实,他辩无可辩。
谢珩此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且毫不留情,要做便要做绝,要他深陷泥潭里,永远不得翻身。
云奚当真是深得他真传,微微一笑,也点头,“哥哥说得正是呢!”
她也狠心绝情,誓要拉他入深渊。
顾君言这厢得了名册和往来账簿,并没贸贸然递上去。谢珩满腹心机,这名册又得来的太过容易,他心有提防,生怕这是他设下让自己跳进去的陷阱。
细细暗查了半月后,确认名册无误,才敢呈上去。
这日谢珩久未回府,直到夜深,出去问询的小厮才回,“大人进宫去了。”
深夜入宫,能有什么好事。
绿绮想起上次宫变一事,心有余悸,害怕问云奚,“姑娘,大人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话刚出口,她又后悔,生怕云奚又说出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来,叫人接无可接。
好在等了半晌,云奚什么话也没说,只淡漠着眉眼,静静看着盈盈燃着的烛火。
银釭泣泪,燃了整整一夜。
翌日谢珩回府来,眼睑下淡淡的青。他侧夜未眠,神情憔悴,一回府便去了书房。
云奚挽袖净手,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放进食盒里,也往书房来。
门开着,书匮的暗格也打开,那个檀木匣子就搁在桌案上,里面空荡荡。
本来放在里面的青竹剪纸被谢珩捏在修长的指间,他半靠在圈椅里,懒散颓废。窗上竹帘半卷着,面容沉在斑驳的光影里,忽明忽暗。
“名册和账簿是妹妹送出去的吧?”
“是。”云奚坦荡荡承认。
她提着裙走过去,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哥哥尝尝罢,往后怕是也没机会再吃了。”
谢珩幽幽抬眸,深寂的眼从她平静的面上掠过,极缓极慢,“妹妹当真如此恨我?你知不知,这罪责一旦压下来,可不止我一人锒铛入狱,与我有牵扯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第226章 怀了你的孩子
“你不是与三妹妹感情深厚吗?怎么,如今倒不顾惜她了?还有你的好丫鬟,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锁匙是她替你偷的吧?可真是妹妹的好忠仆。”
云奚直面他的目光与嘲讽,“姐姐自有顾将军护着,不必我操心。至于绿绮,我是她主子,有我一条命在就不会叫她枉死。”
“你?”谢珩冷冷发笑,自圈椅里坐起,修长的手擒住她衣襟,一把将她拉向自己。
云奚一时不察,叫他扯得踉跄向前扑,几欲要倒进他怀里,只能扶着圈椅扶手,堪堪撑住身子。
谢珩俯身上前,靠她极近,眼底沉冷狠戾,咬牙切齿的怒意恨不能将她吞噬,“你又焉能自保?我有没有说过,纵是我死了,我也要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好。”她眼神依旧平静,“那我们就一起死。黄泉路上,叫我腹里的孩子问问你,为何不给他一条生路。”
他眼里蓬勃的恨意即刻崩塌,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怀了你的孩子。”
她腹里的孩子已有两个月了。
云奚扯着唇角笑了笑,“我从没想过要和哥哥一起死。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要以腹中孩子的命来保住自己的命。
天可怜见,连上天都在帮她。宫里御医来了几趟,她每日皱着眉头艰难喝下调养身子,助孕的苦药,终是让她圆满怀上了这个孩子。
“我知道哥哥自有办法送我离开,只看你愿不愿意。”
蛾眉丹唇,水眸盈盈,说出的话却是冷血又无情。
她一早便存了这个心。
不做他妾室,不进谢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他的牵连下全身而退。
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姑娘,最后种种伎俩,通通报应到他的身上。
“好,好,好。”他自嘲轻笑,“真是我的好妹妹,当真是从来不会叫我失望。”
事到如今,他反而平静下来,歇斯底里的怒意消退下去,只剩下晦暗难言的深不可测。
他终于松开手,放过她。
云奚撑着圈椅扶手,勉强站起身,身上的衣裳叫他扯皱了,她垂眸掩好。
和他方才的癫狂相比,她的神情实在太过于冷静,冷静到早知自己一定会赢,所以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我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我当初没有行差踏错那一步,现在会如何?”
一个青州江府里的小丫鬟,一个阳夏谢府里的大公子,两人的交集应当只有悬崖上那顺手一救罢。
没了好妹妹的身份,他还会对她上心吗?
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在那里,她还会痴心妄想的去勾引讨好他吗?
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没有她,他可以一直做他温润有礼的谢家公子,金榜题名,入翰林,心甘情愿的娶长宁侯府的嫡姑娘为妻。
那个现在养在长宁侯府里的孩子,也会是他的。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两人有多般配。
赵卿卿那样欢喜他,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有长宁侯府的助力,他在朝堂上会愈发平步青云。
第227章 抄家,获罪入狱
原来兜兜转转,一切都是她的错。
“哥哥恨我吗?”
她喃喃自语,脸上悄然落下两道清泪,“若是没有我,哥哥会过得很好吧?我看过哥哥的名册账簿……”
大半日期都是与赵卿卿和离后。
根深势大的长宁侯府岂能咽下此等奇耻大辱,更何况唯一的嫡女在府里日日以泪洗面,恳切哀求,长宁侯必不能放过他。
“这段时日,哥哥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是,很辛苦。”他从圈椅里起身,走到她面前。
指腹轻抚去她颊边的泪,深幽的眼看入她眼里,“妹妹既然心疼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过?一定要这么做吗?”
“我和妹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的。有我护着,妹妹衣食无忧。我们还有孩子……”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尚未隆起的腹上,“妹妹不是早就想要个孩子吗?我们如愿以偿了。他日后出生,一定比岁岁宁宁还要可爱。我们一家三口,可以永远在一起。”
“这不是妹妹从前一直想要过的好日子吗?”
她的初心,原就是如此啊!他亲手送到她面前,她如何非要舍弃呢?
云奚摇头,满眼的泪,“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足,是我太贪心。”
痛彻心扉,双手颤抖抚上他憔悴的脸。他一贯矜贵端方,何曾如此狼狈。
“哥哥,行知哥哥……”她喃喃,“如果有来世,千万别再遇见我。”
“不。”
他微微一笑,好似又变回多年前那个温柔和煦的大哥哥,那时有多好,温润的眉眼里都是无奈宠溺的笑意。
温声道:“我还要遇见妹妹。看见妹妹第一眼,就欢欢喜喜的将妹妹娶回家。”
又问她,“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些,妹妹会不会欢喜我?”
她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泪如雨下,轻轻点头。
那桌她亲手做的饭菜他到底没吃。
大理寺来人,谢珩获罪入狱,谢府被抄,上下几十口皆被祸及,一时仓皇痛哭声迭起。
外人瞧着,皆唏嘘不止,都道这谢珩谢大人皇恩甚重,本是扶摇直上的命数,没成想,竟落得如斯境地。
大理寺上门查抄时,云奚和绿绮就在离谢府门口不远的马车里。
外头惊天彻底的动荡,云奚默默听着,眉眼平静,一丝情绪也无。
只在最后平息时轻声吩咐,“走罢。”
马车去了桐花巷。
阿裴在这里等着云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田地房产和银票。这些都是谢珩留给她的,足够她过一世的好日子。
阿裴恭敬对她道:“这些俱都在小的的名下,与谢府无关,姑娘不必忧虑。”
他早已准备好了所有,不止今日。
云奚平静的眼终于有了波澜,颤着唇,艰难出声问他,“何时?”
是何时,他存了这个心。
“很久之前了。”阿裴想了想,回道:“大约是前年十月开始,大人就把小的身契改良,然后陆陆续续往小的名下转移田地铺子。”
前年十月,是他与赵卿卿成婚的日子。
第228章 费尽心机只有她一个
他那时便存了心要与她和离来娶云奚,长宁侯府势大,他没有万全把握,思来想去,总要给她留个退路保全她。
原来,从没有要和她一起下地狱的心。
也并非因着腹中孩子才送她出府。
自始至终,费尽心机的只有她一个。
绿绮担忧看她生白的脸色,“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敛下眸,轻轻摇头。
主仆几人暂且先在桐花巷住下。
云奚没打算在上京城待,田地房产变现都需要时日,阿裴日日出去跑,一面寻买家,一面探听大理寺里的消息。
这案子牵连甚广,大理寺遮掩得严实,半点也探不出来。
阿裴跑了几趟无果,回来唉声叹气,满脸焦急。
绿绮问他,“阿裴,你不怕大人吗?”
她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上心。
也不能理解,他有这么多的财产傍身,现今谢家倾颓,他为何还要听谢珩的话守在这里等云奚。
阿裴给她回答,“大人是个好人。”
“好人?”绿绮不能同意,“他若是好人,这世上可再没有坏人了。”
在她眼里,从前府里待人和善,温润有礼的大公子早已消失不见。
现如今的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早与这个好字是半点不沾边了。
阿裴笑了笑,没说话。
这世事就是这样奇妙,一个人的好坏,原就不能笼统定义。你瞧的坏,未必就不是他人眼里的好。
云奚日日关在房里,闭门不出。
她愈发沉默寡言,比从前关在这桐花巷里时更甚。只偶尔和绿绮说话。
“你惦记栖迟吗?”
他和谢珩一道入了大理寺,生死不知。
“惦记啊!”绿绮神色也是黯淡,“惦记有什么用。我与他,到底是没有缘分。”
他们两原已定了婚期,正是这月里的好日子。只是现在看来,是再无可能了。
大约半月后,谢霜寻来了桐花巷。
一看见云奚,她眼里就落下泪来,“你怎么在这里?我还当你也进了大理寺,一直找你不见。”
“姐姐。”云奚眼眶也红,看向她身后同来的顾君言,“你们怎么找来了这里?”
“她在家里日日哭,哭完了大哥哥哭小妹妹。”顾君言无奈,“我实在没法子了,就叫人去打听,好在你还没有离开上京城,不然我真不知要去哪里寻人给她。”
谢霜到底被顾君言护下,没有被牵连进去。
她也不知谢珩遭难是顾君言和云奚所为,还一心盼着顾君言能从中斡旋救他。
又宽慰云奚,“妹妹你放心,有顾家在,大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她不肯云奚再住桐花巷,绿绮是个丫鬟,阿裴年纪又轻,万一出了茬子,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好在顾君言在外也有宅院,又有小厮门房看着。她住在那儿,再好不过。
云奚犟不过她,只得搬过去。想着等田地房产卖出去,就带着绿绮回阳夏。
现在有着顾家这一层关系,纵是云奚闭门不出,也时常能听见谢珩在大理寺的消息。
第229章 做局
此案干系重大,尚在审理当中。大理寺,刑部几番提审,谢珩均被上了重刑。
“他倒是嘴硬,听说板子上身也哼都没哼一声。”顾君言来见云奚,装模作样悠悠叹气,“就是这般铁骨,不知能熬过几回。”
云奚听着,平静问他,“若是案子定下来,他会死吗?”
“死?”顾君言提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样的人,满肚子的阴谋算计。现下能将他关在狱里都是好的,你想要他的命?做梦!”
云奚给他的名册和往来账簿里布满了陷阱,他已是处处小心,还是着了谢珩的道往里跳。
折腾到现在,牵扯了大半朝臣进去,里面还不乏皇室权贵。现在大理寺的人被他搞得焦头烂额,这个案子且有的拖。
案子最怕拖,往往拖到最后,就不了了之。
顾君言实在气不过,对云奚道:“我要不送你去狱里威胁他一下?你就跟他说,他若是再不伏法认罪,你就把腹中的孩子打了去。”
“顾将军可少打我家姑娘主意。”
绿绮气呼呼,把斟满茶水的杯盏往他面前重重一搁,漾了他满身的水。
顾君言叹口气,抖抖袍子,自己转头去了大理寺见谢珩。
他被关在狱中大半月,牢房阴暗潮湿,脏污的囚袍遍布血痕,瘦骨嶙峋,狼狈不堪,这哪里还是那个昔日清风明月的探花郎。
唯有那双看过来的眼一如从前,波云诡谲,窥视人心。
再窥视人心又何妨,他现在已是阶下之囚。
顾君言抖抖自己被茶水打湿的衣袖,神情倨傲,不免有些得意,“想不到谢大人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会有如今这番模样。”
谢珩抬眸,轻飘飘看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
那里头的不屑惹恼了顾君言,他有些气急败坏,“你得意什么?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一个阶下之囚罢了,过了今日都焉不知明日还有命在。”
“顾将军难不成真当是自己的功劳?”谢珩勾着唇冷笑,笑里满是嘲讽,“那个名册是我刻意留给你的。没想到顾将军明察暗访了这么久也没查出里头的蹊跷来。不过无妨,总归是顺我心意递上去了,此事还得多谢顾将军成全。”
“你是故意的?”顾君言隔着牢门看他,“你为何要如此做?”
为何?
他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天下万物皆可为他做局,这一次,他赌的是云奚的心。
总要让她伤过痛过,真切感受到失去自己的滋味,她才会后悔,才会明了自己的心意,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顾君言简直不可置信,“你真是疯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要知稍有不慎,他就会万劫不复。
“不过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回过神来,顾君言微笑,好意提醒他,“云奚姑娘现在就在上京城里,她可是日夜等着谢大人认罪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