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有些瑟缩地看了张贵人一眼,唯唯诺诺:“回娘娘,陛下说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就不过来了,请娘娘早些安置。”
张贵人嘟着嘴巴不开心地重新坐下来,挥了挥手示意这小内侍可以出去,抬手就把发髻上的那朵大花钗给拆了下来。
“娘娘,那……早些安置吧?”一旁的侍女问。
“去问问是不是歇在甘露宫了。”张贵人垂着眼睫语气平静,“如果是,就算了,若不是……”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侍女应了下来。
张贵人把头上琳琅美饰拆下来丢在了一旁,她想起了下午时候与王婕妤的那一番谋划。
她现在倒是希望谢岑儿受宠一些,越受宠越好,到时候若是太子出什么事情,直接怪到她身上,简直一箭双雕。
目光落在了她放在妆台上的那支金凤钗上,张贵人忽然又想起了梁皇后。
她忽然有些恨自己的出身低微,否则她又凭什么不能做个皇后,生个太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如若不考虑太多,夏日里多雨,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康都的夏日原本是最难熬的,又闷又热,就算有冰块也让人觉得身上有挥之不去的黏腻,无穷无尽的暑意就贴在身上,附着在呼吸之间,让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而今年雨水多,倒是让热意消散,尽管潮湿依旧——但总也是凉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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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之后谢岑儿在甘露宫中转了转,命常秩去宫中的天禄阁去取书来看。
“不拘什么都可以,天文地理,民间怪谈,或者经文诗歌。”谢岑儿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个架空世界可以看到的书,随口列举了一些,“多取一些来,也免得你来来回回跑。”
常秩应了下来,便带着小内侍往天禄阁去了。
在后宫当中做妃嫔,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当然了,要是秉持着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心思,她是大可以去把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什么美人才人良人的都找过来说话聊天再弄出一部后宫风云宫斗大作,可,她重生太多次了,已经不想跟这些老熟人玩这些名堂,不如多看看书。
这个架空朝代的典籍与谢岑儿穿越之前所熟知的华夏有微妙的类似之处。
之所以说微妙,是因为先秦之前的统统可以对上,接着在关键事件上突然出现了分叉,就好像是同一个妈生了个双胞胎,其中一支走向了原本她所熟知的未来,另一支就是她现在到来的看起来同根生的完全不一样的架空平行世界。
既然同一个妈,那么许多东西那就是一脉相承。
可之所以是类似而不是一模一样则是因为,就算是同一个妈,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从外在到内里到思想都是一毛一样没有一点不同。
谢岑儿在这个平行的架空时空成长了十七年又重生了十八次,有时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了解这个世界超过自己原本来的那个时空,有时又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原本的那个她,她还是更了解并更想念原本的那个已经步入了现代化的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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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抬眼看见玉茉从外面进来了。
“谢岫谢大人在外面求见娘娘。”玉茉上前来说道。
谢岑儿微微惊讶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谢岫会来,她换了个姿势坐直了,道:“请进来吧!”
玉茉应了一声,便到外面去请了谢岫进到甘露宫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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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岫穿着绛纱袍,头戴了进贤冠,腰间还佩戴着印绶之类零碎,跟随在玉茉之后进到了殿中来。
当着宫人的面,他上前来先行了礼,谢岑儿还来不及叫一声免礼便见他拜了下去。
“起来,快起来。”谢岑儿自己站起来扶了谢岫一下,然后挥手命玉茉带着宫人退到了殿门口去,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谢岫这一身,然后回到了自己主位上坐下,“二哥是下朝了顺便到我这儿来?”
“非也。”谢岫掸了掸衣袖站直了,看着谢岑儿指了旁边的位置,然后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坐下,“是陛下看到我,就想起了你,说让你才进宫也许会想家,所以让我过来见一见你。”
“陛下仁德。”谢岑儿靠在凭几上看着谢岫坐下之后又理了半天的衣袖和衣摆,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把刚才靠皱了的袖子拍了两下。
谢岫往殿门口看了一眼,见那些宫人离得远了,才重新看向了谢岑儿,声音微微低了一些:“阿娘已经去玉州了,你放心吧!”
“舅舅因为太子殿下的事情生气了?”谢岑儿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谢岫,虽然她重生了十几次,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开局就和太子直接有矛盾,她十分好奇梁熙会是怎样反应。
“生不生气不知道。”谢岫笑了一笑,“舅舅和小舅舅不一样,小舅舅倒是很得意的样子。”
他口中的小舅舅也就是梁熙的弟弟、从安侯梁然。
谢岑儿想起来之前张贵人与她透露的那话,便笑了笑,道:“我听说,小舅舅原本是想送表姐进宫的,结果因为我进宫了,所以不太高兴。”
“是这样?”谢岫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
“说不定阿娘知道,否则那时候怎么会那么笃定觉得姐姐和我都不用进宫呢?”谢岑儿淡淡道,“总之,我进宫对于舅舅和小舅舅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话听得谢岫眉头皱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声:“反正阿娘去了大哥身边,不在京中了。”顿了顿,他复又看向了谢岑儿,真心实意道,“我这次能随侍在陛下左右,还没好生谢过你呢!”
“有什么可谢的,一荣俱荣罢了。”谢岑儿道,“哥哥在前朝越好,我在后宫就越好,道理便是如此,我只希望大哥和二哥都能平步青云。”
谢岫抿了下嘴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那却可惜了你在宫里面。”
“有什么可惜?将来的事情也说不准呢!”谢岑儿道,“陛下不是等闲之辈,将来若是能江山一统……或者局势便不是今时今日这样需要受制于人了。”
谢岫敏锐地从她这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之处,他看向了谢岑儿,略有些吃惊:“是的确想要一统江山的?”
“难道觉得我说谎?”谢岑儿问。
谢岫摸着下巴,身子往前倾了,言语间带出了些许兴奋之意:“我以为你是随口说说为了能快点在宫里站稳一些还便宜了我呢!真的要一统,我现在已经开始想到将来舅舅在朝堂上指着你大骂了。”
谢岑儿看了谢岫一眼,话说到这里,兄妹两人已经没了刚才一开始的生疏僵硬,谢岫显然已经重新回到了他们兄妹俩从前在家里面相处时候的随和。
“舅舅是识时务的人,不会做这么有辱斯文破口大骂的事情。”谢岑儿顺着谢岫的话想了想,“何况……我觉得北边如今政权分裂,也正是应当用兵的时候。”
“时候的确应当,可也没那么简单。”虽然谢岫只是一个中书侍郎,但他还是知道许多前线和朝中的事情,至少消息来源是比谢岑儿多的,他看到谢岑儿面前几案上有笔墨纸砚,便兜着宽袖博带站起来,直接坐到了谢岑儿面前来。
他先把纸铺开来拿镇纸压好,然后拿起笔简单画了地图给谢岑儿看。
“你看,我们康都挨着天河边上,上游是瑶州,瑶州有韦苍。”他一边画出位置,一边给谢岑儿讲解,“下游是琪州,琪州刺史王琳最近要回京来,琪州是我们大魏最富饶的地方,琪州刺史向来也是帝王心腹。”
谢岑儿看着谢岫画的简单的地图,没有费力去回想前面十几次重生的记忆,关于魏朝各地政局情形她其实好几次都没有弄得太明白,尤其是之前不明不白一直反复重生绕圈,也耐不下性子去仔细琢磨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这次有了目标卢雪,才沉下心来认真地去理解谢岫的话。
“所以意思是,王琳回京应该会升一升?”谢岑儿问。
谢岫点了头,又往北画了一条河和山脉湖泊,接着道:“这里是珠水,你记得当年我们大魏与北燕就在这里有一次大战,父亲和大哥就是在这里赢了北燕,这旁边是玉州,东边是琳琅玛瑙四州。”他把地名一一标注出来,“大哥在玉州,你看他最大的用处其实是和我们康都上游的瑶州韦苍相互遏制。”
谢岑儿点了点头,这是她已经知道的事情。
“不过,如果陛下下旨让大将军从珠州后撤,大哥就一边需要和韦苍相互遏制,一边还要抵挡北边政权有可能的南下。”谢岫在珠水上面又画了一条河,“这就是珠州,这是金江,珠州在金江的下游,与我们康都之间隔着琳州和琅州。过了珠州再往北是琉州,现在还被胡人占着。”
谢岑儿看向了纸上画着的珠州的位置,忽然发现珠州事实上距离康都很远。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意识到了谢岫说了什么。
“陛下已经下旨让大将军从珠州后撤?”她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还没有下旨,但是……也许是迟早的事情。”谢岫在纸上的西边又画出了简单的河流和州郡分布,“你看这边就是北燕之前占领的地方,虽然现在他们一分为三,但应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有一个统一的政权,而珠州距离康都太远了,在康都想要控制住珠州局势实在是太耗费钱粮经济的一件事情。而对于北朝来说,他们从晶城出发去攻打珠州,却是太轻易的一件事情。”
“是这样吗?”谢岑儿皱了眉头,却想起来之前所有重生中,其实大将军卢衡都是没有从珠州回来的,如若以此倒推的话,那就是其实在此时此刻,陈瑄没有下这后撤的旨意,还是在想着统一?
“可我觉得陛下应该不会这么下旨。”她看向了谢岫,“陛下想要北伐,也想要一统江山,后撤便意味着……他在妥协。”
“身为陛下也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谢岫说,“身为皇帝也不是能事事都随心所欲的。”
“你刚才说琪州刺史王琳要回京。”谢岑儿看了一眼地图上琪州的位置,“也许这时候换了琪州刺史,是陛下想要攒积钱粮马匹,再作北伐之用呢?”
谢岫听着这话顿了一顿,他皱了皱眉头,一时间却想不出来这时候还有谁能做琪州刺史,梁熙为首的主和派的官员是不可能被陈瑄派去琪州的,那么去琪州还能有谁呢?
“姑且再看看吧!”谢岑儿看到门口常秩的身影晃了一下,便笑了一声示意常秩进来,“二哥帮我看看,我叫人去天禄阁找了一些书来打发时间,你替我把那些无聊的挑出来,我让人还回去。”
谢岫听着这话也看向了门口,站起身来帮着挑书。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谢岫在常秩带回的那些书中挑挑拣拣,按照谢岑儿的意思挑了一些天文地理农事之类的书,又把她原本放到一边去的两本注经给重新拿了回来。
“这些书没什么意思。”谢岑儿看着那几本注经就有点头疼,“玄而又玄,读起来也绕。”
谢岫却很认真,他看着常秩等宫人都在殿门口守着,才道:“虽然我也觉得没意思,但人人都读,就连陛下也时常看一看,你要做这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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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当有一类书籍已经脱离了它本身的内容而成为了一种意义的时候,那便不能随便丢开了。
事实上之前谢岫也好谢应也罢或者谢岳在家时候,也经常拿这一类注经给她看,作为一个三观已经成型的穿越者,她有足够多的由现代教育辩证思维下累积的知识和经验,这一类注经与她已经成型的三观格格不入,故而她是不会多看的。
可这一次她有一些摇摆,这是她第十八次重生,也是抓住了她之前重生缘由之后的第一次,她打算在这一次成为女皇并且从重生的循环中破出来,她现在有前面十八次的经验的确不假,但她需要更认真对待,所以这些被谢岫专门挑出来的无聊的注经或者也有其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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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谢岑儿翻了翻手里那几本注经,放在了那一摞天文地理的最上面。
“这几本迟早会成为睡觉时候专门看的那些。”谢岑儿拍了拍这几本注经的封皮,又看向了自己二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她虽然知道但一直没怎么重视过的事情——她的二哥一直在文人群体当中相当有名声。
是因为这些注经解出来的名声么?这些与当官做事实在毫不相干的看起来仅仅只能算是光环的东西,用处又有多少呢?她心中有了疑惑,便也就开口问了。
她问道:“如若有一人他不去读这些所谓注经,自己也不去理会这些,会如何呢?”
“不如何。”谢岫回答得很平静。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要为官?”谢岑儿好奇。
“那大概连征辟都不会选到他了。”谢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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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一拍脑门,倒是想起来现在这个时代还根本没出现什么科举制,一切人才选用还在征辟、推举这个阶段,难怪刚才谢岫专门把这几本注经重新给她看,这就相当于是……人才的敲门砖了。
她也不是故意没想起来这时代这个还略显落后的人才选拔制度,而是——她之前重生了十几次,也没哪一次真正地去用过这个所谓的征辟制,他们谢家在她爹谢应还在的时候叫做显赫的世家大族,就算她爹没了分了家,也还是有名望的高贵门第,她的两个哥哥是皇帝亲自点着当了官了,要不是特地去了解,她根本也想不到目前这个还处于征辟制的时代怎么进行人才选拔。
她前面十几次重生想要用人,向谢岫开口或者暗示,如何选人那是谢岫的事情,她只管用,可没有真的管过人从哪里来。
从这一点上倒是可以看出,她前面十几次重生除了在后宫斗争和张贵人以及那些女人之间的关系上有颇多实战经验之外,其余的方面其实完全靠自己的时候并不多。事实上她一直拥有极高的起点,无论是背靠着的谢家,还是身为皇帝本人的陈瑄,她这十几次重生中想要做什么事情,并不需要亲力亲为。
她一时间倒是有些感慨,她前面十几次的重生其实像是过家家,看起来是搞了不少事情,但实际上没接触到目前这个社会运转的逻辑和本质。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她其实没有什么机会去探究和接触这些所谓本质。
从她前面十几次重生来看,不管是做什么,其实都是在达成某个路线的终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结束重开,这事实上导致她就一直在同一个阶段转悠。
就拿她之前做过女皇这件事情来具体分析具体看待,那就是她虽然打了天下,但依靠是谢家和魏朝原本的武力,和她原本已经形成的辩证思维的来自现代的三观知识进行指导,辅以各种条件的拼合,完成做女皇这件事情本身,而并没有在登上皇位上对整个国家进行治理,而停止在了打天下的那一刻,就重生了。
从来都有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的说法,想要治天下,她所依仗的自身穿越前的知识体系和架构可以作为工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