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清臭了一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很多,小德子见此赶紧给身后的那群人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这毕竟是太后的房间,不适合那么多人进来,况且两人这明显是有机密要谈。
等人出去了小德子给周晏清身后放了一张凳子,又捧过去一杯茶,这才退出门,站在门外守着。
周晏清喝着手里的茶,这憋了一路的火气,现在还真口渴了。他反而不着急了,安太后手里握着一半的皇家暗卫,临死了却对自己低声下气的,一定是有所求了。
“先皇病重的那段时间一直是我在侍疾,你知道的,他一向待我‘情深义重’。”安太后说话有点慢,说完还笑了一声,“我刚死了儿子,他怎么会没点表示?”
“父皇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是我。”安太后毫不避讳,“他太信任我了,我不仅给他药里下了毒,逼宫当晚我还出了把力。”
周晏清早有猜测,这样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逼宫当晚没见到多少暗卫出手,老六一藏就是多年,他用暗卫也找不到。看来这里面都有这位前朝宠妃的功劳。
“我都是该死的人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周晏清倒也不想追究先皇的死,毕竟两人的父子情分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先皇想要美人,就要有美人而死的觉悟。
“你想要我庇护谁?”安太后跟他说这些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她想要告诉他她入宫不是自愿的,抢了杨皇后位置也身不由己,最终目的不过是想要降低他的恶感,这般打算定是为了活着的人。
安太后咳了两声,看向角落:“梵音。”
周晏清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顺着安太后的目光看过去。角落生着炉子,有一个女子正守着炉子煮汤,他后知后觉的闻到屋子里有股香甜味,是冰糖雪梨的味道。
“娘娘?”女子听到安太后的呼唤,有些迟钝的抬头看过来。女子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眉间有一颗观音痣,背着光看过来仿佛真的是观音坐下的龙女。
梵音将冰糖雪梨盛出来,应该再煮久一点的,但娘娘叫了,一定是现在就想喝了。她端着汤碗走过来,目光只落在碗上,生怕洒出去。
到了近前,安太后才伸出手:“放到旁边晾晾吧,你过来我看看你。”
梵音就过去跪坐在安太后面前,一边轻轻给汤吹气。
安太后就笑了一下,又去跟周晏清说话:“她是梵音,当初林家送到我身边的那个女儿。”
周晏清很快就回想起来了,“林品堂的大女儿?”他记得林品堂这个人,这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当初投靠了他,要是本身是个有才华的也就算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着用。可这个人嘴皮子利落,手底下的事情大多是由下面的人做的,他考察了一番还是把人放在了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让他安心做学问。
“梵音眉间长了一颗红痣,林家人说是观音痣,就把人送到我这里了。”安太后不自觉就露出了嘲讽的语气,“这么多年林家也再没管过,竟真像是我的女儿了。”
“不过是弃子罢了。”周晏清记起当初林品堂还特的跟他请罪,说是大女儿是个痴傻的,所以才把人给了安太后,希望皇上不会因此迁怒林家。或许林家人看来把一个痴傻的女儿送给安太后,是在羞辱安太后,这样能讨他欢心。可是周晏清的目光从来就不局限于后宫女人身上,即使是他父皇的宠妃,他也没兴趣去为难一个女人。
不过这个女人竟是个痴傻的?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不像啊?
安太后轻轻拍了拍梵音:“梵音,去再给皇上盛一碗吧。”
梵音就抬起头看周晏清:“想喝自己去盛。”转头又乖乖跟安太后道,“不烫了。”
周晏清一噎,多少年了再没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喝吗?喝!他闻着味道确实想喝了,掀起袍子自己去盛,他也不是手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每年他都去狩猎,在山林中生活个十天半个月的,和侍卫们一起找吃的,搭帐篷,甚至登基前还在军营里待过。
等他端着碗过来,梵音已经在喂安太后喝汤了。
说实话梵音煮的并不算好,但安太后喝的心满意足。
安太后喝了几口就喝不下了,趁着自己还有时间为梵音争取一条后路。
“皇上也看到了,这个孩子天生心智有缺,当初林家将人送到我身边我就发现了,只是我当初动了恻隐之心就将人留了下来,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我快不行了,只求我死后皇上能庇护这个孩子一二。”
周晏清没说话,对着汤碗吹气。庇护一个女子不难,他了解了安太后的一生,他甚至可以为安太后对先皇下手叫一声好,可是他始终不喜欢安太后。
“八弟死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安太后精神一震,眼神也复杂难言,随即又放松了下来:“看到又如何。”
“我只是好奇,太后娘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兰妃手里,现在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却生出了慈母之心?”
安太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捂梵音的耳朵,看着她始终懵懂的眼睛又放下手,罢了,梵音大概也是听不懂的。
就如同她之前所说,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是皇上想听的,她都说就是了。安太后感觉到身体传来一阵疲惫感,看来她之前吃的猛药药效要过了,颤抖着手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瓶子,又倒出一粒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才算缓过劲。
周晏清就静静看着她,他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只是想到先皇因为安太后生出了多少心思,即使非她所愿,安家霸占朝堂多年是事实,他母后被气死是事实,安太后如今是太后是事实,更加可笑的是他父皇是死在了安太后手里。
当年兰妃被家里人宠坏了,到了皇宫,先皇宠了她几分就失了分寸。晚上出来遛弯碰到八皇子,她早与安太后不和,一时冲动就将人推进水池,本意是教训八皇子一下,也吩咐人过段时间就将人救上来。
安太后收到了消息赶过去,却没让人救落水的八皇子,站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八皇子溺水而亡。
“大概,是因为八皇子是先皇的儿子吧。”哪怕八皇子是她亲生的,她每每见到他只会记得这是先皇的儿子,先皇越宠爱这个儿子,她越对这个孩子生不出慈母之心。想到什么她又笑了两声,“我只在普陀寺见过先皇一面,第二次他就在安家宠幸了我。说起来八皇子算是奸生子吧?”
这样称呼自己的亲生儿子,足可见安太后对先皇与安家的怨恨,这种怨恨甚至延伸到了自己亲骨肉身上。
“你说我为什么对梵音那样好?我之前也不明白,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安太后眉眼含笑的看着梵音,“大概是因为梵音是个傻子吧。她是个傻子所以不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龌龊,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对她好的长辈,她什么都不明白,我也不必在她面前伪装。”
周晏清一直沉默的听着,这个时候却不愿意听了,越听他越觉得先皇活该了。
作者有话说:
忘记设置时间了,这一章在存稿箱躺了两天。
第12章
“梵音今年也已经二十岁了,早已经过了嫁人生子的年岁。我已经护不住她了,也不求她能像正常人那样嫁人生子,只求皇上在我死后能照应她一二,我想用一半的皇家暗中势力换取这个承诺,皇上应该很乐意。”
周晏清确实乐意,不过是一个女子,回头给她一个县主乡君之类的封号就是了,没有皇家血统的女子顶天也就是个郡主了,一个封号他还是给的起的,他想安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笔交易很是划算。”
安太后放下了一半的心,她拍拍梵音:“梵音,来,将你脖子上的挂坠摘下来。”
梵音就低头,她记得脖子上的挂坠是很早之前就带着的,是安太后送给她的。她没有犹豫就将挂坠从衣服里拽出来,随手用手边针线筐里面的小剪子剪断红绳,将挂坠递给安太后,安太后没接,“给他吧。”
“哦,”梵音就毫不在意的将挂坠往周晏清那边送了送。
周晏清没想到自己找了多年的东西就这样被少女随意的挂在脖子上,看起来这两人谁都没太将这东西放在心上。他伸手接过带着女子体温的坠子,乌金色的,与自己那半块是一个材质。他没有怀疑这是假的,将东西收好这才道:“太后放心,朕答应的事情定会做到。”
安太后心事放下了一半,“皇上的人品我还是信的过的。天色不早皇上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下面的人应该也已经收拾好了屋子。”
周晏清就起身:“也好,太后多保重,告辞。”
安太后脸色白的不像话,两人都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周晏清出去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不过一会儿李公公又进来了。
“娘娘······”李公公一看她脸色眼泪就下来了,“您还是吃了那药。”本来还有一丝生机,吃了那药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就算不吃那药,我也撑不了多久了。”安太后咳了两声,“好了,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她将梵音拉到身边,“刚才我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后你就跟着刚才那个人走,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你只要听他的话,他就不会为难你。”
“我本来还想着将那股势力留给你,可是想想还是太冒险了。皇上早晚都会查到我头上,这股势力留在你手里就是害你。况且,我不得不承认你心智上有不足,那股势力就是一把刀,真留在你手上就该弑主了。”
安太后有些喘不上气,依靠着梵音细细跟她说:“你是我身边的人,他定然会防备你,知道你是个傻子倒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你也不用与他多亲近。我托皇上照顾你,不是将你的生命交托在旁人手里,只是希望你有个靠山。我不知道以后······”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安太后有些力竭,胸口也闷闷的,可还是看着梵音:“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罢了罢了,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我死了也管不到了,你是好是歹我都看不到了。”
梵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安太后要死了,但她只觉得有点慌,心口像是压了巨石,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紧紧的抱着安太后,“娘娘,娘娘,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安太后悲伤中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明白梵音的意思,她不是不悲伤,她口中的哭不出来是真的哭不出来,“没事,哭不出来就不用哭。我让人教你的东西,你学的那样好,可偏偏还是那样呆。如今我护不了你了,只能为你以后赌上一把······你一直傻下去也是好事,这样他才会放心你,你听话,但也不要让人欺负了。”
李公公一直沉默的站着,安太后与梵音交代完,这才看向他:“我们也相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我死后你有积蓄,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收养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梵音你也不用担心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你我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以后该放手了。”
李公公脸色的表情似哭似笑:“我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是奴才自小生活在皇宫,以后也不会过寻常人的日子了。娘娘要是走了,我就在这山上守着。我知道娘娘是绝不愿入皇陵的,我就在这山上为您修个衣冠冢,以后您啊就住留在这里,我活着一天就为您供奉一天,在我走之前一定烧够给我们两个用上千八百年的纸钱。”
这话触动了安太后,她恍惚了一下才笑了,“你这话说的真不忌讳。”不过还是道,“我叫薛皑皑,你就在墓碑上刻上薛皑皑吧,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安太后了,也不要什么衣冠冢了,皇上怕是也不想我这种女人入皇陵。”
“我以后也管不了你们,你们活着的人怎么活都是由着你们自己,我要先走一步了。”安太后很是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李公公半天没听见她的动静,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小姐,给娘娘换衣服吧,能摆脱太后这个身份,娘娘求之不得,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娘娘死了是好事?”梵音鼻音有点重,还没有从安太后停止呼吸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当然是好事,娘娘早就盼望这一天了,以后小姐想娘娘了,就给娘娘写信,然后烧给她。她一定会收到的,就是地府那边通信不便,怕是不能给小姐回信。我以后多给娘娘烧点纸钱,好让娘娘贿赂阎王给我们托梦。”
“我听李叔的。”梵音这才松开手,“我之前给娘娘做了衣服。”安太后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让梵音为自己做了未出嫁前常穿的衣服样式。
安太后的身后事早就开始准备了,等第二天周晏清醒来安太后的棺已经封好,停在院子里。
周晏清伸手接过小德子递过来的湿毛巾,一边听他在自己耳边回禀。
“我知道了。”对于棺中只有安太后衣物这件事不发表意见,小德子一看就知道他这是默认了,就不再多说,反正他的义务已经尽到,心里还是觉得李公公大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欺君。
安太后的丧事低调的很,昭告天下后就悄无声息的将一具棺椁抬入皇陵。
周晏清在山上待了三天处理安太后的丧事,等要走了才让人通知梵音。
李公公早就打算好要在山上给安太后修陵墓,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小姐你放心,我已经雇了山下的人,等御林军撤了,他们就上来。以后这里有二十多个人帮我看宅子,我还有不少的家底,饿不着,倒是我以后不能照看小姐了,小姐自己要小心些。”李公公在安太后与梵音之间选择了安太后。他以后为安太后守陵,将梵音一个不通世事的女子扔给陌生人终究有些愧疚,取出一个盒子:“小姐,这里面是十万两银票你收着,以后会用的到。里面还有个钥匙,这里面放着地址,那是我在京城置办下的宅子,小姐可以去那里落脚,以后我也不会过去了,里面的东西都由小姐处置。”
“李叔······”
李公公硬塞给她:“我以后不能照顾小姐了,就当这是我给小姐的补偿,以后小姐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多带些钱我也放心些。”
梵音手足无措的接过盒子,恍恍惚惚的被人带到周晏清面前,她知道李公公和安太后对她都是很好的,但还是不由的生出了仿佛被抛弃的无助感。
周晏清正坐在宽敞的马车上批改奏章,看到人来了就指指角落:“我走的急,没让人准备马车,你就跟我一辆马车吧。”
梵音就点点头抱着自己的东西坐到角落。她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有茫然无措。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人,最亲近的安太后和李公公都留在了庵堂,她也不知道她以后要去哪里,只记得安太后临终前让自己跟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听话。
梵音虽然安静,但对于武功高强的人来说,马车里多了一个呼吸声存在感还是太强了,周晏清索性放下笔,揉着太阳穴想着怎么安置梵音。
听着太后的意思是不太想让梵音回林家,只是一个未婚女子不回娘家,能去哪?本朝只有公主才有建府的资格,就是郡主未出嫁前也得住在娘家。
认个干亲?可是亲生父母犹在,再者一个傻子太容易被欺负了。这两天他也看了梵音的调查情况,这是一个不像傻子的傻子,本质还是一个傻子,放到哪里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