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林卓绵脑海中突然闪过大二上学期被范范拉去参加某个不认识的师姐生日会的场景。
在霓虹昏暗的KTV包厢里,二十三岁的陈野望姿态散漫地坐在沙发上,问她不是说今天要留在图书馆里用功学习吗。
她说他记错了,他便眼带笑意道,看来师兄记性不太好。
那之后她被范范拉过去玩骰子,输掉之后喝了两杯酒,昏昏沉沉的时候,他坐到了她旁边。
“所以当时你是看出我喝醉了才坐过来的吗。”林卓绵后知后觉地问,手中的高脚杯里,是偏粉色的透明酒液,细小的气泡正接连不断地升上来。
“不然呢,”陈野望把酒瓶放到一边,两只手撑在她身侧,微微俯身看着她,“等着别人占你便宜?”
林卓绵喝了口酒说:“我以为你那个时候还没喜欢我。”
陈野望有些无奈地问:“那你觉得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喜欢你?你去给我过生日那天?”
林卓绵没作声,她当时对陈野望患得患失,他不给她肯定的答复和行为,她就迟迟不敢确定他的想法。
她听见陈野望说,绵绵,你在这件事上,怎么那么迟钝。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又漫不经心地问:“小时候没被人喜欢过吗,这也看不出来。”
“没有啊。”林卓绵理直气壮地说。
陈野望掌心搭在她肩上摩挲了两下:“小骗子。”
从在课堂上看到她第一眼,他就想难怪她会把自己误会成要骚扰她的人。
“他们追你都怎么追,”陈野望的手滑下去,把她搂得离自己更近,“给你写情书,约你看电影?”
林卓绵笑盈盈地看他:“师兄,你是不是吃醋了。”
陈野望马上否认了,他准备要起身的时候,林卓绵却拽住他的衣角,仰起脸轻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但我没喜欢过他们,只追过你一个。”
陈野望看了她几秒,说:“我看你是真不着急吃饭了。”
林卓绵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刚举起杯子就被陈野望从嘴边拿走了。
她的嘴唇被他堵住,听见他说:“说了不许喝,怎么这么不听话。”
陈野望抬手拨开她脸侧碎发的时候,他腕上那枚黑色的贝母护身符碰到了她的脸颊,是带着他体温的一点实感。
林卓绵还记得晚上要去老陶家的事情,没让陈野望弄得太过分,不然她会没有力气出门。
她以前听陈野望说过,陶教授住在S大的家属区,但这次陈野望却开车带她去了相反的方向。
“老陶出事之后就打申请搬走了。”陈野望简单解释了一句。
他没有说原因,但林卓绵能猜到。
周围住的都是在S大的同事,陶教授原本德高望重,在学院里像活招牌一样,每年学院新招的研究生有小一半都想入他门下,他被开除公职之后还留在原本的生活环境中,想必处境会很煎熬。
“我记得陶教授有个儿子是不是,当时才上初中,他那时候上课总提起来。”林卓绵说。
“现在大一。”陈野望说了外地一所大学的名字,又说这时候应该放假了。
车一直开出五环外,林卓绵发现陈野望把七拐八绕的路记得很熟,导航都没开就找到了陶教授住的小区。
他在门口登过记,把车开到了陶教授家楼下,从车里拿出给对方准备的东西,林卓绵要帮他拿,他没让,自己去按了对讲。
接对讲的是陶教授的夫人,她问了声是谁,听到陈野望叫她师母之后,静了几秒才说,你上来吧。
像是没有那几秒的准备时间就没办法调整出这么平静的语气。
但林卓绵觉得那种平静听起来有一点勉强。
她陪陈野望到了陶教授家门口,陶师母甚至没有让他们进门,只是表情复杂地对陈野望说:“以后别这么跑了。”
她看见旁边的林卓绵,陈野望给她介绍,说是自己女朋友。
陶师母点点头,礼貌地对林卓绵说了声你好。
“我能见见老师吗。”陈野望低声问。
陶师母的神色看起来很犹豫,林卓绵看不出她是真的在考虑,还是仅仅在斟酌如何拒绝陈野望。
还没等到陶师母的答复,她身后突然站过来一个高大的男生,把家门推得更开,从陶师母身后挤过来,气冲冲地对陈野望说:“你怎么还有脸来。”
陶师母皱起眉,叫了声自家儿子的小名,让他回去。
陶教授的儿子不依不饶地质问陈野望:“你现在知道来送东西,当初你利用他沽名钓誉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你老师?”
对于十几岁孩子的误解和诽谤,陈野望本来可以置之不理的,但他却认真地说:“你爸爸永远是我的老师。”
然后他又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对方手里:“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密码是你爸爸的生日。”
陶师母想拒绝,陈野望却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们到底没见到陶教授,陶师母回身去屋里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们说老陶已经睡下了。
大约是觉得八点钟睡觉实在早,她又补了一句道:“昨晚他熬夜看电视来着,以前总没时间,这几年一看起来就管不住自己,跟个老小孩儿一样。”
跟陈野望搭电梯下楼的时候林卓绵看了眼时间,他们开车过来用了超过一个小时,却只在陶教授家门口待了不到二十分钟。
走出单元楼的时候,陈野望握着车钥匙正要抬手开车锁,忽然被林卓绵抱住了。
他有些意外,低下头看她:“怎么了?”
林卓绵没说话,只是仰起一张下巴尖尖的小脸看他。
陈野望知道她什么意思,却故意问:“今天这么主动?”
林卓绵不接茬,过了片刻,她如同下定决心一般道:“师兄,你过年的时候,要不要跟我回去看一下我爸妈?”
第66章 百褶裙
周中的时候林卓绵收到了白舒琴发来的微信, 说在电视上看到了她的广告,又问她过年的时候有没有空回家住几天。
林卓绵加入G城救援队之后两年春节都没有回过家,一次是因为真的要出紧急任务, 另一次是主动跟想回家过年的队友换了值班。
她不是不想家, 只是读研时每次回去, 父母都要轮番给她做思想工作,要她退出救援队,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提起林洛, 她最怕听这个。
但这次她答应了白舒琴。
不仅是因为感觉到了对方态度上的松动,也因为她不想再躲下去了。
“终于觉得师兄能拿得出手了?”陈野望的手掌搭上她的腰际。
林卓绵之前跟他谈了三年半恋爱, 从来没说过要带他回家见父母之类的话, 他觉得她年龄小,也没有主动提过。
“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啊。”林卓绵没解释, 只是半开玩笑地这样问了一句。
她从前没向父母具体地介绍陈野望, 只是因为怕两个人像林洛一样不看好他们,后来林洛意外去世, 就更不好再提了。
“从G城回来之后一直躲着我, ”陈野望盯着她,“绵绵,你真的很像后悔有过我这么一个前男友。”
林卓绵迟疑着说:“……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那时候我确实挺后悔的。”
看到他的表情后,她很是时候地补上一句:“不过后悔也晚了。”
然后笑眯眯地钻进他怀里, 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陈野望眉尖稍抬:“跟我撒娇?”
林卓绵乖乖点头。
陈野望被她听话的模样勾得心痒, 深冬的空气清凛发寒, 他抬手用温热的掌心贴了一下她已经冻得有些发凉的小脸, 牵她的手上车。
回程的路上他车速很快, 等红绿灯的时候林卓绵问他怎么这么急, 他侧眸看她,用平静的语气说:“想把出门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想起两人出门前做过什么事的林卓绵:“……”
这年除夕之前,林卓绵跟陆思进提出要请假回家,陆思进很爽快地答应了。
接着他又随意地问:“要带陈总回去啊?”
林卓绵说对。
陆思进点点头,把她的名字从值班表上勾掉,写了自己的上去。
收笔的时候,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声说:“前两年除夕的时候,一回是出任务在山上过的,另一回是咱们队里几个留下值班的在基地过的,大家一块儿包了顿饺子,还记着吗。”
林卓绵说记着,又说那时候觉得如果每年都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陈总会包饺子吗。”陆思进突然问。
林卓绵不知道他怎么想起问这个,但还是说:“他开始学做饭了,应该会吧。”
陆思进撩了下眼皮:“为你学的?”
“就是嫌我做的不好吃。”林卓绵说。
陆思进转了下手里的笔,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我就记得去年的时候你不会包非要帮忙,结果包那饺子一下锅全散了。”
林卓绵:“……那我后来不是还帮你们吃了很多吗,不然包那么多吃不了就浪费了。”
陆思进“哟”了声:“敢情还得谢谢我们林大明星赏脸。”
林卓绵假装听不懂他的揶揄:“不客气。”
她离开陆思进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他在后面懒洋洋喊了句新年快乐。
除夕那天上午,林卓绵和陈野望乘坐的航班从P城起飞,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落地了她家乡所在的城市。
打车回家的路上,林卓绵有些心神不宁,陈野望看出来,问她紧张什么。
林卓绵看了他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把陆思进问的那个问题拿出来问他:“师兄你会包饺子吗?”
陈野望眉毛一挑:“怎么,你家选女婿的标准是包饺子?”
“嗯,包得好看有加分。”林卓绵说。
虽然一听就是胡说八道,但陈野望还是有理有据地拿出专业精神跟她探讨:“绵绵,好看是一种主观想法,有没有更具体的标准,比如一个饺子有多少个褶,长宽高分别在什么范围内。”
“好看主观吗?”林卓绵想了想,“我觉得我长得好看这事儿挺客观的啊。”
前排司机“嗤”地笑出来,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林卓绵一脸无辜道:“是吧师傅,你也觉得我挺好看的吧。”
回家之后的氛围比她想象得要平和,她把陈野望介绍给父母,看得出他们对他很满意。
虽然提前担心过两个人得知林洛去世那晚的事情之后会有的种种反应,但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她却感觉一阵轻松。
说这件事的时候陈野望没在她旁边,她找借口说家里的饮料没有想喝的,让他出门去超市帮自己买。
她不是带他回来受审的。
没想到没有人怪她。
白舒琴只是在她提起林洛的时候露出了有些怔忪的神色,但很快就说:“绵绵,都过去了。”
他们跟她谈了很久,甚至还问起了荀年,在陈野望回来之前,白舒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洛洛已经走了,但我们还要继续过日子。”
林卓绵发现父母其实是在努力接受她的职业选择的,她听爸爸说,虽然白舒琴在她面前没有夸过她什么,但其实经常拿她驰援非洲和雪山救人的新闻讲给邻居们听。
从她大四那年开始笼罩在全家人上空的阴霾,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散去。
晚上林卓绵想帮白舒琴包饺子,对方知道她的水平,让她别来添乱,倒是陈野望包出的饺子得到了她爸妈的一致表扬,被留在了厨房里帮工。
林卓绵坐在客厅里打游戏,远远听见厨房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基本都是白舒琴问,陈野望在回答。
到最后三个人像是达成了某种一致意见,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愉快起来。
到吃饭的时候林卓绵终于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了,因为白舒琴跟她说:“绵绵,我跟你爸觉得结婚就定在过完年的春天比较好,那时候天气还不热,你穿婚纱也不会闷得慌。”
林卓绵原本只是带陈野望回家,并没考虑到结婚的事情,但看他神情,似乎也很同意这个安排。
可陈野望还没跟她求过婚。
“……没几个月就开春了,太快了。”林卓绵若无其事地说。
白舒琴已经知道陈野望就是林卓绵大学时谈过的那个男朋友,自作主张地抹掉了他们分开的那五年:“快什么,你不是大二就跟小陈在一起了吗,你还要继续拖着人家?”
林卓绵没办法,只好说:“等过完年再说吧,这大过年的,婚庆公司也不上班。”
好不容易才跳过这个话题。
林爸爸煮饺子的时候,白舒琴去取了一床新洗过的被褥,是给陈野望的,林卓绵想让她加在客房里,但白舒琴不由分说地放到了她的房间。
白舒琴走后,林卓绵看了床上的被褥半晌,转过头对陈野望说:“你去睡客房吧,感觉我房间的床不够两个人用。”
“我习惯了。”陈野望一边说,一边自己动手都铺好了。
他的神态过于理所当然,居然会让林卓绵觉得其实是自己提了个无理要求。
陈野望铺好之后参观了一下她的房间,林卓绵往衣柜里挂自己带回来的衣服时,他看到了她高中的校服,用长长的手指捻了一下百褶裙的裙摆。
“你那时候天天穿这个去上学?”陈野望问。
林卓绵说:“夏天穿,还有一套换洗,不过我妈只留了这套给我做纪念。”
陈野望不说话。
林卓绵解读了一下他的眼神:“你觉得不好看?”
“不是,”陈野望垂下手,目光落在她大腿一半的位置,“觉得有点儿短。”
林卓绵被他看得不自在,稍稍偏移了视线:“我上大学之后又长了几公分,高中穿着还差不多能到膝盖。”
陈野望听她讲了些高中的事情,她说自己早自习听英语听力的时候特别容易睡着,全靠同桌给她打掩护,有一次被班主任发现,同桌还特地给她披了件外套,说她发烧了不舒服。
“你那时候的同桌是男生还是女生。”陈野望扬了扬眉。
林卓绵说:“男生。”
陈野望看了她好半天:“是女生。”
林卓绵见没骗成他,撇了撇嘴:“知道你还问。”
的确是女生,她班主任为了杜绝学生早恋,从来不让异性坐同桌,而且班上的女生也正好是双数,不会有单出来必须跟男生坐的情况。
陈野望伸手撩了一缕她的头发在指腹里捻着:“绵绵,骗我是不是该给点儿补偿?”
林卓绵迟疑着问:“什么补偿啊。”
陈野望打量着她的校服裙,低头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呼吸拂过她的耳骨。
林卓绵的耳朵登时红了。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陈野望,我二十八岁了,你让我穿高中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