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应若是真就这么落魄回去了,少不了他爹一顿毒打,分产的事情也要落了下乘,但学是不可能学了,倒不如,走点不同寻常的路数。
朱建应素来喜欢盯着学里的姑娘,只看着那些高门的贵女们心痒,但众人在学中久了,无不知道他的德行,没有一个会对他另眼看待。
但这次不一样了,学中新来了个秦家的姑娘,偏巧是个庶女,在学中没有依仗,她那嫡兄秦慎连话都不同她说一句。
可再怎么说,她也姓秦,若能哄她得手,朱建应的事不就另辟蹊径地成了?
躲在树林里的,都是给朱建应出谋划策的好兄弟,他们料想这般不期而遇的身体接触,姑娘们必然羞涩连连,朱建应只需稍稍表现些斯文模样,那秦家女必然心中小鹿乱撞。
公子小姐的,可不就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了?
三人藏匿身影,聚精会神地看向路上。
道路上,那朱建应心里也是这般期盼,尤其方才那一碰撞,他离得极近地看清了这位秦家姑娘的相貌,秀美动人,像一颗初熟的桃子一般,他一颗心当先就扑通扑通快跳起来。
此女若能得手,即能提了他的名声,又能得了大笔家产,还抱得美人归了。
可真真是桩销魂事!
他这么一晃神,原本要替秦恬拾起书本的事,就顿了一下。
秦恬却极其手下利落,两下把自己的书本都捡了起来。
刚才那朱建应说得抱歉话,她也没什么可回应的,轻轻点了点头,直接就要走开去。
她这般抬脚一走,那朱建应才终于从美梦里回了神。
怎么情形和他料想的不一样?
竹林里三人也都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鸟叫”声。
朱建应一听鸟声提醒,心下着急了几分,匆忙就跟在了秦恬身后。
“唉,姑娘!”
秦恬不知他还有何事,脚步微停回头看了此人一眼。
她神情谨慎,不似想象里羞臊的模样,反而落落大方。
那朱建应又有些不知所措了,本指望着人家姑娘一眼看中他,没想到人家看都没仔细看他。
他不免就想找回方才设计好的情形,于是又道。
“姑娘,方才撞着你是我的不是?你没事吧?”他说着,瞧见了秦恬拿着书本的手,那手白皙细柔,朱建应眼睛热了一下,盯着秦恬的手道。
“是不是撞到你手了?让我看看......”
话音落地,他伸出手去。
秦恬被他此举吓了跳,一步向后退了过去。
正此时,山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姑娘,小的来接姑娘了!”
是常子。
秦恬二话不说,脚下飞快地离开了去。
等朱建应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走出山门了。
小厮走上来替她那东西,周遭又有旁的人从此经过,朱建应远看着悻悻地烦躁,只能做了罢。
一直快步下了半刻钟的山,离着那西侧山门远了,秦恬才问了常子一句。
“你今日怎么来晚了?”
常子也好周叔也罢,平日里都是要早一刻钟来等秦恬的,今日却反过来让秦恬等人了。
常子赶忙告罪。
“都是小的的错,谁料这一路上,小的竟然三次遇到黄大仙,奴才只怕冲撞了大仙,挨个要叩头送行一番,这才耽误了时间!”
“三次?”
“是呀,奴才也没想到,山上怎么这么多大仙!都是奴才的错,请姑娘责罚!”
他请罪,秦恬倒是没有责备什么。
但她想到方才突然出现的那个怪异的男学子,又思量了一下常子连遇三次黄大仙的事情,皱起了眉头来。
*
翌日,周叔自各处相看房地回来,午间送饭就由周叔亲自送过来。
周叔一边伺候秦恬在池边梅林里用饭,一边同她说了说相看房地的结果。
“......远一点的那处,景色更好,若是正经盖一座别院,以后姑娘出嫁做嫁妆也是够格的。”
秦恬说他想得实在是太远了,老管事便又说了两处近的。
这两处都是别人家的宅院,人家走了之后空置了下来。
秦恬觉得两处都行,以她的性子自然要选僻静的去处,但恍然想到了昨日的事,又道,“也别太僻静了,有些人烟也是好的。”
以后她若离开秦家自己过活,太僻静的地方,出了事都找不到人帮衬。
若能置在有人烟的地方,她纵然孤身一人,也稍微安心一点。
这都是从前在诸城生活的十四年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现今骤然降至眼前,才晓得如此重要。
因着这个考量,秦恬便跟老管事又重新说了个地方,以后就不在这池边的梅林吃饭了,此处也着实人少了些,一路走回学堂也好檀台也罢,都甚是遥远。
老管事自然说好,待秦恬歇息好了,目送她离开,收拾东西下山去了。
......
秦恬如常返回学堂。
平日里她惯来喜欢一个人走走停停,不急不忙地往回赶。
但今日难免起了一些警惕之心。
谁知道,就在她走了不到半刻钟的时候,身后远远近近的,竟然有脚步声跟随在后。
若是平日,秦恬未必能发现,但今日那声音一出,秦恬立时就听在了耳中。
连着走了好些步,那声音始终相随,再往前,就要走到一座水榭后面了,那水榭的后面更加僻静,只偶尔有学子在里面读书。
秦恬心中警铃大作,她只听着那脚步声好似越来越近,就在她要踏上水榭后的路上时,她突然转身,快步向着另一边跑了起来。
另一边是反着学堂的方向,可却能只同书院正山门,那里的来来往往,人最是多!
秦恬快步奔走,耳朵仍旧竖着紧紧听着后面。
后面的人,在一声咒骂之后,也追了过来。
秦恬大惊,恨不能生出双翼飞到大门前人来人往的地方。
她越跑越快,平生都没有这般快跑的时候,只听着风声至耳边呼啸不断,好似千军万马、战鼓雷雷。
快到了,就快到大路上了!
秦恬只看着连同小路的山门大道近在眼前,脚下更加快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一下跃到大道上的一瞬,直直撞向了一人身上!
可她并没能撞上去,从旁忽然有人一步而至,剑身生生格挡住了秦恬。
那力道将秦恬反向冲开了去,她连着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最后后背撞到了一颗树上,才堪堪停了下来。
她被撞得后背发疼,方才因着惊惧与奔跑而狂跳的心脏并未停止,她抬头向前看去。
就在看到前面的人时,狂跳的心脏霎时一停。
手下冷剑出鞘,傅温就立在她脸前,而傅温身后,那个她原本险些撞到的人,身穿暗棕色锦袍,束起的腰间悬着一只白玉玦。
是嫡兄秦慎。
秦慎亦没能想到,他刚进了书院,竟就以这般情形见到了秦恬。
他微讶地向了她看了过去。
傅温也当先问了一句“什么人冲撞公子”,才发现是朝云轩的姑娘。
秦恬却在秦慎的目光和傅温手中刀剑的冷光里,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一时间,她顾不得后面追逐的人了,她嗓音发紧发颤,无措中透着慌乱。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冲撞兄长的,真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第23章 送她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冲撞兄长的,真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话音没落,秦恬忍着后背被撞的疼痛,抱歉又慌乱地,匆忙转到了另一条道上。
没等秦慎开口,就十分识情知趣地,迅速消失在了他眼前。
一阵风掠过,就已经没了人影。
秦慎怔了一怔,眼前还残留着小姑娘方才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场景。
她是从小路上跑出来的,好像是被什么追赶,她想赶忙跑到人来人往的山门大道上,以至于跑得太急,一下同自己撞在了一起。
但傅温的反应也是甚快,一步上前将她格挡了开来,这一挡,致使她向后撞到了树上。
那一下并不轻,她眉头都皱成了团。
可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惊吓得顾不得疼了,似乎比被什么追逐更加慌乱,生怕又令他生气,连声道歉地跑没了影。
秦慎想说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口。
风里已没了她的气息。
秦慎压了压眉头,目光在她跑走的方向未落,又扫到了她跳出来的小路上。
那条小路上看似静悄悄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风过树梢的窸窣声。
秦慎眉头越发紧压下来。
*
离开了嫡兄的视野,慌不择路地跑开,一口气跑出好远,秦恬才慢慢停下了脚步。
但这一跑,秦恬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山门大道另一边,更少有人前来的地方。
此处立着鹤鸣书院从前几位山长的衣冠冢,除了祭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踏足。
秦恬误闯此地,惊扰了长眠的老山长们,实在甚是抱歉。
既然都来了,秦恬就上前去行了礼,道了声“打扰了”,才又往学堂的方向而去。
已经快到了下晌先生开课的时候,行人越加稀少,甚至秦恬一路已经看不到人了。
这样的安静令秦恬再次紧张了起来,可距离学堂还有好一段距离,秦恬总不能再返回山门大道,万一嫡兄还在怎么办?
她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学堂的方向去,不过在继续向前走之前,目光却落在了一旁不起眼的一小片杂草丛里,那杂草丛里一簇蓼草被风吹得摇头晃脑。
......
日头转过了午时的最高点向西偏去,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悄然转了角度。
寂静的石板路上,白亮的日光下,只有秦恬和自己的影子匆忙行走。
快了,就快要转到去学堂的最后一段路上了,秦恬脚下越发加快。
然而,前方的树丛里突然一阵拨开枝叶的哗啦声,下一息,有人自林间一步迈了出来,哼声笑着挡在了秦恬身前。
秦恬脚下猛地一顿,那朱建应却目露兴味地走上前来。
“你跑什么?我只是想同姑娘说说心里话罢了。”
这话一出,秦恬手里便攥了起来。
若说上次“撞到”,这人还刻意守着些规矩,今次一开口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秦恬不想听他说什么心里话,而眼下再跑,只会更引得此人兴致浓厚,况也未必能逃脱了。
她手下紧了紧,冷着声开了口。
“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可晓得,我是哪家的姑娘?”
她要提醒这个人,秦氏在青州,不是他能随便招惹的姓氏。
可此人显然早就清楚她的身份了,当即笑了起来,上下打量起秦恬。
“你不就是姓秦吗?若非是秦家女,你以为老子会在你身上下功夫?”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秦恬,眼神赤裸起来。
“除了姓秦,你可什么都没有,秦家不待见你,你那嫡长兄秦慎更是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他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方才我可都瞧见了,你冲撞了秦慎,一下就被秦慎的侍卫给挡开了,你怕得紧,赶忙跑开了去......”
他道,“但凡秦慎把你当妹妹,是你能依赖的大哥,你被外男追逐,会不告诉他吗?会不躲在他身后,让他护着你吗?”
他接连的问话,问得秦恬沉默了起来。
原来此人明知她姓秦,也敢前来招惹,正是因为看出了她在秦家的尴尬处境。
朱建应一下就说破了秦恬的心思,笑得猖狂了起来,啧了两声。
“可见,你也知道秦慎看不上你,出了事也不会护着你,你只是个没人护着的外室庶女罢了!”
朱建应笑个不停,见秦恬不出声了,当下口风一转。
“你看,秦家人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可就不一样了,我把你放在眼里,你不如跟了我吧!”
他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也不绕圈子了,说白了就是看中你姓秦,能给我带来好处,同样的,我朱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望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也不差。你跟了我,我许你正妻之位,有我朱家护着你,我朱建应护着你,你在秦家,在秦慎面前,也能抬起头来不是?”
他越走越近,在他眼里的呆滞的小姑娘几乎就是囊中之物了。
他伸手,探囊取物般地要触碰秦恬。
谁想,眼前看似呆滞的姑娘,忽的抽出手来,向他脸上猛地洒上了什么。
朱建应登时发出痛呼之声,一双眼睛被辛辣刺激得疼痛难忍。
而秦恬洒的不是旁的,正是方才杂草丛里的一株蓼草!
这是一种辣蓼,坊间常用作酒曲,但摩搓其叶片,就有辛辣汁液出现。
秦恬方才抓了一大把藏在手心里,等得就是此刻!
是,她是没有人护佑,是不起眼的庶女,但也不代表她不会自救,面对恶人只能束手就擒!
那朱建应被辛辣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低吼着痛呼。
秦恬见自己一击即中,趁机拔腿就跑,再往前不远就是女学子的学堂了。
可她着实小瞧了朱建应的狠劲。
朱建应两眼发疼,却也一下撕破了自己最后的底线,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后面直向秦恬扑了过去。
“贱人!我看你今天还往哪里跑?!”
他低吼一声,直扑而来。
刹那间,秦恬只觉自己后背汗毛尽数竖了起来,恐惧的念头一下笼罩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建应扑来的瞬间,一只长而有力的手臂忽然伸了出来,一把揽住小姑娘单薄的身子,将人整个揽进了臂弯之中。
一脚上前,将生扑过来的朱建应径直踹出两丈远。
人砰得砸在地上,秦恬才在惊诧中恍惚抬头看向将她护在怀里的人。
有力的心跳自他的臂膀和胸前传了过来。
男人眉头压着,一贯深邃的眼眸里,秦恬莫名没有再感受到冰冷和嫌憎,反而那深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秦恬脑中空白了一时,可下意识里的躲避和远离,让她不由地挣开他向后退去,着急忙慌地推到两步之外的距离里。
她的动作、神色,都落在秦慎眼中,一清二楚。
她真的怕他,一分都不敢接近,连这种时候,都要退的远远的,不敢再直视他。
秦慎微怔,却也不便说什么,毕竟之前一次两次,是自己警告、敲打、驱逐她在先。
秦慎收回了手,低头看着眼前的垂着眼帘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