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慎:“......”
没带钱袋,也没跟侍卫,秦慎看着卖给秦恬三盏昂贵的河灯和小贩眼巴巴的神色,忽然失语。
这......
秦慎身形莫名有点僵。
不想此时,一旁情绪落落的小姑娘,忽的笑出了声来。
小声似轻轻爆响的噼啪烛火,烛火一亮,她的笑意渲染了整张小脸。
秦慎晃了眼睛。
她抿嘴笑起来,在他的窘迫中,拿出了钱袋。
“我来付钱好了。”
第45章 有些不同
秦慎做主买了三只最贵的河灯,身上却没有带一文钱。
偏傅温还找不到了。
秦慎再没遇过这般场景,只能看着小姑娘自己付了钱。
可她刚才落下去的神色全没了,浓密的睫毛似羽扇般一颤一颤的,双唇抿着,但唇角却高高翘了起来。
秦慎不由地问了她一句。
“可是笑我?”
说完,她小脸上笑意更重了。
秦慎不必她回答,也晓得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不得不解释,“出来的时候着急了。”
可她又问了一句,“兄长缘何如此着急?”
秦慎没有回答,目光自她眉眼间轻轻掠过,她方才落泪、眼下俏笑的场景也自眼前一掠而过。
“咳,”秦慎拿着河灯转了身,“还是放灯吧。”
他不说,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
秦慎清了一下嗓子,她才抿嘴笑着转过了头去。
真是个专门看人笑话的促狭鬼......
秦慎无奈,见旁人都放了祈福的纸条进去,便也问了她一句。
“不写点什么?”
秦恬方才没心思写,被他这么一问,就转回摊子上写了一句。
秦恬将祈福的黄纸叠好,没想到一旁的兄长问了她。
“写了什么?”
“这如何能说?”秦恬道,“不是说,向神明祈福的言语,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秦恬不讲,却叫了秦慎,“兄长缘何不去写一张?”
“我?”
秦恬指着三盏灯,“三盏河灯,兄长不也要放一只吗?”
秦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瞧了她一眼,“小姑娘玩的东西......”
话没说完,眼前的小姑娘就轻声质问了他。
“小姑娘玩的东西,兄长是看不上吗?”
她从不这样呛着他,但今日她如此呛人,秦慎反而勾了勾嘴角。
“当然不是。”
“那兄长便选一只你喜欢的河灯吧。”
秦慎:“......”
秦慎当然不会选小兔灯,艳丽出挑的石榴灯也不在选项内,他勉为其难地挑了那只繁复莲花灯,也去写了一张祈愿的黄纸来。
这下轮到秦恬好奇了。
“兄长,写了什么?”
秦慎笑而不答。
这样更令小姑娘心痒,她眼眸一转。
“不若,兄长与我换着看吧?这样就不算说出来了。”
还能满足了她的好奇心,是不是?
她可真是机灵的紧。
秦慎见她一双眼睛满是好奇,越发笑了起来,将自己的祈福黄纸折好,放到了河灯里。
“不换。”
说完,自眼角瞧她,果见小姑娘一脸纠结后悔,小声嘀咕着。
“早知道我就......没想到兄长这么小气......”
秦慎:?
他轻瞥她,小姑娘笑起来。
“我说着玩的,兄长别生气。”
她说完,将自己的石榴河灯放进了河水里。
秦慎也放了下去,顺水一推,两只河灯一前一后地紧贴着漂向了远处。
还剩一只小兔灯,秦恬不舍得放进水里了。
“兄长还要放吗?若是不放了我就带回去了。”
秦慎当然都顺着她的意思,只是突然叫了她一声。
“恬恬。”
今晚之前,他几乎没有叫过她的乳名,面对别人只叫她“姑娘”,可他今日却不止一次叫她的乳名了。
秦恬看去,忽听他嗓音微低,问了她了一句。
“缘何不叫我大哥?”
这个问题实在出乎秦恬的预料。
上次秦夫人提了一句,她彼时没当做一回事,没想到他却上了心。
秦恬一时间没有回答,秦慎眸光微落。
“难道这称呼,是专门留给旁人的?”
他嗓音越发低了,情绪有些淡,秦恬不甚明白,但更不晓得他今晚一直在说的“旁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大哥这个称呼,会否不敬?”
她是以那样尴尬的身份和姿态进的秦府,与他的初识就充满了误会,彼时她叫不出“大哥”这个称呼,只敢敬称“兄长”,也从不自称“小妹”,都是“秦恬”。
哪怕是如今,嫡母嫡兄肯接纳她,秦恬已经十分感激,并不敢太过纵容自己。
就像今日在熙风阁,他突然间改变的态度令她却步,只能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与行为。
这样的她,怎么敢亲近地如胞妹一样叫他“大哥”?
她轻轻问出了这句话,秦慎就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静静看向小姑娘,城中河上的河灯烛光,映在她眼中不断闪动。
秦慎是秦家的嫡子,母亲是正室的夫人,他自下山便是众人期待的秦大公子。
嫡庶、尊卑,这些事情并不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
但她不是。
她的身世于她自己而言,是全然不知的,她甚至不知道她母亲到底是谁。
秦慎忽的责怪了自己。
“怎会?”他低下头去看着她。
“只要是你,绝不会不敬。”
只要是你,绝不会不敬。
一字一顿,稳稳落进了秦恬耳中。
秦恬怔住了。
但那些字句从他口中说出是如此地坚定,好像是转为她辟出来的道路一样,只容她走上前去,只为她而开。
最初住进猎风山房的时候,她就感觉得到自己有手足兄长了,那时只是她自己的感觉。
而现在,是他给的确定。
“大哥。”
她极其轻声地,试着叫了一声。
端午的夜晚,艾叶烟熏的味道顺着风弥散在城中各个角落。
有官兵护卫在周的城中年轻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河边嬉闹耍玩。
喧嚣的人声如河灯布满的城中河一样,将这日的热闹捧至顶峰。
秦慎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她软软嗓音叫的那句“大哥”。
风撩动她耳边的细发,小姑娘柔和的眉眼璀璨如九天银河,银河自九天落下,细细碎碎的光芒尽数照进秦慎眼中。
“嗯。”他缓声应她。
四下里闹声尽去,青年和少女立在烛火斑斓的城中河畔,与繁华热闹的端午节庆气氛一道,融入画一样的夜色之中。
......
傅温找过来的时候,瞧见姑娘正在路边买了糖人给公子吃。
总算是找到了。
但公子一脸的尴尬之色,傅温料想必然是公子不想吃,又不知怎么拒绝姑娘。
他赶紧上前,欲替公子解围,虽然他也不知道公子怎么就突然来了城中河边,还被姑娘缠住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作为侍卫,有必要替公子解围。
傅温两步上前,刚要开口,公子转头看了过来。
公子原本只是神色尴尬,可见了他,眉头一皱。
“如何才来?”
傅温一愣,想公子必然被姑娘强迫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才有此一问。
他正要跟姑娘说,公子素来不吃这些路边小摊。
然而公子又开了口。
“可带银钱了?去付钱。”
傅温:?
这一定是公子暗示姑娘,不要再买这些东西吃了。
然而公子却指了另一边,问了姑娘一句。
“方才不是想吃那家的炸糖糕?去买一块吧。让傅温付钱。”
傅温:?
反倒是姑娘有些犹豫。
“我也想吃那个,但怕那炸糖糕太大了,吃多了晚上睡不下了。”
公子低笑一声,“我替你吃一半就是了。”
说完,姑娘眼睛就亮了起来。
“那可有劳大哥了。”
公子亦笑,拥挤的人潮中,手臂半环着姑娘,轻轻拍了她。
“走吧,前面似是有买石榴水的,倒可以买一壶,避免积食。”
接着就叫了傅温。
“你去买壶石榴水来,再过来炸糖糕处付钱。”
傅温:?!
他跟丢之后又找到了的这位,还是自己家的公子吗?!
没被什么精怪仙神的附身吧?
......
最后傅温回去的时候,来时空空的双手抱了一大堆吃喝玩意。
他忙得要紧,倒是姑娘的两个丫鬟,跟着一起吃得欢快。
公子一路将姑娘送回了朝云轩,傅温也将这些东西全都卸下,才松了口气。
姑娘和公子道了别,只是姑娘都转身要走了,公子又叫了她。
“恬恬。”
“嗯?”
“今晚早些歇了,明日一道回猎风山房。”
“知道了!大哥!”姑娘笑起来,这才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
只是她进了院子,公子还没有离开之意,朝云轩的门房也不晓得要不要关门了,犹豫地看了过来,公子才吩咐了一句。
“关门吧。”
这方才转了身去。
不似出门时的匆促,秦慎的脚步和缓,步履一贯沉稳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快。
......
回了熙风阁的秦慎,没再去半塘书斋。
更鼓远远近近地响起,秦慎略略坐下喝了半杯茶,便起身洗漱。
只是当他走到水盆前,低头看到了盆中自己的倒影。
模样没什么改变,可他却微微一怔。
水盆中的人眼角弯着,素来平压的薄唇竟翘了起来,也不知翘了多久。
秦慎不由地想到了今日下晌,他自玉镜湖边的小镇上回来时的心绪。
彼时、此时,明明什么紧要的事都没有发生,可心绪变了三变一样。
这是怎么了?
秦慎自己也解释不明白,只是他想到了陆贤昭对他时常的抱怨。
他抱怨他如深山道士,不解红尘俗世,心中无波,隔世甚远。
可今日,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
至于为什么不同,他亦说不清楚,但看着水盆里的自己的倒影,无奈笑着摇头。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秦慎捧起盆中清水净了面,拿过面巾擦了脸,正欲叫连舟换一壶安神茶来,不想傅温的声音出现在了窗外。
“公子,老爷从卫所回来了,请您去书房叙话!”
秦慎一顿,“眼下?”
“是!”傅温压低了声音,“老爷请您立时过去!”
说话间,二更鼓声从漆黑的夜中传来。
秦慎眉头压了下来,换了衣裳就去了外院书房。
第46章 祸事渐起
外院书房。
秦贯忠捏着眉头立在书案前。
秦慎到的时候,看到他脸色沉沉,一脸疲惫之态。
他行礼上前,“父亲是得了什么消息?”
秦贯忠让他坐了,让人守了门外,低了声音。
“确实得了消息,属实非是什么好消息。”
他道朝廷派了人下来,既不是拨款赈灾,也不是安抚民心,更不是整治奸臣。
反而是皇后兄弟兴盛侯娄春泰,领兵前来镇压反民!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秦贯忠看了秦慎一眼,“宫里让娄春泰来,当先就是要他辖制山东各地指挥使将领,先制兵再治民,约莫明后日,娄春泰就会让监军到各个卫所去,驻扎卫所之中,保证镇压反民必有成效。”
秦贯忠倒不怎么怕监军监视于他,毕竟他在外行走,与朝廷之中,连邢兰东都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可这样一来,各地卫所只能下狠手镇压反抗百姓。
秦慎立时想到了孙文敬,“孙先生一直在兖州等地暗中襄助那些百姓,还聚起一众读书人出谋划策,如今这般,只恐孙先生安危难定了。”
秦氏私兵一直由秦慎所掌,秦慎在猎风山房养伤这段时日,虽然不能亲自领兵,但手下私兵遵照他的意思,一直护着孙文敬等人。
眼下娄春泰往各处派来监军,官兵镇压力道剧增,秦氏私兵未必还能护得孙文敬等人周全了。
秦贯忠见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皱着眉点头。
“正是如此,若是孙先生被抓去,娄春泰、邢兰东等人必然不会放过他,而好不容易聚起的人心恐怕也要散了。”
他说完,看向秦慎。
秦慎不必他多言也明白,“我连夜过去。”
*
翌日云层聚拢,天阴阴的,风也有些凉。
秦恬一早就被秦夫人叫去了上房吃早饭。
秦夫人今日病态去了些,精神好了许多,连着问了秦恬两句,昨晚在城中河边玩的如何。
“应该比诸城热闹吧?”
何止比诸城热闹?诸城可没有这样布满河灯的城中河。
秦恬真心实意地夸了好些句,谢了秦夫人给自己指的这条路。
秦夫人笑道,“我年少的时候,也爱这样玩,我膝下没有旁的姑娘了,只能催着你去耍一耍。”
她说着忽的想起来什么,“听说你兄长昨晚同你一道回来的?”
秦恬说是,“大哥也放了河灯,我想看看大哥写了什么祈福的话,大哥却不给我看,我便是要同他换,他也不愿。”
“啊?”秦夫人再没听说过这样的儿子,不可思议地问秦恬,“那他到底写了什么?”
秦恬无奈摊手,“大哥最后也没告诉我。”
秦夫人笑出了声来,“司谨可真是......”
她说着,还是觉得儿子会去放河灯,实在让她想不到,连他小的时候都不会去碰这样的事情。
“那他为何就去了河边?”
秦恬摇摇头,“不晓得,大哥突然就来了。还买了三只极贵的河灯,但又没带一文钱,幸而我带了钱付上了。”
秦夫人一听,险些噎住,接着笑得前仰后合。
“怎会连银钱都没带?傅温就没跟着他?”
“当时没有,后面傅侍卫才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