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谢岑儿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不管是出于什么打算,当初谢应能做丞相,就的确是因为陈瑄的信任和看中,毕竟那时候陈瑄不能预测到韦榷的死,也不可能猜到之后谢应也去世了。
“朕很愿意给予朕的臣子们信任,但许多时候,臣子们却并非与朕同一条心。”陈瑄笑了一笑,“梁熙从来都不认为北伐是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当然了,朕当然也能理解梁熙他们的想法,如今魏朝占据了整个江南,甚至远在南边的鲛州之类的地方都已经收入囊中,鱼米之乡丰饶之地,魏朝现在什么都不缺,甚至可以出海去与人贸易。”
谢岑儿想了想现在魏朝的版图,很赞同地点了头——她之前能在魏朝弄基建,也是因为魏朝地域内的确丰饶,有发展的可能和基础。
“看,你也很赞同。”陈瑄看着她的眼睛笑了起来,“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父亲想要北伐、朕想要回去晶城,是比留在康都更好的选择呢?”
他的笑容并没有到眼底,他显而易见是在试探。
“因为北边从前就是我们的,我们拿回我们丢失的领土,是应该做的事情。”谢岑儿回答,“更何况——当初为什么北燕会选择进攻玉州?是因为他们想要一统天下。或者贪图一时的富饶安稳将来被北边更强大的政权一统,或者抓紧现在北边虚弱的机会,北伐让魏朝来做这天下之主。”
陈瑄顿了顿,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次却没有说什么了。
他伸手拉了锦被躺下,顺手熄灭了灯烛。
“不早了,歇息吧!”他说道。
作者有话说:
以后都换到白天更新~~
第13章
清晨,城门刚开,谢岫就送了梁氏的牛车离开康都往玉州去。
谢岳派来的将士护卫在牛车的前后,谢岫骑着马跟随在牛车旁边,到了十里亭才停了下来。
梁氏从牛车中探出身子来,看向了谢岫:“若……若有云霁的消息,你还是差人往玉州去说一声。”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声,道,“说起来你们毕竟也是亲兄妹。”
谢岫抿了下嘴唇也不知能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梁氏,便把这话直接略过了。
“娘一路上小心,大哥说就在玉州边境上接应着,康都往玉州过去也就两天的事情。”他说道,“阿娘与大哥见面了,记得差人回京城说一声。”
梁氏看了谢岫一眼,有一些话终究是被咽了下去。
.
谢应去世是在任上。
那时候谢岳已经在玉州,但并非刺史,而是刺史麾下的将军之一。
而他领了个秘书郎的小官在京中。
谢应的两个弟弟也都在京城,那时候谢家看起来便是要权倾朝野了,甚至隐隐压过了梁家一头,要成为最显赫的家族。
但谁也没料到谢应的死——只是事后想一想,又是有预兆的。
谢应一生戎马,带兵打仗,身上最不少的就是大大小小的伤,伤口会愈合,但不会恢复到和没有受伤时候一模一样。
比谢应只大了几岁的韦榷的死在北伐的路上是因为身上旧伤复发。
谢应死在康都,也是因为旧伤复发。
现在去回想能平静以待,是因为已经过去了四年。
四年足以让人从悲伤和不知所措当中走出来,足以让人去正视自己将要面对的现在和将来。
谢岫想起谢岳和自己的书信中说起过将来种种。
.
“你我兄弟一人在京中一人在玉州是极好的形势。”谢岳在书信中说道,“父亲孝期过后,陛下能想起我们兄弟,能让我们兄弟俩重新回到朝堂,便说明父亲仍然在陛下心中记着,说不定到时候会让妹妹进宫,你要找到时机,与娘好好说一说此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
谢岳所料并没有错,之后陈瑄便真的下旨让谢家女进宫去。
只是那时候他还找不到恰当的时机与梁氏说这件事情。
梁氏在对待他们兄妹几个的态度是不同的,对待谢峦那自然是无穷无尽的溺爱,谢峦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梁氏都恨不得想办法去找人满足了;对待他和谢岳兄弟两个是带着客气的亲近,她会听谢岳和他说的话,至于会不会顺从,那就是另一回事;对待小妹妹谢岑儿则是带着客气的疏远,若不是当年看着小妹妹出生,他都要以为小妹妹是从别人家抱来的。
他也对谢岳抱怨过梁氏的态度,谢岳从来是劝他多宽心不要与梁氏计较。
.
“当初你我是在祖母膝下长大,云霁是阿娘亲手抚养,自然感情更深。”谢岳无所谓地说道,“阿娘偏心云霁,你我就多疼小妹妹一些就好了,当初父亲也是这么做的,让我们多带着小妹妹一起玩。十指有长短,人都有偏心,总不能去指责母亲的不是吧?”
“话虽如此,但我就会为小妹觉得不公平啊!”谢岫记得那时候他这么回答了谢岳,“要是论聪明可爱,那小妹妹还比她强一些呢!”
“你我都已经成亲,再过不了几年,她们都要出嫁,你就由着阿娘吧!”谢岳说。
.
谢岫在知道谢峦和人私奔之后,便觉得谢岳当初说错了话。
不应该由着梁氏,不应该让梁氏把谢峦惯得无法无天了,让她觉得连圣旨也可以违抗。
谢峦和梁氏就没有想过,如果家里没有谢岑儿呢?
一家人就活生生因为谢峦的缘故去死吗?
不过大约到现在梁氏也没有这么想的。
他又看了一眼远处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牛车,梁氏这次去了玉州倒也是好事,至少谢家许多事情不会被迫地因为梁氏与梁熙的缘故要避嫌多退一步。
翻身上马,他转身朝着城内走去。
.
回到谢家,刚一进门,便见着管家谢荳从里面迎了出来。
“郎君,宫里面来了人,这会儿是娘子在厅中陪着,正让小的出去寻您呢!”谢荳口齿伶俐地说道,“来的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官张圆,张大人。”
“张圆?”谢岫脚步顿了下,先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交给了谢荳,“宫里面二娘出了什么事情么?”顿了顿,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妻子周氏从前厅出来了,于是他收了话头先上前去拉了周氏的手,声音和缓了下来,“宫里人来了多久?我应该早些回来。”
周氏嫁给谢岫也有四年,夫妻两人感情极好,周氏声音温柔:“你刚送阿娘出城,这位张大人就来了,张大人说不是什么很急的事情。我想着你送阿娘也用不了多久,便没有立刻让人去寻你。”说到这里,她声音压低了一些,便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能听得清了,“我方才打探过了,猜测着应当是二娘在宫中与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今日便叫你进宫去。看这张圆态度,陛下应不是恼火。但更多也打探不出了。”
谢岫定了定神,笑着道:“我知道了,还好家里有你在呢!”
说完话,谢岫进去厅中,便见着内侍张圆正面色慈和地在里面等候。
.
甘露宫中,谢岑儿起身打扮好了,便开始接见宫中低位妃嫔们的拜见。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早上,屁股都感觉坐到麻木,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美人良人才人,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就听着外面通传张贵人来了。
张贵人打扮得分外明艳一些,她花枝招展妖娆万分的从殿外进来,笑着看向了谢岑儿,像模像样地行了礼。
谢岑儿看着她行了礼,然后才上前去拉了她起身来:“你来得太迟,方才好东西已经送完,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
“你接了我这一礼,我便不算来得迟。”张贵人笑嗔地看了她一眼,眸光流转,“再说了我昨日从你这里得了一支凤钗,那些人还能得凤钗?”
作者有话说:
嗯不能随便立flag说白天更,还是写完就更比较靠谱
第14章
承香殿外,谢岫略站了一会儿,里面便有内侍出来请了他进去。
他低着头踏入深而阔的大殿,身后的光亮在竹帘被放下来的那一瞬间又暗了下去。
目之所及是来自灯的晦暗。
从亮处走到暗处,总让他感觉有些不适。
可禁宫似乎总是这样,一重一重的幔帐把光线阻挡在外,所剩下的便只有大片大片的阴森。
没有什么比看不清楚眼前更让人感觉到内心惶恐。
跟随着身前内侍的脚步,他终于走到了明亮的灯烛之下。
他闻到了面前熏笼之中浓厚的龙涎香的味道。
他跟着内侍一起停下来跪下行礼,然后听着头顶上一声叫起,他喏了一声,接着起身在一旁站定了。
陈瑄靠在凭几上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谢岫再应下,拢好宽袖博带在席上跪坐下来。
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与外面的明亮不同,殿中这属于灯烛的光线总带着几分森严肃穆,甚至叫这殿中的气氛都变得紧绷起来。
他忽然分神去想了一想谢岑儿。
在进宫的路上,他向内侍张圆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皇帝陈瑄要见他的原因,张圆倒是也没藏着掖着,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是因为贵嫔娘娘的缘故。
但张圆也说不清为什么陈瑄因为谢岑儿的缘故要见他——他看得出来这内侍是的确不知,于是他便也没有多问下去。
尽管从张圆的表现来看应当不是坏事,但一路上他还是颇为忧心。
而此时此刻他进到这承香殿中,忽地便在想前一日的谢岑儿应当也是这样来拜见了陈瑄。
自家最小的妹妹,独自一人进了宫,独自一人来拜见了皇帝,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她会不会像刚才的他那样初时惶恐之后过了许久才慢慢稳下心神?
昨日她见了太子,就在这样气氛微妙又紧绷的地方,太子陈麟多半没说什么好话,大概还争吵过几句,所以才激得她把自己身边的侍女都给太子带走了吧?
梁家人多半还在因为这事情怨她,说不定后头还有许多污糟事情。
今天陈瑄找他,应当不是为了太子的事情——若要是为了太子陈麟,昨日就应当有旨意出来斥责了,所以,会是什么事情呢?
谢岫一时间感觉脑子里面有些纷乱起来了。
两个妹妹,他的确是偏心谢岑儿多一些的——他之前还与大哥谢岳书信来往时候说起两个妹妹的亲事,大妹妹谢峦应当要进宫,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算到了今日之事,那小妹妹谢岑儿就尽量找个喜欢她的,她自己也喜欢的。
现在么,是全然不是当初所想,谢峦一路私奔现在不知何处,自己偏心的小妹妹反而进了宫。
虽然得封了个贵嫔,但陈瑄这人身为皇帝虽然没什么好指摘,但若为夫婿……谢岫自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脑海里面的纷乱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他忽然听到头顶上的陈瑄开了口。
“朕记得,你与贵嫔有兄妹四个,对么?”陈瑄语气算得上是十分和蔼了。
谢岫心头一凛,忙打起精神来回答:“回陛下,是。”
“贵嫔小时候得武安公喜爱么?”陈瑄又问。
武安是谢应死后的谥号,还是陈瑄当初亲自赐下的,这一份殊荣,在魏朝十分少有。
但谢岫没太明白为什么陈瑄有这么一问,谢岑儿和自己亲爹的关系不就是亲父女,喜爱那当然要喜爱,难道不喜爱自己女儿,要去喜爱别人家的女儿么?
他悄悄抬头看了陈瑄一眼,再稍微想了想张圆所说的话,倒是突然有了头绪。
大概是昨天陈瑄和谢岑儿闲聊的时候说了些事情?
他沉吟片刻,沉稳道:“认真说起来,家父对臣等兄妹四个是一视同仁,不曾有什么偏心偏颇。但贵嫔娘娘小时候常常跟着先父进进出出,所以胆子大一些,又耳濡目染了一些事情。”顿了顿,他看向了陈瑄,起身来请罪,“若贵嫔娘娘言辞之中有僭越之处,请陛下恕罪。”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起来吧!”陈瑄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谢岫身上,“朕对武安公向来钦佩,对谢家也从来信任,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觉得你们僭越。”
“谢陛下。”谢岫微微松了口气,重新在席上跪坐下来。
“贵嫔对朕说,她小时候跟着武安公,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天下一统。”陈瑄话锋一转,语气中还是带着笑的,“朕记得丞相梁熙是你亲舅舅,一家人还说两家话么?”
这话一出,谢岫忽然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一边是惶恐一边是激动甚至有些兴奋,这天下局势……虽然他们身为臣子想这些似乎僭越,可他和大哥谢岳也聊了不止一次。
谢岳去玉州之前所烦恼的是如今梁家是完全不想要北伐,只想要占据了南方的,而他们谢家因为姻亲的关系半是被迫地与梁家捆绑在了一起。他虽然在朝中为官,但却碍于种种原因不好与梁熙一系有什么摩擦,也只能半推半就,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的机会,能重新站出来一表心意,给谢家带来一些转机。
谁知道,现在便有了机会!?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冷静了下来——他不知道谢岑儿具体说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现在陈瑄是在试探,现在的机会来之不易,他需要再仔细斟酌一些,不能说错一句话,否则那就是带着谢岑儿一起完蛋了。
他于是再次抬眼看向了陈瑄,恭恭敬敬道:“陛下容禀,臣虽然与丞相是舅甥关系,但这并非意味着臣便要附和舅舅的意思了。”
“有趣。”陈瑄笑了一声,支着下巴看他,“朕之前倒是没发现你还有几分你父的风范,早知道便叫你随侍左右,也能说笑一番。”
谢岫提起心来,战战兢兢道:“臣能叫陛下一笑,也是臣的功德。”
“那就随侍左右吧!”陈瑄随口说道,“朕现在倒是很愿意听一听你们这些年轻人关于北伐的看法,朕总在想,人老了似乎就会变得保守,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谢岑儿前脚进宫,后脚亲哥谢岫就得了个伴驾左右,在外人看来,便是活生生的裙带关系,让人羡慕嫉妒起来。
张贵人出了甘露宫,上了肩舆,听着身旁内侍说了谢岫的事情之后,面上露出几分嘲讽来。
“我也是羡慕不来,我上哪里找一个这么得用的哥哥?这也是活该贵嫔娘娘有依仗,能得宠。”张贵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她回头又朝着甘露宫看了一眼,想起来方才在里面和谢岑儿打过的那些没占到便宜的机锋。
虽然没占到什么便宜,但谢岑儿的态度也足以让她了解到谢家如今的处境,再加上方才听着内侍所说她的兄长谢岫得以伴驾左右——朝堂上的风要变,梁家还能得意多久就难讲。
她进宫这么多年,早年虽说是把梁皇后气得够呛,让梁皇后处处憋屈,但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进宫这十数年没有个一儿半女便是梁皇后的手笔了——她叫她自此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