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后还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 走路的姿势吊儿郎当的, 冷冰冰的视线扫过陈野望, 经过林卓绵的时候停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澄澄,过来。”男人朝澄澄招了招手,神色很是慈爱。
接着又对陈野望说:“辛苦了。”
陈野望说没关系,又将放在长凳上的纸袋递给他:“上次您说家里缺的那两张唱片。”
林卓绵将在唱片店里陈野望说的长辈跟面前的男人联系了起来。
她注意到陈野望舅舅身边男孩子的脸色因为两张黑胶碟变得不怎么好看,不屑地撇了下嘴。
陈野望舅舅也意识到了,他低声道:“怎么见了你哥哥也不打声招呼。”
然后告诉陈野望:“下午带嘉烨在公司熟悉日常工作,顺便带他一起过来了。”
“爸爸!”澄澄插进话来,“我要带同学回家玩。”㥋蒊
没有问可不可以,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上天,不担心会被拒绝。
确认爸爸听见了之后,澄澄转身朝冰场跑过去呼朋引伴。
入口处的工作人员没拦得住他,他没穿冰鞋,冲进去之后一不小心滑倒,匍匐在了地上,就在他斜前方,一个小女孩正滑行而来,鞋底锋利的冰刀正对着澄澄的脸。
林卓绵的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了过去,想要把澄澄抱到一边。
快到澄澄附近的时候她也摔倒了,只能就势跪在地上,伸手揽住了他。
与此同时,躲闪不及的小女孩也撞了过来。
在最后一刻林卓绵把澄澄拽过来,冰刀只堪堪擦过他的脸,留下了一痕血丝。
澄澄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林卓绵的手也在抖。
假如刚才她再晚一秒钟,这道伤口就会贯穿澄澄整个面部。
某一张带疤的脸孔在她的潜意识中闪过去,她的嘴唇被抿得失了血色。
澄澄终于反应了过来:“姐姐,我脸疼。”
林卓绵回过神,故作轻松道:“受伤了能不疼吗,不过不用怕,不严重。”
“那会留疤吗?”澄澄问。
林卓绵替他检查了一下:“很浅,应该不会。”
顿了顿,又教育他道:“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还有空担心这个。”
澄澄小小声地说:“我不想变丑,不然宁宁要嫌弃我了。”
林卓绵一边想这附近哪里能清创消毒,一边问:“宁宁是谁?你女朋友?”
澄澄不做声。
“那我现在也知道你的秘密了。”林卓绵笑了一下,轻轻拍拍他,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下一秒,一只手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手掌宽大,指节匀称修长,指甲边缘修得很整齐。
她怔了一下,仰起脸向上看去。
商场透明天顶的光照白茫茫地覆下来,只看得清陈野望英朗锋利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刚一搭上他的手,他就用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拉了起来,指腹攥得很紧,林卓绵还没来得及感受他掌心的热度,便先下意识说了句疼。
陈野望却没有立刻松手:“你也知道疼。”
林卓绵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无意擦过陈野望的脉搏,她迟疑着问:“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陈野望没说话,却松开了她。
垂眸瞥见女孩子白嫩的手已经被他握出了淡红的指印。
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陈野望转头去看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的澄澄:“以后别这么冒冒失失的。”
澄澄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给陈野望。
陈野望冷着脸拉住了他。
林卓绵也有样学样地把手伸出去。
陈野望看了她一眼,没接:“不是嫌疼么。”
林卓绵想了想,给自己争取了一下:“可是我更怕摔倒。”
不过她觉得对方不会牵她,已经准备把手缩回来了。
在她的胳膊往后撤的同时,陈野望隔着衣袖,捉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刚才那么用力。
林卓绵的瞳孔轻微地一缩。
她今天穿的上衣是oversize的卫衣,陈野望单手把她的袖口往下扯了扯,柔软的布料便裹住了她的手。
他隔着衣袖,用整个手掌包住了她,另外一边牵着澄澄,走出了冰场。
林卓绵刻意落后陈野望半步,让他的侧脸始终在自己可以看到的地方。
穿越飞快掠过的人群,她眼里只有他一个。
跟他去哪里都可以。
走出冰场,陈野望的舅舅立刻俯下身来查看澄澄的情况,确认小儿子没有大碍之后,向林卓绵道了声谢。
又状似无意地问陈野望道:“怎么也没听你介绍一下。”
“我师妹,林卓绵。”陈野望说。
“师妹?我还以为……卓绵你好,我是陈野望的舅舅,束文景。”束文景对林卓绵点了点头。
林卓绵拘谨地说叔叔好,跟对方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尽快去附近的药店买一瓶碘酒,给澄澄清创消毒。
束文景答应下来,看起来非常挂心儿子的情况,就地跟他们告别,匆匆地走了。
林卓绵放松了一点,对陈野望说:“师兄,我们也回去吧。”
明亮的阳光落在街道上,枝叶半绿的树木夹在建筑物中间,路上车不多,林卓绵听见陈野望说,澄澄挺听你的话。
她凭着自己的佚䅿印象说:“我觉得他本来就很勇敢啊,受伤了也没哭。”
“他平时不这样,”陈野望停了停,“你过去的时候他跟你说什么了?”
过了片刻,他补充说:“你对他笑的时候。”
林卓绵没想到陈野望记这么清,她想起澄澄说的小女朋友,语气带上了笑意:“一些祖国花朵的小秘密。”
他一瞥她:“不能分享给已经凋零了的陈野望哥哥听?”
“不能,因为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秘密。”林卓绵较真地说。
陈野望失笑:“你们祖国的花朵,秘密都这么多的么。”
再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他问:“今天为什么帮澄澄。”
开口的时候没有看林卓绵。
“真要说的话,其实没有为什么。”林卓绵道。
这显然是让陈野望意外的一个答案,因为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侧过脸,看向了她。
林卓绵不是不懂他什么意思,索性也说得直白了些:“师兄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才过去的,对不对。”
陈野望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但今天换了任何一个小朋友在澄澄的位置上,只要我发现了危险,我都会过去,学医是为了以后救死扶伤的,要是连不问亲疏远近一视同仁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救死扶伤。”她看着陈野望说。
稚气而真诚的一番话,像能窥见一颗年少鲜活的真心。
陈野望好似从女孩子明艳清澈的双眼中捕捉到了一簇细微的火焰,没那么炽烈,却让人一看就知道,能够烧得温暖而恒久。
林卓绵被他望得不好意思,稍稍错开了目光。
半晌,陈野望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林卓绵没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陈野望添了一句:“今天我该谢谢你。”
林卓绵明白过来,陈野望是不想欠她人情。
毕竟帮了澄澄还牵扯到束文景,想必陈野望家里有很多她不清楚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我想要一个愿望可以吗?”林卓绵问。
“愿望?”陈野望重复了一遍。
林卓绵点了点头:“嗯,因为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先攒着。”
马上又给陈野望下保证:“师兄你放心,我不会许什么过分的愿望的。”
陈野望不知想到了什么,用深邃的眼眸打量她须臾:“先告诉师兄,什么算过分的愿望。”
第22章 就你一个
林卓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思想不健康, 但陈野望这样一问,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很多非常过分的愿望。
不过她清了清嗓子,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比如我的愿望是再许一百个愿望。”
“这就是你说的过分?”陈野望问, “过分”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一些。
林卓绵结巴道:“不、不然呢?”
陈野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林卓绵觉得, 自己给出的答案,好像跟他本来以为会听见的不太一样。
“好。”他说。
林卓绵没跟上:“什么好?”
“你说换一个愿望,”陈野望顿了顿, “我答应了。”
这天有着非常好的天气,林卓绵跟在陈野望身边, 觉得假如喜欢他像打开一张难度很高没有攻略的电子游戏软件, 那她现在好像已经跌跌撞撞地过了第一章的关卡。
过关奖励是她自己要来的一个愿望。
现在学期过半,不那么重要的课堂上已经坐不齐人, 微观经济学的出勤率却始终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线上, 尤其女孩子到的格外多一些,假如某节课预告了陈野望要上台替陶教授解题, 那教室就会坐得更满。
林卓绵带了上周陈野望借给她的外套, 打算下课之后还给他。
没想到这天有人抢了先,打响下课铃之后,她刚收拾好书包, 已经有一个女孩子站到了讲台上陈野望的旁边。
林卓绵拎着装衣服的纸袋,慢吞吞地挪到了两个人附近。
女孩子在问陈野望曼昆版课本上的某一道思考题, 是有备而来的, 言谈间还不经意地提起了萨缪尔森和斯蒂格利茨,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陈野望答得很简洁, 他余光瞥见抱着袋子站在一边的林卓绵, 林卓绵向他做了一个披外套的动作。
他微微一送下巴, 示意林卓绵放在地上就行。
林卓绵假装没看懂。
陈野望没说什么,刚好给面前女孩子答疑到了末尾,便问:“还有问题么?”
“还有最后一个,”女孩子拿出手机,“师兄,上次你因为我作业的格式问题在微信上找我,怎么后来把我删了呀,是不是误操作了。”
“我会定期清理好友。”陈野望淡声说。
女孩子又问:“那能再加回来吗?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师兄你应该对我有印象吧,我上课回答过好多次问题。”
陈野望没说话,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思考要不要答应。
林卓绵像捧了一杯加了太多柠檬片的气泡水在手里,感受得到星星点点酸涩气泡上升又消失的过程。
终于陈野望开了口:“你叫什么?”
他从来不会让别人觉得他说话的时候不耐烦,但也是真的冷淡。
女孩子:“……”
林卓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不是在想要不要答应。
陈野望的意思不难领会,女孩子失望地把手机收回去,说句“我知道了,谢谢师兄”,然后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林卓绵走过去,把外套放在了讲台上:“这个还给你。”
陈野望合上面前的课本,“嗯”了一声。
林卓绵没走:“原来不止我一个因为作业被师兄加了微信啊。”
陈野望抬起眼眸:“意思是觉得作业出问题是什么好事?”
林卓绵急忙说没有。
陈野望将课本放进电脑包外侧,拉上了拉链:“现在就你一个了。”
语气仍旧清清凛凛,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林卓绵却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现在就你一个了。
意思是其余的人都像他刚才说的,被他删掉了,只留下她。
林卓绵知道她是课代表,留下她也正常,只是陈野望这么说,真的会给她一种自己最特别的错觉。
门外转进来一个瘦高和蔼的身影。
“一会儿跟我去趟办公室,刚接的这个风投项目我还得再跟你说几句……”
陶教授话到一半,看见讲台上的林卓绵,愣了一下。
倒是陈野望先说:“这是课代表,林卓绵。”
陶教授“哦”了一声,带着笑跟林卓绵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小林啊,一直没见,光听野望提起来过找了个课代表,你是哪个学院的?”
“医学部的。”林卓绵说。
陶教授推了一下眼镜:“医学部还这么喜欢经济学,真难得啊。”
林卓绵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是挺喜欢的。”
不过喜欢的不是经济学。
陈野望不知是听出这句话的关窍还是单纯觉得她大言不惭,侧过脸轻描淡写地一瞥她。
陶教授似乎是觉得现在的场景有趣,转向陈野望随口问:“在这儿给课代表交代任务?”
陈野望解释了一句:“刚才有人问问题。”
他将外套和电脑包一并用右手拎起来,对陶教授说现在可以走了。
两个人走出教室,幽长昏暗的廊道上,从出口的转角和高一层的窗外投下一片淡光。
陶教授笑呵呵地说:“还以为是你女朋友。”
又道:“医学部不错,以后家里小孩儿生病了,还能及时给看看。”
陈野望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您说到哪去了。”
陶教授拍了一下他肩膀:“你也该谈个恋爱了,马上二十三了不是?无论学术还是以后的事业,都不能太一根筋地沉进去,其他什么都不管了。”
陈野望见老陶说起来又要收不住,便换了几分玩笑的口吻道:“等我谈了恋爱,第一个告诉您。”
林卓绵等了一会儿才从教室里出去,怕走得太快,再碰上陶教授,对方真的要跟她聊一聊对经济学的浓厚兴趣。
一本曼昆已经看得她头疼,她可编不出来什么萨缪尔森和斯蒂格利茨。
她倚在讲台边上玩了会儿手机,看见一个小时以前,志协的聊天群组里说周五是校级篮球赛的最后一场,问有谁愿意去做现场的医疗保障,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下面有人问最后一场是哪两个院系,很快得到了回答,是经管对环院。
过了不到五分钟,负责人师姐就说人够了。
林卓绵怀抱着一点希望,单独问了一下师姐能不能再多加一个人。
“已经多加两个人了,这场有经管的陈野望,再多去人那边就要问我们是不是专门去看帅哥的了。”师姐说。
林卓绵不好给对方添麻烦,只能遗憾地道了句谢。
师姐却说:“不过你要是真的看帅哥,志协的值班室抽屉里还有张余票,本来想在群里说一下谁想要谁去拿的,你要的话就给你了。”
晚上林卓绵带着票回到宿舍,看见范范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