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执臣的身份一日见不得光,她就一日是秦家的女儿,不会轻易改变。
说完这话,秦慎越发不耐地问了陆贤昭,“你来我这,不会只是想从令尊手下逃离一时半刻吧?”
这回轮到陆贤昭呛了一声了,“别这么直接吗?我也是听说你受伤,担心你的伤势。”
“那多谢你。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陆贤昭:“......”
他矮了态度,“好同窗,别这么无情,多留我一阵子不行吗?”
说完,见秦慎欲开口怼他了,忽的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封请帖来。
“对了,我有正事的。魏云策不是回来了吗?给我送了请帖,又让我转来请你,过几日他们家在青州城外的山庄办花宴。”
秦慎眼中没有任何兴致。
陆贤昭说别这样,“你反正伤着也做不了什么,不若去吃喝消遣一下,食点人间烟火呗。”
秦慎哼笑瞥了他,“然后告诉所有人,还有我娘,我受了伤?”
陆贤昭:“......”
不去就不去,怎么比起刚来那会,越来越凶了?
他只能跟这位有伤在身的秦大公子,换了个话题。
“邢兰东那边我听说了,这会可损兵折将,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坊间越发闹得厉害了,邢兰东又大伤了元气,我看恐是压不下来了,终于要闹到宫里去了......”
秦慎闻言,神色终于微缓。
目光遥遥穿过崇山峻岭,往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宫里听到民声,会有什么反应?
是顺应民意,还是......变本加厉?
*
接下来的一日,沈潇还是一副受了伤的模样,但她总低着头,课上一直趴在桌上休息,先生们从不管她,她的状况也只有秦恬看出来了。
她不想理任何人,秦恬无计可施,好在当天晚上,刚回了家,阔山堂就来了人请她过去一趟。
兄长没有在厢房休养,也没有在庭院里坐着养神,秦恬跟着引路的人转到了阔山堂的后院。
她刚进去就看到院中摆了整整两排兵器,大小样式各异,但无一不散发着冷光。
而兄长站在一把单手长剑前,右手轻轻擦拭剑身。
秦恬如今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场面,毕竟作为掌兵的指挥使的女儿,就算不能变成将门虎女,也不至于害怕连连才是。
她走上了前去,“兄长这就要练起来了吗?道长不是说,可以先歇一月吗?”
秦慎闻言回头笑了笑。
“总不能真的歇一月。”
秦恬真的以为要好好休养的,“可兄长的伤也好不了这么快啊?”
秦慎也晓得好不了这么快,但邢兰东这次吃了大亏,自然不会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外面民声沸腾,宫里也许就快要有动作了。
若是紫禁城龙椅上的那人听劝也就罢了,万一反道而行,只怕兖州乃至半个山东地界要承受一番帝王怒火。
秦慎用的药已经是老太医开出来的宫中秘方,可他还想更快恢复。
毕竟如今世道,变故不知何时就来。
他虽与这凡俗世间总隔了几分似得,可该他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
这些话秦慎没有告诉秦恬,他只是道。
“我不用左臂,仅右手练练罢了。”
秦恬看出了他的些许意思,但人身上的血肉不是吹口仙气就能愈合的。
不过秦慎倒是将傅温招了过来,“把你打听的事,告诉姑娘。”
是沈潇的事。
傅温一日的工夫就摸了个明白,当下俱都告诉了秦恬。
“沈小姐是夜间练功的时候,不意劈开了山崖顶端的大石,人约莫是从山崖坠了下来。不过那山崖不高,所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秦恬不可思议。
“你说她夜间练功,劈开山石,坠下山崖?”
三件事都令秦恬震惊不已。
傅温说是,“而且沈小姐应该是夜夜练功,那山石也劈了不是一日了,所以突然就断了。但这事她府中约莫不知道,只有不远处的村庄有人总能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闹了鬼。”
秦恬听了更惊讶了。
她一直不想打听沈潇的身份和家中事,想清清爽爽地和她交个朋友。
但听了这事,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她会功夫?将门出身?”
傅温不意姑娘还不知道人家的事情,倒是秦慎没有太多意外,跟她解释了一下。
“沈潇是沈大将军的女儿,沈大将军便是当年朝野闻名的沈家军的首领。”
秦恬听说过沈家军,更听说过沈大将军,传闻沈家军战无不胜,打得西北的鞑人恨不能对沈家军所有人剥皮削骨,满朝敬仰,连沈大将军掌下五员大将的名字,坊间都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百姓都称沈家军为山虎军,意为猛虎下山,然而就是这样传说一般的军队,却因沈大将军的离世而落败,又在沈大将军的长子死后彻底被打散,昔日荣光万丈的兵将,都散落到了南直隶的各军户卫所里,黯淡了光芒。
秦恬只在话本子和说书人口中听过沈家军的传闻。
那个满门荣光的沈家,已经没有任何一位能领兵作战的将军了,沈大将军也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在世。
而沈潇,就是沈大将军的女儿。
秦恬得知此信,不知怎么心头酸了一下。
孤僻如沈潇,从前父兄都在的时候,也是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吧?
而她眼看着父兄离世,以沈氏之名的山虎军被打散而零落,她除了夜夜锤炼功夫,又还能做什么呢?
秦恬顺着傅温的话想了一下。
沈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了,她母亲一定都不想她沉浸于此,所以送她来书院读书,而沈潇显然志不在此,可又不想让家中担心,所以应该都是瞒着家中,万事自己撑着。
就像是个自舔伤口的小兽。
秦恬决定了,“我明日要叫沈潇和我一起吃饭。”
她要给她专门准备些利于恢复的药膳。
她一脸认真,已经忘了被沈潇拒绝过很多次的事了。
秦慎看着,轻声提醒了她一句。
“我们知道此事便罢了,莫要点破。”
若是点破了,可不就是被沈潇知道,他们在暗暗查了她吗?
秦恬不免想到兄长之前说的那句“不让她知道”,她点了头。
“我晓得了,不会让她知道。”
她仰起了小脸,带着几分决意。
而秦慎看去,目光落在了她玲珑鼻尖下的双唇上。
那双唇柔软中泛着红润,好似雨珠沾湿的樱桃,水润饱满地悬在枝头上,待人采撷。
秦慎的目光落在那双柔唇上神思一晃,忽而想到了什么,又立时转头移开了目光。
第36章 手帕交
鹤鸣书院。
沈潇的情形没有任何好转,仍旧是一副谁都不理的状态。
但午间各自用饭的时候,秦恬在沈潇离开之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潇皱眉瞧她,瞧得秦恬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道。
“沈潇,能不能和我一起吃饭?”
沈潇转了头,“不能。”
秦恬:“......”
或许她已经料到自己必然会被拒绝了,又转到了沈潇脸前。
“但我一个人吃饭有点怕,我给你带饭,你保护我一下行吗?”
她这请求奇怪中暗含着合理。
沈潇沉默了一下,声音缓了两分,“去哪?”
秦恬大喜,将她带到了自己平素吃饭的地方。
沈潇平日里只在书院的食堂简单吃些,她不避讳旁人的目光,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她。
但秦恬平素吃饭的地方是个僻静处,没有旁人打扰,只是当她把带来的方才摆出来的时候,沈潇愣了一下。
秦恬特特嘱咐了灶上今日的饭菜,全部按照自己写好的配方做成药膳,其中一道党参鸽子汤,一道黄芪清炖猪蹄,都是专司愈合伤口的药膳。
秦恬只怕沈潇看出什么疑惑,正要找个借口,给自己打个幌子。
没想到沈潇先开了口。
“多谢。”
秦恬连忙摆手,“不谢不谢,你、你只要别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她还是小声遮掩了一句,“就只是吃饭而已,我自己一个人吃饭也确实有点害怕。”
若是沈潇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受伤的事,那就说闻出了药味好了。
反正她不能把兄长供出来。
但沈潇没有问什么,同她一起安静地吃了饭,并且顺着她的意思,将两道药膳汤菜多吃了许多下去。
一下晌,秦恬心情都相当不错,甚至魏缈带着几个不相熟的姑娘过来,跟她说些客套的虚话,她也都耐心跟她们应酬了半晌。
等到晚上下学回了猎风山房,秦恬第一时间就去告诉了秦慎。
灶上也给两位主子备好了晚饭。
秦慎让人把饭菜摆在了阔山堂开阔的庭院里,秦恬把今日同沈潇的事情,都说给了兄长。
“......她没有多问,我就更安心了。但看她确实伤的挺重的,吃饭的时候都要吃一阵停一阵,我明天再给她换两道滋补的药膳菜肴来。我看到山下村子里养的鸡不错,让天冬问问村人能不能卖几只给我们......”
她说了一大通话,才发现嫡兄还没开口,她就讲了这么多。
这些日住来猎风山房之后,两人比从前不知亲近了多少。
可秦恬知道,自己和兄长熟识拢共也没有多少日,她暗暗有些后悔自己弄了这么多细碎的琐事,是不是让兄长有些烦了?
秦恬念及此,有些不安。
但秦慎却全然不是她猜测的那般想法。
他几乎从来没有听见别人,会把事情细细碎碎的掰开,全都说给他听。
他听到的多半是结果,或者简略的过程,偶尔母亲秦夫人会说些琐事,但母亲身子不济,气血不足,说不了许多。
而等他年龄渐长,更听不到这些事了。
陆贤昭总说他是与凡俗人间隔了云烟的人,秦慎并非是有什么故意为之,只是他不知不觉便不曾触及过这些。
秦恬看着兄长仍是不说话,心下越发惴惴了。
“兄长是不是不喜......”
话音未落,秦慎开了口。
“没有。”
秦恬抬头看去,看见沉默的兄长嘴角浅浅勾了起来,他薄唇轻起。
“我只是在想,你是怎么瞧出来,山下村子里的鸡,长得不错?”
秦恬张了张嘴,怔了一会才回了神。
嫡兄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吗?
“就是......首先那些鸡的品种就不错,然后我有看到村人用艾叶喂鸡,鸡会长的好,而且,”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村里的小孩子总会追着鸡跑,山野里跑出来的鸡,一定好吃不是?我是听以前的朋友李家人说的。”
李二姑娘吗?她那个小友?
秦慎目色越发柔和。
“你可以请小友到猎风山庄做客。”
秦恬闻言一愣,旋即又惊又喜地看住了秦慎。
“真的吗?兄长?”
秦慎点头,“真的。”
“太好了!”秦恬自己的那处宅院,周叔已经不急着修了,他老人家认为反正有猎风山房这个住所,等回头相看到好的宅地,另外给姑娘建个院子好了。
这样一来,秦恬恐怕一时半会都不会另有去处,她想要请李氏兄妹做客也没有地方了。
但今天,兄长突然提了这件事。
秦恬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犹豫不安,多少有点多心了。
她眨着眼睛瞧他,夹了一筷子菜,仔细放到他碟子里。
“兄长请。”
秦慎看了一眼她第一次给自己夹的菜,“黄瓜?”
秦恬:“......”
她刚才看见他偏爱这盘黄瓜,才夹给他的。
“兄长不喜欢吃吗?”
他笑起来,“没有不喜。”
说着,夹起了那黄瓜条放进了口中。
连舟怕公子受伤不方便,这几日都在一旁伺候。
但今日在旁瞧着公子和姑娘说着闲话吃着饭菜,一派闲适,两只黄雀都不怕人地落到了檐下,小声啾鸣。
连舟目光示意院中服侍的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
一连五天,秦恬看着沈潇的起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
“你是不是身体好了许多了?”
两人比从前熟络了不知道多少,沈潇也没再避讳。
“用了些药,伤口愈合的快。”她看秦恬,“你家的饭菜很好吃。”
秦恬也觉得自己家的饭菜好吃,尤其是她给沈潇搭配的很好。
正好因为家中还有个受了伤的人,都需要愈合伤口、补气养血,秦恬近来又抱着厚厚的一摞药膳书研习了一番。
如此下去,秦恬估摸着沈潇再过五日,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只是她没想到,第六日,秦恬从早上等到午间,沈潇都没有来。
甚至到了下晌还没有人影,直到快要下学的时候,秦恬才看到了沈潇的身影去了山长的书房,不时折返回来。
学堂散了学。
秦恬匆忙收拾了东西就追了出去。
她刚才隐隐看见沈潇的身影,有些踉跄,和昨日身体恢复极快的沈潇,完全不是同样的步伐。
秦恬直觉不对,但沈潇走的早,等她追到了山门,她已经坐了马车走了。
“魏将军,能不能先不回家,追一下前面那辆马车?”
魏游可不是傅温,他对姑娘的话甚是听从,当下就追了亲自驾马追了过去。
但前面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追逐,不时转了弯没入了山林里的小道中。
魏游不敢把马车驾得太快,毕竟后面坐的是个小姑娘。
他说追不上了,“前面的人应该不想让我们追上去。”
如此这般,秦恬的预感更加不好了。
她没有打道回府,“那就在附近打听一下沈家的宅院吧。”
总得知道沈潇到底出了什么事。
......
沈家别院。
沈潇刚一回来,一个年迈的老嬷嬷就迎上前来。
“姑娘下学了,今日书院先生讲的,姑娘可都能听懂?”老嬷嬷一脸慈爱,上下打量着沈潇,“是不是学业太重了,姑娘近来累到了?老奴总觉得姑娘气色不太好似的?”
老嬷嬷姓庞,白白胖胖的有了年岁,她并非是沈潇从小服侍的人,而是沈潇母亲沈夫人的奶娘。
沈夫人将女儿送来鹤鸣书院读书,怕沈潇自己的丫鬟仆从照看不周,就让庞嬷嬷一并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