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他们估计是遇到了扒手。
气归气却不敢报官,毕竟一旦报官就要面临被聂家人抓回去的风险,眼看就要到临瞿,断然不能前功尽弃。
为防意外他们特意选择了简装出行,身上一件值钱的首饰都没带,能当钱的东西愣是一样都没有。
身无分文,就住不进客栈,连问了好几家都没人愿意收留他们,在街上游荡找住处的时候,还差点被巡逻的官差给抓进衙门,嘴皮子都快被磨烂了才被放走。
祸不单行,二人刚和官差分开,途径马市时,聂知烨不小心被一匹发疯的马给撞进了河里,人倒是没事,就是行李被河水冲散再也找不着了。
最后天黑了实在是没办法才在城中破庙找了处地方歇脚。
天热蚊子还多,一身臭汗就算了,聂知烨还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穿着被打湿的衣服度过煎熬的时间。
不光如此,庙里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发霉味和馊味,好不容易收拾干净的一小块地盘还被一群乞丐给抢了。
二人只能抱着腿在破庙门口的角落里喂了一晚上的蚊子,身心俱疲还逃不掉脏乱差的环境,两人差点崩溃,只能以等到天亮再另寻出路为理由来安慰彼此。
出路就是,没有出路。
自从没钱之后,好心人好像瞬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前面遇到了多少好意,之后就遭受了多少白眼,被骗被骂被嘲笑,还差点被打。
一句话就是:没钱?那不行。
几天下来,他们知道了何为社会险恶,何为没钱寸步难行。
没地方住还能将就,没有吃的可将就不了,在城中饿了快两日都没人愿意接济,一直以来接受的教导也无法让他们拉下脸去和乞丐们争夺吃食或是领取救济穷人的粮食,而且短时间内也不能一直僵持在小镇上,二人问完去临瞿城的路,便一边赶路一边寻些野果垫肚子。
野果能果腹,但是顿顿都吃果子也不是个事。
在第四日途经这个小山村时,看到村民手中提着刚捉到的新鲜兔子和山鸡,聂知烨灵机一动,便想着上山弄些山鸡或是兔子来填填肚子,毕竟之前在荆州的时候,他也算是有些经验了,怎么着也能吃上肉。
但是总不能扔下聂晚昭一个人在村庄等他,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也太不安全,再者他也不放心,二人商量好后就决定一起上山。
聂晚昭找野果,聂知烨抓野兔。
可是人一旦倒霉起来,干什么都倒霉,二人在山上找了一整天愣是连鸡和兔子的影子都没瞧见,正准备下山时,还差点掉进了村民们布置的抓野猪的陷阱。
累死累活什么都没抓到,还弄得浑身上下都是鬼针草和苍耳,又累又饿使得聂晚昭两眼一抹黑从小道上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就摔进了那块长满了野草的一小块马铃薯地里。
本以为是因祸得福,老天爷开眼不忍心看他们活生生饿死,没想到这块地居然是有主的,他们挖马铃薯挖得正开心,打算烤个马铃薯吃也算是换口味了。
谁曾想还没开始生活,就被马铃薯地的主人抓了个正着,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小偷,生怕被抓进官府,吓得拔腿就跑。
聂晚昭的无心之话却让庄稼汉听得心中一惊,这块地确实不是他们家的,而是悄摸摸开荒的。
北朝的耕地都是国有的,不允许农民私自耕种或者开垦,但是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前几年收成不好家里老人又生了病,交完税治好病,来年的存粮所剩无几,为了能多口吃的,他才抱着侥幸开了这块离他们村庄很远的荒地,每次趁着上山打野味的时候就会来除除草,然后把粮食藏在背篓里带回去一些来补贴家用。
这些年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也没被人发现过,差点让他忘了这茬。
庄稼汉的底气瞬间就不足了。
他沉着脸将面前的两个人打量了一番,二人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大,脸上灰扑扑的,却挡不住那细腻光滑的白嫩皮肤,就算衣服上全是泥和草屑,也不忘将头发和衣服收拾得整洁,长相气质都不像他们村子里的人,一看就是镇上那种有钱的讲究人。
但是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镇上偶尔会来些京都的生意人,说的话就是他们这种调调儿。
不过既然是外地人,还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那么就没什么好忌惮的。
庄稼汉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些话来唬住二人,操着一口别扭的官话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们偷了俺家东西,要么赔钱要么把马铃薯给我还回来,不然俺可就要报官了!”
说到后头,他还提高了音量,气势摆得十足。
“我们是真的没钱了,把马铃薯给你。”聂晚昭不想惹事,私自拿了别人地里的东西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更何况比起被抓进官府她宁愿饿肚子,几乎没带犹豫地就将手中仅剩的几个马铃薯递过去。
见她听话上道,也没追究土地的事,庄稼汉暗暗松了口气,能追回粮食也算可以,庄稼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然后吃牢饭,掉在路上的那些回去捡起来就行了。
“欸,等等。”聂知烨却拦住了聂晚昭的动作,拧着眉看向正准备走上前来拿马铃薯的庄稼汉,疑惑问:“那块地真的是你们家的吗?”
陡然被这么一问,庄稼汉心虚得鸡皮疙瘩顿起,拿着锄头的手都微颤了一下,硬着头皮回:“怎……怎么不是?你莫不是不想还俺的马铃薯?”
说着还挥动着锄头往前走了两步,表情骇人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威胁。
聂知烨被他突然应激的反应吓得一愣,但是同时也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那些咬文嚼字的文章他虽然学得不咋地,但是一般的法律条文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方才情急之下才没联想到这方面,如今冷静下来,他很快就想起了相关律法。
于是他试探性地开了口:“我没有不想还,只是荒郊野岭的出现一块马铃薯地谁都会怀疑是不是官府分配的吧?私自开垦,可不是小罪。”
“俺家的就是俺家的,什么分不分的,快把粮食给俺还回来。”庄稼汉被他点破,咽了咽口水,佯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嚷嚷着就要动手去夺聂晚昭手里的那几个马铃薯。
可是还没等他靠近,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让三人都僵在了原地,齐齐朝着那头看过去。
“老赵,你干嘛呢?这两人谁啊?”
一个挑着两只兔子的猎户站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土坡上,眯着眼睛朝他们这边的方向望着,背篓里冒出头的不知道是草药还是什么别的,看样子是从另一座山头上刚刚下山回来。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猎户身侧站着的黑衣男人。
看起来格外眼熟。
第45章 担心他/她
◎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道嘶哑的声音◎
“慕言!”
“恩人!”
双方隔得有些距离, 聂晚昭本来还不确定,可是听到身侧之人跟自己的反应一样, 便确定了那人真的就是慕言,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慕言既然都好好的,那么是不是说明沈黎安也没事?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全身涌起一股暖流。
慕言被这两声呼喊给弄得不知所措,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是真真切切的声音在他心中掀起千层浪,猛地抬眸看去, 那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两个人,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眼前。
“夫人?聂四公子?”慕言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迈步朝两人跑过去。
猎户见状, 也跟了过去,没一会儿, 便到了三人跟前。
被唤作老赵的庄稼汉眼瞧熟人跑跟前来了, 当下更为心虚, 担心自己私自干的事被戳穿,连忙落下一句话后撒腿就跑:“马铃薯送你们了, 俺, 俺还有事就先走了。”
猎户不明所以,冲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老赵, 你跑什么?”
“夫人,你们为何会在这儿?”
慕言心头狂跳,敛眉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衫脏乱, 形容枯憔, 头发一根根的耷拉在头上脸上, 眼睛里也布满了鲜红血丝,全然不似往日精致贵人的模样,反像是逃荒的难民一般。
聂晚昭也知道此刻自己的狼狈,但是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语气焦急地问出这一路她最关心的问题:“沈黎安呢?他可有事?”
提到沈黎安的名字时,她连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聂知烨一手抓着一个红薯,听到聂晚昭的话,才懵懵懂懂地想起这一路的目的,“对啊,我妹夫有没有事?还活着呢吧?没死吧?”
“你会不会说话?”聂晚昭扭头横了他一眼,随即目光灼灼地再次盯向慕言。
慕言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视线,低垂着头沉默半响,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他没事。”
聂晚昭闻言如释重负,紧紧按住胸口,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内心深处长久紧绷的那根弦得到缓解。
本想再多问一些细节,但是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人打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恩人啊,能不能先带我去吃个饭洗个澡,妹夫没啥事我可要有事了。”
聂知烨哭丧着脸,松懈下来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又饿又累又困,两眼一抹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
慕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借此岔开话题:“别的事情我稍后再解释,先走吧。”
猎户精明的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大致弄明白了几人的关系,听到他们要走适时插嘴:“俺来带路。”
聂晚昭虽然有一肚子话想问,但是身体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而且能够见到沈黎安自然再好不过,于是她点点头:“好。”
*
自从那一场水袭过后,沈黎安一行便被爆炸给冲散。
上岸后又接连遇上两波袭击,就算他们提前有所防范,锦衣卫的四十多名侍卫,还是接连折损了三十多个,若不是有皇后母家林氏的接应,估计全都得折在临瞿。
沈黎安为了护住五皇子,尚且还在船上时后背就被灼伤,之后还为其挡了多处刀伤,一刀直取要害失血过多,昏迷至今已有半月之久,还未醒过来。
林氏名医所开药物,其中有一味药引乃桑柘村深山特产,慕言故才来此寻药,暂时借居在猎户家中,今日取到药后便要启程位于临瞿主城的林氏山庄。
谁曾想竟遇到了来临瞿寻人的少夫人和聂四公子。
猎户家的土院内,慕言环胸站在枝繁叶茂的大枣树下,时不时来回走动几步,脚边是几只家养的肥鸡在四处啄食,不远处是正在烧水做饭的猎户。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将大人还在昏迷之事告知夫人,又该如何将夫人这一路受的苦讲与大人听。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为难啊。
院子那头的猎户将处理过一遍的老母鸡给放进去,边给水盆里倒上热水边赶人:“聂公子,你走远些,当心烫伤嘞。”
聂知烨搬了把小板凳坐在火堆旁边,聚精会神地用火钳拨弄着火坑里的马铃薯,着急地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吃上啊?”
“您别着急,还需要一会儿呢。”猎户手速飞快,动作麻利地处理着老母鸡身上的杂毛,看他一副好像好几天没吃过饭的馋样,失笑道:“要不您先去看看热水烧好没,等那位夫人洗完,您好接着沐浴。”
话音刚落,主院的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先走出来的是猎户娘子,紧接着走出来的是刚刚梳洗打扮过的聂晚昭,沐浴过后,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整个人精神焕发,身上的酸痛感也消散了不少。
她的身材高挑清瘦,一圈又一圈的抹胸布将胸脯按压平整,一副男儿装扮,乌墨色长发干练地束起,干净明艳的五官虽不似男子般硬朗,却自带一股勃勃英气。
因为两夫妻的体格都与她不相符,翻来找去只有猎户家尚且只有十二岁的小儿子的身板和她差不多,所以她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猎户娘子给她小儿子做的夏装。
本来她是不愿意的,毕竟是人家辛辛苦苦缝制出来的,还是给自己儿子做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收下,可是猎户娘子为人热情心肠又好,非要她放心收下,慕言暗地里对她说再多给些银两来换,她这才收下这件衣服。
接连几日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委屈,突然受到一股毫不掩饰的善意,聂晚昭没绷住,沐浴的时候还偷偷地抹了眼泪。
不管怎么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来的时候没仔细看,现在环视一圈,不难看出猎户夫妻俩都是有能耐的,不光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活也比别的人家富裕许多。
见聂知烨还坐着不动,她不由得催促了一句:“四哥,你快去沐浴。”
起先她以为沈黎安是跟慕言在一处,立马就能见到,不曾想沈黎安如今人在临瞿城,一时半会儿根本见不到面。
他们动作快些,兴许能赶上宵禁闭城的前夕进城。
“好,我现在就去,你帮我看着点马铃薯,别烧糊了。”
聂知烨此刻最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口马铃薯,特意吩咐了一句后,拦下帮他去提热水的猎户娘子,主动大跨步往烧水房而去:“我自己来就行。”
猎户娘子也没推脱,踮起脚尖歪着头看着他自己动手,不放心地交代几句:“那行,您可得小心些,衣服我给您放在桌子上了,放心都是干净的。”
聂晚昭有心想找慕言问一下有关沈黎安的近况,可是一扭头就看见慕言慌乱错开的视线。
她不由凝眉,张了张嘴正准备问,慕言就率先开了口:“夫人,我去找找有没有马车。”
话毕,他已抬步走出了院门。
落荒而逃,避而不谈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明显,聂晚昭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她无法接受的可能性……
她猛地摇摇头,不会的,慕言方才不是都说了吗?沈黎安他没事。
聂晚昭揪住胸口的布料,喃喃自言自语:“肯定没什么事,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差不多临到开饭的时候,慕言方才牵着一辆牛车回来。
“只有牛车了。”慕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让金枝玉叶的夫人和四公子坐牛板车,怎么想怎么别扭。
不过,他们二人比他想象中的要淡定得多,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便端着饭碗招呼他过来吃饭,亲和得一点架子都没有。
吃过饭,聂晚昭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慕言将先前看到的那筐草药放上牛车,忍了又忍,她还是没问,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沈黎安受伤了,可能伤得还不轻。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三人启程朝临瞿而去。
不过,很不幸的是,城门关了。
聂知烨本想报二哥的名讳,可是慕言却拦下了他,随即不知道他跟守门的出示了什么令牌,很快侧边的小门被打开,他们成功进了城。
落夜后,月色清浅,小巷跟长街之间只隔着一排房屋,城中一片寂静,偶闻几道人声和蝉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