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秦慎回来时,已经料到会有此一事。
当下秦贯忠便道无谓,请这位孔监军自便。
当天下晌,秦府就来了一队人马,名为保护,实则将秦慎看管了起来。
秦慎留在府中不能出外行动,秦氏的私兵没有掌控之人,多少不能再似营救孙文敬一样猖狂。
兴盛侯和邢兰东抓不到秦家的证据,也只能做到此了。
人来的时候,秦慎正到秦夫人处请安,秦夫人闻言大惊,连问秦贯忠这是怎么回事,“你手里的兵权难道交出去了?”
秦贯忠连忙安慰了她,“正是因为没有交出去,才该给他们开个口子,让他们无话可说,方好保全。”
秦慎也道,“母亲不必担心,最多一月半月他们也就撤了,不然落了口实的可就是他们了。”
秦夫人见丈夫和儿子皆镇定,便也定下了心来。
只是原本说好了,没几日就要回猎风山房的秦慎,眼下是出不了门了。
连舟专程走了一趟,带了公子的话给姑娘。
“姑娘且安,公子回了府里,只不过有些日子都不便前来,让小的来同姑娘道一句。”
秦恬惊讶,连舟跟她稍稍解释了两句,她一下就明白过来。
“大哥被人看住了?”
连舟赶忙安慰她道无妨,“是老爷和公子早就料到的事,也有了应对之策,姑娘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说,但秦恬想到他在暗中动用的私兵,之前来劫持她的敌对之人,想到仅仅一夜过去城中就风云变化,巡防的兵多了起来,心下不免忐忑。
可她能做什么,唯一能做的,约莫也就是在课堂的时候走了神。
鹤鸣书院。
临字课的先生没有来,是教她们诗经的先生上了前来。
临字课那位穆先生前些日就身子不济,时常缺席,如此情况多半是旁的先生代为教导。
毕竟临字课,多是自己修习练字,先生偶尔检查是否有进步,让学生默两篇文章来看。
因为今日旁的先生来此,秦恬便没有太上心,她心里想着府城里的情况,想着那位被看管起来的嫡兄,不知每日里都做什么,若万一真被前来监视的人,发现什么猫腻怎么办云云。
她思绪乱飞,不想上面的先生说了句话,下面的姑娘们竟然小声嘀咕起来。
秦恬是被她们隐隐兴奋的嘀咕声,拉回了思绪的。
她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沈潇不在,只她一人坐在最后一排,她倒是瞧见魏缈没有其他姑娘这么兴奋,只是越加端庄娴静地坐直了身子。
她迷糊着向前看去,忽见有人自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茶百色细布袍,腰间只坠了一方小印,束起的发间簪了一只竹簪,行走之间,长袖飘浮,秦恬恍然间竟然闻到了那日在乱林之中,他所焚之香与竹叶香气交混而来的味道。
先生给众人介绍了来。
“这位是魏先生,想必大家都认识了,这段时日就由魏先生来给大家上这堂临字课。”
魏云策?
她竟替病了的穆先生,接了她们的临字课。
秦恬实在没想到。
第48章 仔细点
秦恬实在没想到,魏云策竟然成了她们这临字课的先生。
而她虽然知道了他是谁,却不是相互之间的认识。
此时秦恬看过去,恰魏云策目光从众姑娘身上轻轻掠过,目光经过她也未有停顿,而是直接照了临字课的旧例,道了一句。
“各位先临上一刻钟的字,然后再用一刻钟默一篇文章来,最后自后向前传于我即可。”
众姑娘对这位魏先生到来的兴奋,远大于临字作文。
魏云策说完便坐下来看书了,同旁的来上此课的先生们都一样,但下面姑娘们的声音叽叽喳喳半晌未停,直到一刻钟临字结束,要正经写一篇文章呈上去,叽喳声才停了下来。
秦恬暗暗觉得有些好笑,这位魏大公子在女学子中的影响,可一点都不比她嫡兄秦大公子差。
只是嫡兄若在,恐怕没有一个姑娘敢说话,但魏大公子在此,众人却激动地停不下来嘴巴来。
可惜秦恬坐在最后,就算同魏云策还有过一面之缘,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
况且她觉得,魏云策兴许都把她忘了,毕竟只是在林中偶遇的一个人而已。
秦恬的思绪并没有因为这位魏先生的到来,而完全收拢起来。
她在想,连刚病了不久的魏大公子都能出来教书,但自己的嫡兄却只能留步府中,世道纷乱是不是终于也蔓延到了青州,亦或是,众人看到的安稳的青州府,也都是像父亲、知府和嫡兄他们的对抗牺牲换来了?
她的心思没有落在临字之事上,起先也就罢了,但到了要默一篇文章呈上的时候,秦恬一不留神,墨汁沾多了,一滴墨啪嗒一下就落到了纸张上。
干净整洁的卷面,霎时因着这滴墨而乱了起来。
秦恬瞬间回了神。
要知道,这若是在之前生病的穆先生的课上,可是大忌。
之前临字课的穆先生要求甚是严格,并不会因为在座都是姑娘,而含混众人不良的表现。
秦恬的书读得潦草,字也练得马虎,第一次上穆先生的课,便被穆先生道。
“这位姑娘,从即日起,每月都要临帖两本才行。”
旁的姑娘,多半两个月才临一本,秦恬一个月就被要求要临两本,可见在穆先生眼里,与旁人差距多大。
她当时脸都红了。
而这都是穆先生口下留情了。
就在不久之前,魏家那位表姑娘何秋,就一不小心将墨汁溅到了纸上。
而后穆先生看到她的卷面,直接单拿出来放到了另一边。
“交给先生这样的纸,不知是否当真尊师重道?”
何秋脸都白了,下了课便离开了学堂,半晌回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可彼时,何秋只是将少许墨汁溅到纸上,可秦恬却将整滴墨都滴了上去。
偏偏时间已近尾声。
坐在前面的魏云策都将书本合起,站起了身来。
“诸位都写完了吧,传到前面来吧。”
秦恬额头细汗冒了出来。
可她是最后一排的人,旁人都等着她先交。
她略一犹豫,魏缈就转身看了过来。
“恬恬?”
秦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一横心将自己那张滴了墨的纸交了上去。
魏缈看见她这卷面,也顿了一下,而后卷子一路往前传,她的卷面始终在最上面,这一排每个人看到她的卷面,都转头瞧了她一眼。
秦恬的字本就不太好,又失手弄脏了卷面,她闭了眼睛,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了。
默了文章的纸都交了上去,这位魏先生也照例当场批阅。
他倒不似穆先生一样,看一张点评一张,没有可说的才略过去。
众人都是按照顺序交的,说得是谁,一算便知。
但魏云策是将所有纸卷看了一遍,但挑了几张出来。
不巧的是,他挑出来的第一张,就是秦恬那张脏卷。
反正破罐破摔了,秦恬劝自己。
而后他又挑了几张出来,把剩余的整理好放在一旁,只点评了他单挑出来的几张。
这样一来,是谁的卷子,众人就有些算不清出了,但因为各人所写文章不同,各人心里是清楚的。
他道先说最好的,话音落地,秦恬就看见前面的魏缈坐直了身子。
但魏云策开了口。
“这是篇《孔子家语》的文章,字迹最是清秀工整,笔锋婉转又不乏力道,可见是下了功夫。”
这话一说,秦恬从魏缈的身形细微变化中,察觉到了她的失望,但靠墙边的何秋却双手攥了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何秋的字向来不错,没想到这片文章竟然得了魏云策当先的赞许。
秦恬不由有些赞叹羡慕。
接着魏云策又点了几篇写的还不错的,秦恬隐隐能从众人的动作中,看出点到的都有什么人。
自然魏缈也在其列,但秦恬却看到魏云策点了一圈,终于拿起了她的那张。
秦恬说是破罐破摔也难免紧张。
可魏云策的目光和缓地落了过来,只轻轻点了一句。
“既然上我的课,便要认真些,莫要走神才好。”
说完,就将她的纸卷也同别人的都放在了一起,讲起了些临字的要领。
直至下课,秦恬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轻轻过去了。
但在后面的课中,秦恬也不敢再胡思乱想,紧跟着这位魏先生的思路不敢停下。
不过到了下课,秦恬在他离开后,还是从后门快步跟上了他。
“魏先生,方才是我的不是,多谢先生海涵。”
她很是抱歉,一方面把脏卷交给了他看,另一方面是在他的课上走了神。
她正经行礼道歉又感谢。
抬头看到魏云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他不知怎么忽的笑了笑。
“会迷路的小姑娘,上课迷糊些,也算正常。”
秦恬:“......”
听起来,她好像真的挺迷糊的。
但,原来他还记得她。
不过他却没有再说这件事了,反而从手中的几本书中,拿了一本字帖给她。
那字帖上并没有署名,只用蓝纸缝为封面。
“若是瞧着这字尚可,倒可以时常临着练练。”
原来他也看出来她的字不怎么样了。
但这话比先前的穆先生可委婉多了。
秦恬双手接过字帖,连连道谢。
“先生费心了。”
说完,也不好再耽误他,行礼告了退。
只是秦恬并未注意,男人脚下立着未动,多看了她两眼,才嘴角含笑地转了身,缓步离开。
......
她下了学回了家,发现连舟又来了。
是嫡兄让他多带了些人手,守卫猎风山房。
秦恬不免又紧张起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连舟心下暗想,姑娘可真是胆小,也难怪公子说怕她吓着,多派人手过来。
他解释说,“只是府中有人眼线,不便安置这么多人,才送到山房来的,正好也能护着姑娘不是?”
他说着,怕秦恬不信仍是害怕,又道,“公子平日忙碌,之前的伤也没有完全养好,正好能趁这几日养伤。”
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公子许久未练过字了,今日也重拾了笔墨,正经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还有闲心练字,可见是没有什么大事了。
秦恬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待到连舟安顿好了山房里的事走了,秦恬做到自己的书案前,忽然也觉得是该好生练练字了。
毕竟连大哥都把字练了起来。
大哥可能还不晓得她的字写成什么模样,若是知道,说不定要笑着瞥她,把他的字帖都拿来给她......
秦恬想到这种情况就窘迫得不行,连忙翻出了字帖,顺带着将今日魏云策给她的那本也拿了出来。
那帖子很薄,但摘选的字颇有些代表之意,而帖子上的字一看之下行云流水,再细细去看,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筋骨俱佳,绝对是上乘之作。
秦恬临着那张上乘字帖,一不留神竟然练了一晚上。
没想到翌日上学,刚到了学堂门口,就见到了这位魏先生。
今日并没有临字课,秦恬远远走来,怀疑魏先生是来送他的胞妹魏缈。
可魏缈却没有在他身边,他一人静静而立。
清晨下了一阵小雨,地上湿漉漉的,他换了一竹青色细布长袍,衣摆微有些湿,但高挺的身形立着,像被雨露沾湿的青竹。
几位姑娘从他身边走过,跟他行礼,他温和点头,姑娘们全都目露羞意,不敢细看就迅速离去了,但到了学堂内,又不乏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立在那等谁。
秦恬也不知道,但也跟其他姑娘一样,准备上前行礼问好。
可她刚一靠近,就听他开了口。
“怎么才来?”
秦恬一愣,又听他道。
“我听阿缈说你平素来的早,没想到近要上课的时间才到。”
小姑娘平时是来的早,但昨晚练字练完了,今天手腕发酸,就多睡了一会。
可是......他在这儿,是在等她吗?
秦恬脑子有些不灵光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她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就听魏云策笑了一声。
“果然是个迷糊的。”
秦恬:“......”
说话间,学堂里的姑娘们都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中打量之意甚是浓郁。
秦恬立刻不迷糊了,醒了过来。
她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先生在此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第49章 赠礼
“先生在此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恬问向了魏云策,青年笑了一声。
“这事原是我粗心大意了,没得第一次上课,就让学生来临自己的字。”
临他的字?
秦恬想到了他昨日给自己的字帖。
但魏云策道,“那字帖是我写的,本是有一位友人的弟弟,总说我那笔字特别入他的眼,央我写一本字帖给他。我本来想把另一本字帖给你,不想昨日没看清楚,将我那本给了你。”
魏云策说着,自嘲地笑着摇头。
“我还没这么厚的脸皮,让学生来临我的字。”
他说着,将另一本字帖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魏氏从前一位姑祖母写出来的字帖,在青州的闺阁之间还算有些名气,也甚是得姑娘们的喜欢,这才是我要给你的。”
秦恬听说过他说得那位魏氏姑祖母,那是女皇元熹帝时期的人,在元熹帝在位提拔女子之时,便入过女子科举,还得了高名,后在京做过女官,深得元熹帝看重。
而元熹帝英年早逝之后,女官们备受排挤,污名纷至,不少女官生前身后都不能留得好名声。
幸而魏氏门楣清贵,贤臣辈出,才保得这位魏云策的这位老姑祖母名声清正,还有字帖传世。
魏缈和何秋的字写得出众,便都是临过这位先辈的字帖。
秦恬当然不会拒绝这本字帖,在外面的书肆,只能买到仿本,仿本的字只能描其形,不能刻其骨,但魏云策给她的这本,必然不会是仿本,那便是那位女官大人的真迹墨宝了。
魏云策递过来,她连忙双手接下。
“多谢魏先生,我日后必然勤加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