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今军火还在徐州城,广诉军和肃正军就几乎刀枪相见了,这些说好的东西还给不给,就不好说了。
“若是徐州城进了我们的口袋该多好,何必要受他们这挟制?!”朱汉春叹了一句。
朱思位在这话里,眯起眼睛思量了一阵。
他忽的就叫了朱汉春,“替我铺纸磨墨,我要给南成军的蒋山去信一封。”
“父亲要写什么?”朱汉春手脚利落地磨了墨。
朱思位哼笑一声,“徐州城就这么落到了肃正军的口袋里,我倒是想知道我不甘心,蒋山就甘心了吗?若是他也不甘心,我想这徐州城,或许能易一易主!”
朱汉春一听就连声道好。
“那蒋家人可比肃正军那帮老头子好对付多了,与他们共享徐州城,往后这城还不就成了我们自己的地盘?”
父子二人打着南成军的算盘。
不想朱思位这信,第三日去而复返,他打开信瞧了一眼,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原本想要言语诱惑蒋山与他们共同拿下徐州,不能让肃正军一家独大。
可蒋山却不是背信弃义之辈,只装做不懂地将他的意思打了回去,还告诉他,肃正军许诺要给南成军的报酬,不日就要到了。
“那些刀枪弓箭还有火器,肃正军真要给南成军了?缘何我们没有接到消息?”
朱汉春这话问出口,也知道其中的原因。
广诉军和肃正军闹成这般模样,别人还能依约给东西吗?
但到了下晌,肃正军就传了消息过来,道是许下的给广诉军的物什,五日后在徐州与广诉军中间的一地交接。
父子二人见了这终于到来的消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相互对视了一眼,四只眼睛里皆是浓重的疑问。
半晌,朱思位抖了一下孙文敬亲手写的那封信,纸张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动。
“肃正军,还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朱汉春第一个不相信。
朱思位哼了一声,“这必然有诈。我朱思位从一个小小秀才到今天,可不是昏庸无能之辈,这几根刀枪棍棒我不要了。”
他眯起了眼睛,“我要那徐州城!”
*
济南府。
肃正军占了徐州城之后,轻而易举地就攻下了周边府县。
肃正军的地盘陡然扩大了一倍之多,宫中震怒,险些将大将钱烽提回京城问罪。
但章老将军被调离之后,钱烽才刚到了此地不久,若是此时再次换将,岂不是又给了肃正军继续壮大的机会?
钱烽堪堪留了下来。
仗还没打上几场,他已有了心力耗竭之感。
尤其肃正军中那银面将军,打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说,却还对朝廷的官兵的打发一清二楚。
他到底是什么人?
朝中对于此人也有不少猜测,有人说是朝廷出逃的将领,有人说是战死沙场的沈家军中的大将,也有人道是倭贼或者匈奴,还有人说是章老将军私下收的徒弟。
最后那说法,被章老将军驳斥了去,胡言乱语的人并无证据,龙椅上的皇上也不相信。
除了这些猜测之外,也有些其他的猜言,钱烽就听那国舅家的妹夫邢兰东,说此人是青州卫指挥使秦贯忠的嫡子。
这说法在他看来,还不如章老将军的徒弟更加可信。
毕竟秦贯忠再于沿海防倭有功,也只是个三品指挥使,算不得朝中大将。他的嫡子才不到二十的年岁,如何能领兵作战到这种程度?
钱烽其实最不相信的,是自己会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手里,无从用兵。
关于银面到底是谁,完全没有头绪。
而钱烽接二连三地在银面手里吃亏,也只能更加谨慎地用兵。
他想,肃正军此番吃下了徐州,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了,他应该趁这个机会,先弄明白银面到底是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可这日一早,他就接到了一封,一箭射到大营门口的信。
什么人胆敢向朝廷大营门上射信?
钱烽惊疑,拆看信一看,更是眉头皱了起来。
信上说,那肃正军和广诉军两军,要在一地交接军火,信上没有署名,却给出了明确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就在两日之后。
钱烽看了信,眼皮就跳了一下。
这信,不会是肃正军给他送的吧?又要诱敌?
钱烽左右思量了一下,将信压在了案头。
*
肃正军营。
孙先生同秦恬提了公主正式露面,于兖州城和徐州城仪仗游城一事。
肃正军眼下占了两大片城池要地,更需要的是能够守城和继续扩张的兵马,只有公主出现,师出有名,才能让更多被压迫的百姓,愿意投入肃正军中来。
秦恬来时就知道,这是她这个公主最为重要的作用,虽然在成千上万人面前出现,她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她应下孙文敬,就见那位“大哥”到了她帐前来。
他只同她说了一句话。
“别怕,很快,你会有更多的兵马。”
有了更多兵马,就不怕朝廷在公主出现之后,疯狂扑来了。
他这话说完,秦恬就见他翻身上了马。
“大哥要去哪?做什么?”
不会是要去同广诉军有什么动作吧?孙先生张道长他们,都不甚倾向立刻就跟广诉军撕破脸面。
秦恬看过去,只见他轻轻笑了笑。
“去徐州巡防而已。”
第96章 诱敌
是夜,风紧夜黑。
云层遮遮掩掩地将月光拢在身后,平坦的旷野之上无火无光,远远看去,只有一队人马悄然走近。
那队人马似抬着极重的东西缓步前来,而当头的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头戴银面。
斥候一眼瞧见,便立刻转身快步跑开。
“来了,肃正军来了!”
那斥候飞奔到一片林中,径直报上了消息。
朱汉春正焦急等待,听见这话就连忙拿了望远筒朝着远处那片平坦旷野看去。
他离得远,就算在土丘之上,也只隐隐能看到人影。
他问了详细情形。
斥候回道,“马车上押运了箱子,看起来箱子极重,他们行进缓慢。当头的人戴着银面。”
银面!
“看清楚了?”
斥候连道看清楚了。
朱汉春心下一定。
军火交接是大事,先前南成军与肃正军交接军火,两方皆派了大将,南成军去了蒋山的长子,肃正军也派了那银面将军。
而这一次朱思位也提出要以两方大将押运,两军还没有完全撕破脸,肃正军也就答应了,应下要让银面亲自前来。
而广诉军这边,来的当然是朱汉春。
可朱汉春来了,又没有真的到来。
他早就料想,押在箱子里的,照理应该是肃正军按约分给广诉军的军需之资,但两方闹到这般地步,哪还有什么真心实意?
那里面装着的,一定只是看起来重的大石块而已。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军火。
他才不信肃正军有这么好心。
于是,他照着与他爹朱汉春商议好的计划,半步未动,反而叫了那斥候,“再探再报!”
斥候飞奔而去了。
朱汉春又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肃正军出现只是第一步。
这第二步,就该朝廷军出马了!
朝廷眼里,拿下徐州城的肃正军真是大大打了他们的脸,朝廷怎么会不抓住机会就置肃正军于死地?
于是,一封写明了此番交易之地的信,一箭射到了朝廷的大营门柱上。
这会,朱汉春继续等待的,就是朝廷军突然出现了。
但等来等去,那处旷野上还是只有肃正军的人在那处,朝廷军完全不见踪影。
手下来问,“会不会,朝廷不以为真,所以根本没有派兵前来?”
“这怎么可能?”朱汉春不信,“那大将钱烽,刚被宫里的皇帝狠狠训斥了一顿,怎么还敢不上心?朝廷军一定会来。再等等!”
但又等了一刻钟,距离广诉军与肃正军越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刻钟了。
朝廷军没到,肃正军倒是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朱汉春急的要出汗了,他不信朝廷军没人前来,会不会朝廷军想等到广诉军出面,再一网打尽?
朱汉春当然不想折损一兵一卒,他此番带来的兵马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可朝廷迟迟不来人,肃正军都要走了,斥候来报,说银面将军已上了马。
这般情形,朱汉春把心一横,正要派出自己的部份人马前去诱敌,不想就得了快报。
“朝廷军与肃正军打起来了!”
“太好了!”朱汉春忍不住贺了一声,一双小眼睛里放出了紧凑的精光。
接着,他让人牵了马来,踩着下面人的后背上了马。
“去徐州城。”
*
徐州城,守门的士兵远远看见一对穿着肃正军衣裳,举着肃正军旗的人马快奔而来。
那些人奔马速度极快,守门的士兵刚要喊他们快快停下,就见那些人急着奔到了脸前。
“快!快让人前去支援!广诉军没来,朝廷军来了,我们被朝廷兵马突袭,将军带兵陷在里面,快去支援!”
这些士兵身上的肃正军衣裳和旗帜,皆是一副受了重创的样子,士兵和马匹上也尽是血,有人甚至在马上坐不住了,随时都可能摔下来。
当头的兵丁不免道。
“你们快去支援,让我们先进城去,我兄弟们都撑不住了!”
这人连番催促,肃正军守卫下的徐州城大门,终于是打开了来。
那当头的兵精神一震,却没有露出半分,带着身后的一队“残兵败将”,就进了城。
......
外面的人进了城,里面的人很快就派出一队骑兵,快马奔跑出城。
朱汉春听到斥候的探报,心下激动不已。
那银面已经被困在朝廷军的战场上了,徐州城内又派出了精兵过去支援。
现在的徐州城,几乎空了一半了。
最重要的还不在这里,他还在等最后一个信号。
朱汉春用他那望远筒抵在一只眼睛上面,不住地往城楼上看去。
想他朱汉春一介秀才,便是看文章、看女人,都没有此刻这般专注。
但他现在,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徐州城楼看去。
过了一阵,又过了一阵,就在他等得心浮气躁的时候,只见那火光正亮的城楼之上,沉闷的肃正军旗一个连着一个地倒了下去,火光映得白亮的广诉军旗,一只接着一只地立了起来!
先前扮成受伤的肃正军,进入徐州城里的人,偷袭成了!
以换旗为号,朱汉春再没有任何犹豫。
在他看来,眼下的徐州城,几乎是城门大开,等着他这位新主人入驻其中!
今日是徐州城,明日就会是那位公主。
肃正军算什么,广诉军才是这天下往后的主子,那小公主还不是得跪倒在他胯下?!
“拿下徐州城!”
他像一个真正的大将一样,策马直奔徐州城下。
满城换了旗的徐州城,果然大开了城门等待他的进入。
朱汉春志得意满,打马飞奔入内,肖想多时的徐州城终于到手了!
谁想,他带着兵马冲进了城门,正欲与先进城的自己的兵将汇合,彻底拿下徐州城的时候,却发现城中静悄悄的。
朱汉春眼皮一跳,回头看去,见方才进入的大门缓缓地关闭了起来。
就在城门关闭的一瞬间,他忽的听见一声既轻又重的嗤哼。
他浑身一紧,循声望了过去,见高高的城楼之上,高高飞扬的广速军旗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肃正军那黑压的大旗重新立了起来。
火把照在大旗上,亦映着旗下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负手站在整齐飞扬的肃正军旗下,脸上的银面在火把光亮中,仿佛是镀成了金。
朱汉春浑身血液都倒流了开来。
“银面......怎么会是银面?”
银面不是被朝廷的兵马纠缠住了吗?
这徐州城不是被他先锋队给控制住了吗?
这一仗他不是稳稳地能赢下吗?
朱汉春脑中哄乱一片,但这些哄乱之声都被城楼上银面男人冷肃的嗓音压了下来。
“迟了几日。”
他忽然道了这么一句。
朱汉春一时间竟然没有理解其中的寒意,但下一瞬,忽见他于高墙之上倏然一把拉开了弓箭。
利箭破风的声音仿佛刺破了朱汉春的耳膜,他睁大了双眼目眦尽裂,那支利箭已缩成一只银色的点,就在缩到几乎看不清的时候,又突然在他眼前放大。
他耳中的轰鸣再次被城楼上男人的声音压了下来。
“今日,不会再迟。”
话音落地,朱汉春整个人飞出了马,在半空中停留了不到一息,下一息,轰然砸落在地。
就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他睁着可怖的大眼睛,仰面朝天,喉头穿过一支利剑。
朱汉春死了。
前一刻还志得意满地要将徐州城收入囊中的朱汉春,在这一刻干净利落地被射死在了徐州城里。
朱汉春带来的广诉军兵将,纷纷看向钉在地上的少首领朱汉春,瞬间慌乱。
......
“先是有一队人进了城,接着就有肃正军的骑兵奔了出来,那些骑兵确实去应援了肃正军对抗官兵的战场,但他们离城之后不久,徐州城就换了旗,接着又一大拨人马冲向徐州城,是广诉军的兵将,领头的正是朱思位的独子朱汉春!”
钱烽今夜亦没有睡下。
接到了突然被射到门柱上的信之后,他便晓得今夜一定不寻常。
当下听了斥候这般回报,他不禁浑身精神提起,“所以呢?城中如今是谁人为主?”
城里的情况外面的人是如何也不能立时知晓,但下面的斥候道。
“眼下徐州城的旗,是广诉军的旗!”
钱烽讶然,在他看来,今晚的广诉军计谋虽然不错,但肃正军那银面可不是寻常人,徐州城上的旗,就这么轻易换成了广诉军旗?
钱烽略一皱眉,那斥候便道,“回将军,城上旗今晚易主了好几次。”
此人连忙把今晚城上易旗的详细情况说了来。
在广诉军的先锋进城之后,城中旗帜换成了广诉军旗,接着朱汉春入城,旗帜又更为了肃正军旗,可这更迭极快,不到半刻钟,旗帜在此成了广诉军的白底红字大旗,肃正军旗则被纷纷扔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