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长相的女子,出嫁后于床事上总得吃些亏,床事太过频繁难免中招,小娘子自己都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性子,周围的婢女还都是些半大的姑娘,如何能养育好孩子?
沐夫人之所以派她过来,估计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等聂晚昭怀孕生子后,她也能帮忙做个主,不至于手忙脚乱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就先缓缓,明日再做也不迟。”容妈妈替她将垂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放柔嗓音道:“这几日降温快,等会儿给您熬碗汤药御寒。”
聂晚昭听到今日不用做事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听到要喝药又垮下了脸。
“就不能……”不喝吗?她觉着她身体挺好的。
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容妈妈被她逗笑了:“放心,知道你怕苦,会给你备好蜜饯的。”
聂晚昭勉力笑了笑:“容妈妈费心了。”
躲不过,就只能接受了。
几乎是没费多少时间,容妈妈就端着那碗黑糊糊的汤汁递到她面前。
正在阖着眼休息的聂晚昭闻到味,缓缓睁开了眼,抗拒地捏起鼻子:“这味道闻起来和以前喝的不太一样?”
容妈妈旁边的丫头上前几步,耐心解释道:“回夫人的话,我往里头多加了几味药材,对驱寒祛湿很有好处。”
说话的丫头是府医的女儿叶秋,沈黎安特意调到她院里帮忙的,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她帮忙料理,她都这么说了聂晚昭也就打消了疑虑,伸手接过来,汤药浓稠着实有些呛鼻,不由心生几分退意。
浅浅抿了一口,她不禁皱眉,这药汤不光闻起来和以前天差地别,就连喝起来都是截然不同,苦得她顿时就龇牙咧嘴。
可是抬眸就看见容妈妈盯着她,还特意准备了好几种不同蜜饯,聂晚昭眼皮跳了跳,终究还是心软,硬着头皮硬生生一口闷了下去。
等碗里的药汁一滴不剩,容妈妈才将碗拿了回来,示意绿舒给她喂几颗蜜饯。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盖过口中苦涩的药味,迫不及待又往嘴里塞了两颗。
聂晚昭含着蜜饯,口齿含糊不清地和叶秋打着商量:“秋儿,这药属实难喝,以后能不能调制些甜的药?”
叶秋还没回话,容妈妈就已替她作答:“良药苦口……”
古板不好惹的面相跟她母亲一模一样,聂晚昭当即耍赖似地捂住耳朵,“我要睡觉了,睡觉睡觉。”
说完,她侧着身子就往榻上倒了下去,塞的鼓囊囊的腮帮子像个小仓鼠似的,娇俏的模样逗乐了在场的人,姑娘们玲珑的笑声环绕在屋子里,心情都不自觉灿烂起来。
等容妈妈走后,聂晚昭兀自躺了一会儿,突然就想起了一桩事,支起身子朝绿舒招了招手:“慎姐姐可来过信了?”
“没呢。”绿舒也一直留意着,可是自嫁入侯府,这信就断了,上次小姐给她写的信都还没有回信。
“奇怪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
连绵的雨早就停了,只有黛瓦上还残留着积蓄的雨水,滴答滴答顺着檐角往下滴,落在水坑里激起阵阵涟漪。
沈黎安到宫里时,不少臣子已在殿外候着,都是些公事上常常打交道的熟面孔,身上还穿着今早朝圣的官服,应当是上完早朝便被皇上留了下来,围成一团,正议论得热闹。
沈黎安一袭绯色圆领官服,从甬道尽头缓缓走来,眉宇间冷峻孤僻,宽大的衣袖随风飘荡,高挑的身姿里透着一股子难以撼动的傲然风骨。
议论声顿时少了些许,一个个朝其看去,单论风姿便与一群朝臣格格不入,更别提近段时间来立的功,这位简直就是众人里鹤立鸡群的存在。
人群中立马有人朝其打招呼:“沈大人来了啊。”
沈黎安看向朝他靠过来的张靖廷,神色没什么波动地“嗯”了声以作回应。
张靖廷在他身侧两步的距离站定,清了清嗓子朝他卖了个关子,“你可知道陛下叫你来所为何事?”
他之所以这么问,也是因为早间出的那桩事陛下封锁的快,这个消息应当还没来得及传到他耳朵里。
沈黎安看了他一眼,顺了他的意佯装不知:“何事?”
“今早的消息,杜老在回乡的路上被杀了。”
杜雍明,翰林院前任院士,声名远播,位高权重,其下门生无数,凡是走仕途的文官都多多少少经过他的提点,半年前张家岭灭门惨案的当家人萧敬也是他的门生。
杜雍明卸任官职已经两年,一个月前提出回老家颐养天年,杜家却迟迟不见杜老的身影,派人沿途去寻也无果,急忙上报朝廷。
这几日下雨,途中一地发生小范围的山体滑坡,杜家家丁的尸体被冲刷出来,才终于找到一行几十人的埋尸处。
唯有杜老一人的尸体被人残忍分解,就连男人的那物也被人割了下来,除了头和上半身,其余的断根残肢现如今都还没找全。
算算时间,应当是离开京都不过半个月就被杀了。
张靖廷叽里呱啦说了半天,说到最后还感慨了几句:“你说说,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恨?据仵作说,杜老生前还遭受了极大的侮辱,后面都被人用……”接下来的话他属实是说不出口。
沈黎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若不是算准了他不知道,张靖廷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提前得知了。
“多谢告知。”
便没了下文。
因为洪武街的案子,这些时日顺天府和锦衣卫走得蛮近,见面的次数不少,张靖廷自认为和他混的比较熟了,没想到今日他的反应还是如往常一样这么冷淡。
不过他也没因此生出不满,这种天之骄子,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起人的臭毛病,他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反倒是有人替他不乐意了,语气里满是嘲讽:“张府尹何时攀上高枝了?”
第37章 粘人
◎乖乖等我回来(想他)◎
刘颂恩接着嗤笑:“你真是越活越回头, 居然沦落到去巴结一个宦官走狗。”
刚准备说话就被人打断,对方语气还那么冲, 张靖廷挑起眉, 转过身去,想看看是哪个这么讨人厌,还没眼力见。
一看是自己多年的老对头刘颂恩, 张靖廷更加烦躁, 斟酌用词正想怼回去,就有人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
“哟, 这话酸得哦,老远就能闻到味儿了。”
这话一出,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齐刷刷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江卿舟从殿外门跨进来,脸上的表情着实难看, 接下来几乎是不带停歇地反讽回去:“沈指挥可是我北朝难得的栋梁之材, 近几年立了的功怕是比你吃的饭还多, 怎么就做不得高枝了?反观刘大人您呢?可做出了什么政绩?可做得了那高枝?”
江卿舟,翰林院侍讲学士, 从五品。
他和沈黎安以前是同窗密友, 只是江家和沈家婚事告吹之后,两人的关系也急转直下, 没想到今日还会为了沈黎安挺身而出,倒是一件稀奇事。
慢他一步而来的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温禹行,现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凭其文采得沈黎安的岳父永宁侯赏识, 引荐给当今的翰林院院士沐清砚, 被其榜下捉婿, 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说起来,这两人都与沈黎安渊源不浅,尤其是后者,他与沈黎安同为青年状元,又都是长相俊朗的美男子,自会被人拿来比较。
温禹行的风姿样貌虽不及沈黎安,却也算得上是温润美男子,一跃成为皇城众少女的梦中情人,最主要的是他不像沈黎安半途走了歪门邪道,可是根正苗红的读书人,自然更受文人所喜所推崇。
刘颂恩被江卿舟说的脸色大变,一会儿黑,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偏生他说的句句在理,他是没做出个什么政绩,可也轮不到他个小辈来指指点点。
他僵在原地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若是反驳又没底气,最后硬生生只憋出了一句:“江侍讲,你还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呢?”
江卿舟是出了名的嘴毒不怕死,并不是很介意被他安上这么个罪名,唏嘘道:“刘大人除了为老不尊,也就只会拿年龄说事了。”
“你……”
“殿外禁止喧哗。”
一道尖锐的嗓音瞬间遏制住愈演愈烈的局势,众人顿时噤声。
皇上身边的主管太监黄玉扫视一圈在场等候的官员,锁定了谈论中心的人物,上前两步侧开身子,朝沈黎安做了个请的姿势,面容极为和善,“沈指挥,陛下宣您进去。”
沈黎安应声,跟在黄玉的身后往里头走去,和江卿舟擦肩而过之时,压低声音朝其致谢:“卿舟,多谢。”
江卿舟瞳孔瞬间收缩,愣怔地望着往里头走的那道既陌生又熟悉的背影,两人有多久没说过话了,久到他都记不清了。
眼眶红润,差点不顾形象地落下泪来,喃喃出口的嗓音里都带了些狼狈的哽咽:“不用谢,阿黎。”
沈黎安迎面撞上五皇子宋禹礼,向他见礼,本欲抬步擦肩而过,却被他叫住:“沈指挥,去邑同这一路,明里暗里定有不少埋伏,就有劳了。”
似是没想到他会在此说出这种话,沈黎安先是一怔,随即肃然道:“五皇子说笑了,北朝治安有序,又怎会有那等狂妄之徒。”
“若是有呢?看不惯我的人,可多了。”
前阵子洪武街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五皇子有此顾虑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话中看不惯他的人指的是谁,就有待细琢。
“那微臣定当拼死护五皇子周全。”
兴许是看出他的敷衍官方,宋禹礼一反常态地讥讽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沈黎安只是笑笑,面上还是表现得体,“信与不信,皆在殿下。”
“罢了,与沈指挥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你先进去吧。”
沈黎安从勤政殿出来,没着急出宫,转道往东华门而去。
穿过东厂层层限制,才入了萧钰平日里办公的屋子。
“萧掌印。”
萧钰没有看他,侧脸苍白如玉,指尖夹着一根细棍,尖头那侧安置了一些软毛,逗弄着笼中毛色鲜艳的鹦鹉,神情没有任何的松动,开门见山:“杜老的案件,交由谁处理?”
沈黎安立在他身侧,如实回:“陛下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少卿付霄云,由锦衣卫协助办理。”
“付霄云……是个难缠的年轻人呢。”他的气场过于冷然,说这话时声音尖细,狞笑间仿佛带着隐隐的杀意,令人毛骨悚然。
末了,他稍稍侧目看向沈黎安,眼眸一眯,“你派过去帮忙的人可靠得住?”
“定无差错。”
沈黎安向来话少,做事却不含糊。
萧钰转过身来,两人身量相差无量,平视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一双寒潭般的眼眸透着一股子莫测高深之色:“什么时候出发邑同?”
“定在三日后。”
“储君之位迟迟未定,难免有损国本,经过上次一事,五皇子离京了也好,他在京都一日就动摇陛下一日……”
“五皇子身子羸弱,想必经不住这一路的折腾,途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不可知,沈指挥可要将人护好了。”
尤其咬重了“护”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在他的话说完,笼子里的鹦鹉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不断重复着萧钰话中的两个字:“储君,储君,储君……”
沈黎安眼眸微深,垂眸,“明白。”
等送走了沈黎安,萧钰放下逗鹦鹉的细棍,唤来了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漫不经心边擦着手边吩咐:“这鹦鹉聒噪,杀了喂狗吧。”
小太监抬眸望去,鹦鹉耷拉着脑袋倒在铁笼里,那模样像是被人硬生生扭断了脖颈,哪里还活着,他不敢多看,连忙答应,弯下身子提着铁笼出去了。
鹦鹉是萧钰养了小半年的玩意儿,平日里没事就爱逗着玩,说不要了就不要了,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法子……
萧掌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怒无常。
*
“怎么就这么急啊……”
聂晚昭替他整理着衣领,磨蹭了又磨蹭,憋在心底的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只能化作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怨。
沈黎安乖乖站着,任由她将自己的领子翻过来又翻过去,闻言柔声安抚道:“上头的指示,我也没办法。”
她轻哼一声,没话找话:“这么急,你可将需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慕言背的那两个小包袱怎么够?可还要再给你多备些银子?”
虽然他早就说过这些不需要她来操心,她也就没插手,但出门在外,多准备些银子总归是没错的。
她掏出自己腰间别着的粉色芙蓉花小荷包,拆下来递给他:“这些,就当是我给你的私房钱吧。”
沈黎安接过,盯着上头毫无长进的绣功,不由失笑:“你最近怎么这么粘人?”
不光今日,前两日都是如此,自从知道他三天后就要离京后,就一直很粘人,只要得到他回府的消息,就立即赶过来迎接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跟着。
“我哪有?”聂晚昭不由心虚。
这两天她找寻了无数个机会,还是没那个勇气去试探他的心意,有些话还是等他从邑同回来之后再说吧。
姑且就当作是看在他为她找大夫的面子上,对他好一丢丢罢了。
“主子,该走了。”慕言牵着马,出声提醒道。
“……万事皆要小心。”
最后,聂晚昭道。
沈黎安摸了摸她的发顶,在其上落下一吻,语气分外温柔:“乖乖等我回来。”
得到她的点头回应,沈黎安方才接过慕言手中的缰绳,踩着马踏翻身上马,盯着她看了许久,没再说什么,驾马而去。
聂晚昭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却还是忍不住冲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早些回来。”
马蹄声停歇,沈黎安坐于马上,扭头看过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像是交揉的微风,说不出的缠绵不舍,
他勾唇,如她一般提高了声量:“好。”
晴空万里,微风不燥。
阳光洒向高大的树木,在树下投落下大片斑驳的叶影,树枝间传出阵阵并不扰人的虫鸣,夏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株株花树迎风绽放,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苞布满枝头,花香四溢满园。
趁着天气好,仆妇侍女们忙着将拢翠轩重新打扫换新,因着夫人极爱芙蓉,一盆盆开得正艳的各色芙蓉花被抬进园中。
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只闻虫鸣声。
园中的阴凉处,坐了位身着杏白烟纱散花裙的墨发美人,上绣芙蓉暗纹,一头青丝用芙蓉流苏浅浅挽起,风姿绰约,容貌极美,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
“沈黎安走后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聂晚昭每说一天就要薅一片树叶,一片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