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听着这话扑通一声完全跪趴在了地上,不敢说话了。
“殿下心善,便好好留着她吧!”谢岑儿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重新看向了眼前雨幕,“或者殿下实在不想留,那就任由殿下处置。”顿了顿,她又轻笑了一声,“不过殿下心善么,要怎么处置呢?”
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常秩,漠然道:“送这二位出去吧,可不敢让东宫的人在我这甘露宫久留,惹人闲话。”
于氏咬了咬牙,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谢岑儿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于是便干脆地拉着椒花起了身,跟着常秩往外走去了。
椒花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了谢岑儿,末了却是大着胆子转头扑了过来,想要抱住谢岑儿大腿的时候又被一旁的玉茉给踢开了。
“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玉茉眉头竖起来,招手让两旁宫女上前来架住了椒花,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个帕子。
“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谢岑儿看了一眼眼泪婆娑的椒花,决定把有一些话挑开说了,“你姐姐在我大姐身边做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你明白我现在所做是为了你好。”
椒花听着这话,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不再挣扎,而是脸色灰白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最后那句话对应的是第一章 的这个地方:
“谢岑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椒花,想起来她的姐姐是她大姐谢峦身边的大丫鬟春熙,春熙则又是撺掇着她姐姐谢峦私奔的那位”
第17章
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瞒不过陈瑄。
晚上谢岑儿去到承香殿陪着他用晚膳的时候,便听着他仿佛是状似无意地说起了甘露宫中的那小小纷争。
“所以你最后与那丫鬟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于臣子家的事情,陈瑄虽然大致都知道,但还没有到连一个小小丫鬟和主人之间的纠葛都一清二楚的地步——但人都有好奇心,就算陈瑄是皇帝也并不例外。
他喝了一口酒,又小小打量了一番谢岑儿的神色,大约是琢磨着这话问得太突然,似乎不太好,于是换了个姿势又语气和缓了一些:“朕就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想说也就算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岑儿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了陈瑄,“说倒是可以说,不过陛下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唔,说来听听看,朕再考虑答不答应。”陈瑄道。
谢岑儿拢了宽大的衣袖,笑着看向了陈瑄,道:“想请陛下宽恕妾身姐姐私自出逃之罪。”
陈瑄顿了顿,又着意看了谢岑儿一眼,散漫笑道:“那是你们谢家家事,轮不到朕来说三道四。朕原也只是让谢家女进宫,你是谢家女,这便也就行了。”
听话听音,谢岑儿便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谢过了陈瑄。
“朕原本也没打算为难你们谢家。”陈瑄摆了摆手示意谢岑儿可以继续坐下,“朕应当不算那么不近人情的皇帝——朕觉得朕对你们谢家算得上是爱护了。”
谢岑儿理好宽袖衣摆重新在席上坐下,然后抬头看向了陈瑄,含笑道:“妾身自然知道陛下对谢家是极好的,只是恐怕外人会因那些事情兴风作浪,到时候岂不是让陛下左右为难?”顿了顿,她看了眼陈瑄神色,然后款款继续说了下去,“妾身与椒花所说之事,便是与妾身姐姐私自出逃相关了。姐姐身边有一丫鬟名春熙,与那日被太子殿下带走的丫鬟是姐妹关系。姐姐得知要进宫之后,正是那春熙撺掇了姐姐私自出逃,到如今还没找到下落。”
“哦?”陈瑄来了兴致,他身子微微向前倾,靠在了小几上,眼中甚至发出了八卦的光芒,“所以出逃是为何呢?”
谢岑儿前前后后重生十几次也被陈瑄以不同形式八卦过谢峦当初私奔之事,她倒是看习惯了陈瑄私底下在这种家长里短事情上的八卦好奇之心,并不觉得有太奇怪,便只笑着道:“陛下问这话,便又像是明知故问,私奔多半是为了情之一字,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先父孝期过后,先给二哥办了亲事,原本接着就是姐姐的亲事,奈何这事情上颇多坎坷,所以拖到了如今。陛下的一道旨意下来,姐姐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在身边丫鬟撺掇之下便偏向了旁处,故而才有了私自出逃之举。”
陈瑄支着下巴把康都的青年才俊们都想了一遍,更八卦地看向了谢岑儿:“那么你的姐姐喜欢谁?朕倒是可以再给你们谢家一个指婚的恩典。”
谢岑儿含笑看了一眼陈瑄,道:“这恩典陛下不会想给的。”
陈瑄来了劲:“朕可不是那么心胸狭隘之人,你现在是朕的贵嫔,若以亲戚算,你姐姐便是朕的大姨,给大姨指婚,又有什么难事?”
“妾身姐姐的心上人是韦大将军的幼子、永平侯韦萤。”谢岑儿笑了一笑。
陈瑄听着这话,用手指虚许点了谢岑儿一下,自嘲地笑了一声:“竟是被你说对了,这恩典朕的确不想给。”
谢岑儿拿起小几上的酒杯浅抿了一口,这也正是为什么谢峦有了意中人,但大哥谢岳不同意她这门婚事的原因。
韦萤的生父就是当年差点儿篡朝成功的韦榷,韦榷之后虽然是被他们的父亲谢应还有舅舅梁熙一起逼退了,最后死在北伐路上,陈瑄还给了韦榷的两个儿子恩典,但——韦家仍然是敏感的,至少对谢应已经去世、谢岳还没势成、并且已经分家了的谢家来说,韦萤就算是个俏郎君,也是不能轻易沾到一起去的。
否则为什么在玉州的谢岳和在瑶州的韦苍是相互制约的关系呢?
因为陈瑄虽然给了恩典,但防着韦家,更不想看到谢家竟然和韦家会有姻亲的关系。
谢峦与韦萤之间的事情迟早是要被陈瑄知晓的,早点说破,倒也是件好事。
谢岑儿于是又看向了陈瑄,故意笑道:“陛下现在不会又开始疑心了吧?”
“疑心什么?”陈瑄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说了不介意你姐姐的事情,朕便真的不介意——以你的年龄推算,若你们两家想要结亲,老早便定下来,不会拖到如今。”顿了顿,他又轻叹了一声,“不过,有些恩典的确不能给了……”
“妾身进宫前,母亲和兄长已经做了决定,姐姐其实已经不算谢家人了。”谢岑儿看向了陈瑄,“尽管名分上不算,但血脉是斩不断的,故而妾身仍然向陛下讨了那么一道宽恕。”
陈瑄重新看向了谢岑儿,他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拿起酒杯喝了口酒,淡淡道:“那既然朕已经说过要宽恕,便既往不咎。”
顿了顿,陈瑄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门口唤了王泰进来。
“去一趟东宫,把那个叫椒花的丫鬟,直接送去永巷做活吧!”陈瑄说道,“朕不喜欢这样心思太花的丫鬟,人总要认清自己的本分。这句话你也对太子说一说,让他好好想一想,今日的事情做得对还是不对。”
王泰先应下来,又悄悄看了一眼一旁淡定自若喝酒吃菜的谢岑儿,见两人都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你觉得朕这样处置,对或者不对?”陈瑄问。
谢岑儿看着王泰出去了,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妾身想,太子殿下或者会对陛下有怨怼之心呢!”她看向了陈瑄,“当然,最先恨上的应当是妾身,陛下不必太伤心。”
第85章
有些话或者第一次进宫的谢岑儿不敢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对已经十几次进宫,进宫都快和进超市一样频繁的谢岑儿来说,没什么是不敢说的。
底气当然是——大不了重新来一次。
辛辛苦苦重生十几次,还要让自己受委屈吗?
她是进宫了不假,可也没打算当贤妻良母贤内助之类的妃子,她目标明确,那就是当女皇(看着在另一个目标卢雪现在还在天边的份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自古当皇帝的方法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自己亲自出马打个江山吧,不管是底层起义或者是中层倒戈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法子,打到了占有了那就成了;第二种让前一个皇帝让,不管是父传子,还是兄传弟或者是外孙让外公,又或者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禅让关系,总之一个核心,让前一个皇帝让就行了。
当然了,后者当然也经常是以前者为基础,这世上无缘无故就不想当皇帝要让位的圣人只存在在传说中了。
以谢岑儿重生了十几次的经验总结,她没太可能离开皇宫,出马打个江山纯粹天方夜谭,她俩哥哥都可以出去驰骋疆场,她注定就只能在皇宫里面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根据她几次做长公主的支线来看,如果朝着自己攒兵马这个方向努力,让她哥当皇帝的可能性是大于她自己上的。
她当女皇的概率虽然不低,但难度相对来说比较大,基于她自己的经验总结,她这一次重生要走的路线既然确定好了要做女皇,那就是用后一种方式来当皇帝更便于实施。
一统江山是攒武力值和声望的途径,谢家若要做忠臣良相到时候就要停下脚步来对陈瑄低头称臣——也必须低头,就算谢家不低头,也会有别人按着谢家低头——且看看前一个已经死了的韦榷就知道了。
不低头就是乱臣贼子,不低头就是谋朝篡位。
但如果到那时候陈瑄让一步,故事又完全不一样。
可,陈瑄如果皇帝做得好好的一帆风顺,他为什么要让?
或者换个角度问,他什么情况下才会选择让?
谢岑儿想过她之前十几次重生中与陈瑄的相处——陈瑄并非是吝啬的人,他很分得清楚什么是大局什么是私心,他托付江山给她,让她做太后辅佐小皇子的时候,是没有犹豫过的。
在特定条件下,他信任她胜过了信任他的亲兄弟安王陈璎。
所以同样在特定条件下,她当然也可以让陈瑄让位——再不济,还有张贵人那个大杀器,到时候实在不行,再推着张贵人更进一步,或者水到渠成。
将来的事情暂且不去想,世事变幻,一切都要一步一步部署。
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梁家和太子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
太子陈麟在宫中长到这么大,除了他之外,宫中甚至只有一个庶出的皇子,他的地位不可谓不坚实,亲娘是皇后,亲外公是丞相,他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陈瑄不喜欢陈麟未尝没有这样的关系在里面,尤其是在陈瑄和梁熙这一系官员的观念相左的情况下。
若是哪一天梁熙等人再也受不了陈瑄天天想着动兵北伐收拢权力,一碗毒酒灌他喉咙里面,直接扶陈麟当皇帝,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当然也就是为什么之前许多次重生的经历中,太子因为张贵人的缘故丢了性命陈瑄都没有追究的缘故:一方面陈麟当然是魏朝稳固的定心丸,另一方面也真的是陈瑄不可忽视的威胁来源。
现在谢岑儿会直截了当地说起了关于太子陈麟的话语,便是基于以上所有的经验和总结了。
她看了一眼陈瑄莫测的神色,又笑了一笑:“陛下可别怪妾身说话直接,毕竟谁会喜欢一个进宫第一天就要给下马威的太子殿下呢?说起来还是亲戚可一点亲戚情面也不讲,妾身也是人,自然也会有一些想法的——陛下觉得,这是不是人之常情?”
陈瑄回过神来,他目光转向了谢岑儿,语气很平静:“的确如此,人之常情便是如此了。”说着,他往旁边靠了靠,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下了。
“宫外如何看待太子?”陈瑄忽然问道。
谢岑儿道:“储君殿下。”
“仅此而已?”陈瑄似乎有些意外。
“在普通百姓心中,的确便是如此了。”谢岑儿说道。
“那么是如何看待丞相梁熙呢?”陈瑄又问。
谢岑儿笑了笑,道:“这叫妾身如何回答呢?那是妾身亲舅舅。”
“那么你如何看待你的亲舅舅?”陈瑄便顺着谢岑儿的话问了下去。
“疲于平衡各方矛盾关系的舅舅。”谢岑儿说道,她抬头看向了陈瑄,“不过妾身以为,这世上不可能会没有矛盾,不可能存在,只可能是暂时又短暂的利益把矛盾遮盖起来,让人暂时无暇去看到去处理罢了。”
陈瑄认真想了想谢岑儿说的话,最后点了头:“朕很认同你的话——朕现在觉得你进宫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至少让朕能有一个说话和闲聊的对象,并且暂时看起来,你与朕站在了同一边。”
谢岑儿抬头看向了陈瑄,她知道陈瑄这些话出自真心。
北方有强敌虎视眈眈,魏朝如果不去主动把强敌消灭然后一统江山,那么按照历史发展规律,魏朝将来必定会被北方一统。
一个想要北伐的皇帝因为种种原因束手束脚不得不选择了暂且屯兵不再北上。
可这战事战局是不会等人的,陈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机会在哪里,他有生之年会不会有一统江山重回晶城的可能。
在韦榷和谢应相继去世之后,那些坚持北伐的世家官员们已经渐渐在朝廷上没落下去,梁熙能崛起便是因为主和的声音越来越大。
“朕原本准备给卢衡旨意,让他准备撤回珠水附近。”陈瑄忽然说道,“你觉得朕应该给这道旨意吗?”
第19章
卢衡。
谢岑儿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卢衡,卢雪亲爹,目前还带着兵马驻扎在珠州的大将军。
在之前的十几次重生经历中,她没有和卢衡打过交道,哪怕是上一次她终于抓到了卢雪这个线索,也是在卢雪带兵进京救驾的时候。
其实这么一件事情如今回想是值得琢磨的。
倘若要回京救驾,为何是身为珠州刺史征北将军的卢雪,而不是明明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卢雪他爹卢衡呢?
从这个问题还能衍生开另一个问题,如今身在珠州的卢衡卢雪父子二人,对于陈瑄来说,对于魏朝来说,究竟是处于怎样的地位?
当然,卢衡是大将军就已经说明了他手中握着的兵权,但除此之外呢?
他当然会在朝中举重若轻甚至左右陈瑄对朝廷政策的变化。
但他能在前面她十几次重生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不够深入了解这个魏朝?
还是说明卢家其实不怎么重要所以她以前注意不到?
或者是在说明,卢家虽然手握兵权,但比任何世家都要冷静和稳重,如今朝中梁熙为相,他退了一步没有与主和派起冲突?
用排除法来做选择也只可能是最后一个答案。
当梁熙为首的主和派在朝中占据大多数的时候,宫里面太子日益长大,甚至连一直要北伐用兵的陈瑄都没有再多提与北边的战事时候,卢衡自然而然地也退了一步。
或者在陈瑄与卢衡之间私底下的书信来往时候,陈瑄也给出了指示让卢衡不再多说。
但有这么一件事情值得注意,卢衡是大将军,他身上除了大将军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头衔和官职以及爵位,而卢雪是珠州刺史征北将军,他的身上也还有许许多多额外的官职爵位,他们是父与子的关系,能让父与子同时拥有这么多权力,并且还在朝中默默无闻,这是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