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陌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虽然战绩惊人,却不一定擅长骑射,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坚定的拒绝,这样众人能理解,并不会觉得他胆怯,只会觉得徐铸久存心找茬,咄咄逼人。
昭宁就觉得东方陌没那么傻,肯定会拒绝。
没想到下一刻,就听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与徐都尉小试一场吧。”
众人惊奇,又为之激动,立刻就准备好观战,昭宁却不由自主蹙起了眉头。
难不成,这就是男人所谓的血性?
得冷静思考啊,拒绝比试,只是不那么勇武,但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那可真是丢人。
此时徐铸久说道:“我确实精于骑射,卫国公行军作战比我厉害,要不然就还是射静靶吧。”
相对来说,动靶比静靶更要运气,受其它因素影响更多,而静靶则是实实在在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所有人都能准确分辨出谁的箭术好一些、好多少。
徐铸久说是为东方陌考虑,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输得更惨。
东方陌不知有没有察知他这般用心,无可无不可道:“好。”
场上已有卫军重新布置上箭靶,与跑道相隔百步,摆了不多不少十个箭靶。
等赛场准备好,徐铸久便道:“卫国公先请。”
东方陌这一次却并不是之前无所谓的态度了,反道:“徐都尉请。”
徐铸久神色飞扬地一笑,道:“好,我向来不在意这个,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说着背上弓箭,策马往比试点上奔去。
他明着说却之不恭,其实就是不可一世,因为不觉得东方陌是自己的对手,所以并不在乎比试顺序,也不在乎是不是要多谦让几句。
而他也确实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的狂妄。
一骑绝尘,马蹄翻飞间,他迅速拉弓,一箭射出,正中第一靶红心,随后是第二靶,第三靶……最后毫无意外,十靶全中。
北衙禁军一阵惊叹,纷纷欢呼击掌。
击完掌,又稀稀拉拉停了下来,徐铸久确实是北衙禁军的荣耀,可东方陌,却是所有军人的战神。
他们在这一刻不知道盼谁赢。
徐铸久则策马回来,得意之色不溢言表,马匹经过昭宁面前时,特地看她一眼。
昭宁白了他一眼,以示不屑。
而此时,东方陌正从卫军手上接过箭匣,然后缓步往比试点而去。
为了比试公平,他们的弓与箭都一样,并非自己带来的,这是徐铸久主动提出,看着是为公平起见,其实就是对自己极为自信,要让东方陌输得毫无借口。
东方陌的样子,不像在比试,而像很普通的一次演练。
他行到比试点也没停下休息或是调整状态,而是接着策马往前奔驰,然后从容射出第一箭。
那箭竟从徐铸久的箭尾处直劈而过,将他的箭生生劈成两半,摇摇晃晃从箭靶上脱落,然后正中他的箭所在的红心处。
昭宁惊喜欲狂,脱口而出道:“好!”
这一声“好”才说出,只见东方陌又射出了第二箭,这一次却没劈开徐铸久的箭,只在他的箭身旁,与他同中红心。
昭宁止住了兴奋,又紧张起来。
第三箭,再次劈开萧铮铭的箭,抢占他的位置,正中红心。
第四箭,又未劈开,只与他同中红心。
昭宁提了一颗心,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很快就是第五箭,东方陌的箭将萧铮铭的箭劈开了,第六箭,同中,第七箭,劈开,第八箭……
昭宁死死盯着箭靶,毫无意外,同中。
十箭射出,满场欢腾。
昭宁早已是狂喜,笑得灿烂,忍不住还去看了一眼徐铸久。
他的脸此时正是一阵青一阵白,几乎呆滞在原地,不敢置信,又无法承受此时的耻辱。
东方陌带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策马过来,将弓箭交给了侍卫,然后到徐铸久面前道:“徐都尉箭法精湛,假以时日,必定所向无敌。”
徐铸久的脸色极为难看,半晌未言,随后却突然道:“我要与卫国公比武,不知卫国公可愿成全?”
东方陌平静道:“好。”
此时连皇上也提醒道:“刀剑无眼,你们确定要比?”
徐铸久上前道:“皇上放心,只是比试,点到为止即可。”说着看向东方陌道:“卫国公,是么?”
东方陌从试箭场上下来后又恢复到那番平静从容的态度,此时听他问,淡声回道:“依徐都尉之言。”
于是两人再次上场,比马上拼杀。
卫军将东方陌的枪递给他,东方陌道:“徐都尉用刀,我也用刀吧。”
徐铸久听他这话,脸色骤然一寒。
东方陌本用枪,却改用刀,这是对他的侮辱。但,没什么,随便吧,他要赢,一定要赢!
有了刚才的比箭,昭宁本来没那么担心了,但又听东方陌要用刀,不由就再次心揪起来。
武器是能随便换的?徐铸久一直都在拿刀啊,他就这么自信?
但后面的比试,东方陌让她明白,他确实可以这么自信。
骑射是徐铸久最强的,相对来说,他在打斗上弱一点,而东方陌本来就因武艺高强受人称赞,此番比试,比刚才更轻松。
不过五个回合,他就以刀背将徐铸久击落马下。
本是胜负已分,谁知徐铸久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拿刀挥向东方陌。
东方陌只是从容地一手撑住马背,从马背上跳开,站到地面与徐铸久对战,又是五个回合,在避开徐铸久挥来的一刀后,他猛地出腿,一脚踢中徐铸久胸口,将他狠狠踢倒在地。
似乎,之前的多番忍让,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几分脾气,给了他这一脚。
徐铸久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卫军连忙上前去扶,东方陌竟也没说一句“承让”,只是静静转身往看台这边而来。
满场一片振奋叫好。
连回纥使者也钦佩道:“这便是能灭龟兹、败高句丽的东方大将军?果然英武!”
东方陌到皇上面前,躬身道:“臣一时失手,恐怕伤了徐都尉,望皇上恕罪。”
皇上才看了场精彩对决,也非常清楚这徐铸久狂妄自大,咎由自取,脸上好不容易才憋住不笑,轻咳了两声,正声回道:“这比武的事,本就不好控制,我看徐爱卿应是没有大碍,无妨,无妨。”
东方陌继续道:“今日,百官聚集,臣想救皇上一事。”
皇上道:“什么事?爱卿说。”
东方陌道:“昭宁公主,国色天香,温婉端庄,臣倾慕昭宁公主已久,有意尚主,斗胆恳请皇上恩准。”
说完,郑重其事跪下。
两人的事,皇上自然早已听说。
此时他转过头来,看向昭宁。
昭宁却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这东方陌,今日要求亲,之前都没同她商量。
“此事,昭宁怎么说?”皇上问。
听见皇上的声音,东方陌也看向昭宁,昭宁一抬眼,便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
在她心里,他一直是沉稳的,平静的,情绪内敛到,泰山崩于眼前而只有一片漠然。
但此时,他却很快躲过了她的目光,似乎不敢与她对视一样,竟露出几分局促。
这让她觉得惊讶而奇怪。
随后,他便垂着眼,低声道:“臣自请尚公主,求公主答应。”
皇上也笑问:“昭宁答应么?”
昭宁轻咳两声,从座上起身,与东方陌一同跪于地上道:“求皇上为我二人赐婚。”
……
从上林苑离开时,昭宁没有与皇上一起离开,而是慢了几步,等到了随后而来的东方陌。
东方陌知道她在等他,走到她面前,正色道:“公主。”
到这时,那几分局促已然消失了,似乎他已平复好情绪。
昭宁朝他笑道:“之前只是听说,今日一见,卫国公果真神勇无双。”
“公主谬赞。”他回道。
昭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这样严肃认真,面若冰霜,别人会觉得你是被我逼迫,无可奈何才要娶我的。”
第17章
◎国公府◎
东方陌沉默半晌,回道:“公主恕罪,臣向来便是如此。”
也就是说,改是改不了,你就受着吧!
昭宁深吸一口气,笑起来:“怎么办东方陌,我后悔了,我怎么看,都觉得徐铸久比你好。”
东方陌没了言语,静默着不说着。
昭宁已经习惯了,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然后假装自己没说过刚才的话,问他:“有件事,我倒是很奇怪,我觉得以你的行事做风,就算要赢徐铸久,也是正儿八经的赢,而不是这样——”
射箭那一场,几乎算是有意羞辱,比武主动提出用刀,便是让徐铸久一败涂地,且无法翻身,这太不像他的个性了。
“你平时好像没这么爱出风头。”昭宁说。
东方陌正色回答:“此人不逊在先,臣自不会留情。”
昭宁看他,从他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上当然看不出什么来。
她觉得是不是有个什么理由,但人家不说,她也不能严刑逼供。
罢了。
她不再说话,上了轻纱围幔的檐子,往皇宫而去。
东方陌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骑上马离开。
已经走到前方的新城从他二人身上回过头来,冷笑道:“如我所想,他们就是凑合。”
一旁襄平问:“三姐是什么意思?”
新城回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昭宁喜欢的可不是东方陌,还是那个顾清允,你可得把他抓紧了。”
襄平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白了几分,新城笑笑,骑马往前而去。
待离东方陌远了些,宝屏才向昭宁道:“奴婢想,卫国公那样赢徐铸久,会不会是想替公主出气?”
“出什么气?”她懒懒回。
宝屏回道:“因为徐铸久冒犯公主啊,竟如此口出恶言,卫国公说不定是看到了,所以才要教训他。”
昭宁一笑:“他还能如此在意我?这我可不敢奢望。”
她只要从今往后,两人荣辱与共,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几日后,舅舅薛崇如同舅母一起进宫,为她送贺礼。
薛崇如与她坐在屋中说话,眉目舒朗道:“这个驸马,公主当真选得好,以他在军中之威望,一声令下,自有数万人追随,况且北衙禁军,南衙禁军,里面都有大半人随他一起东征过,就连承乾门守卫何青,也做过他副将,对其无比景仰,有他在,至少可号令城中三分之一禁军!”
昭宁的心早已紧绷起来,静静看着他,缓声道:“舅舅的意思是……”
薛崇如自内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中,低声道:“若有机会,你以公主之名义,加上他的朔风军,杀进宫中,铲除奸佞,立滕王为帝,不正是匡扶正义,还李周皇室以清明吗?”
昭宁明白,这奸佞,说的便是萧圣人。
“可我知道三哥,他当初便不愿为太子,后来更是不愿卷入这权力相争的漩涡中,如今又被废,被幽禁,他仅有的那点志向恐怕都磨灭了,又怎么愿意去做皇上?”昭宁道。
薛崇如立刻道:“可他是太子,是先皇后名义上的儿子,这是他的天命!”
见昭宁不说话,薛崇如缓下情绪来,继续道:“不过,这都是后话。不管怎样,公主先与东方陌成婚,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做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这便够了。”
昭宁答:“舅舅的意思,我明白。”
大周公主招了驸马,向来是想怎样就怎样。
不事公婆,不敬妯娌,甚至还偶尔有公主去找男宠,能本本分分与驸马生儿育女、共度一生便已是贤惠了,舅舅是让她不要太骄纵,惹东方陌不高兴。
但东方陌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她暂时也没有找男人的想法,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个贤妻的。
晚上,大概是想起了久未见面的三哥,昭宁睡不着,起身到御花园走走。
外面月色怡人,倒是舒畅,走到一条岔路口,宝歌提醒道:“公主,那边是洗砚池了,我们走另一边吧。”
“洗砚池?”昭宁想到了陈美人和九皇弟,索性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正好去洗砚池边赏月。”说着便往池边而去。
她不曾害过陈美人与九弟,自然不会怕。
洗砚池上水波潋滟,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映在水上,伴着夜风阵阵,如碎了一池的玉盘。
再往前走几步,却见到另一个站在池边的人。
她缓缓走过去,就着月色认了出来,是皇后。
“皇后娘娘,这么晚,娘娘怎么一个人在此处?”昭宁问。
皇后不知在想着什么,之前都不知道有人来,听见声音才回过身来,朝她勉强一笑,说道:“也许是白日累了,晚上要睡,却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昭宁突然想起来,今天,萧佩云进宫了。
皇后十六岁入宫,嫁给刚被封为太子的皇上,郎才女貌,少年夫妻,两人感情极好。
对皇后来说,最烦恼的不是赢得皇上的宠爱,而是侍奉威严的婆婆,萧圣人。
她是柔善谨慎的性子,对萧圣人自是处处小心,挑不出一丝错,但那又怎么样,萧圣人不相信她,更想让萧家人陪在皇上身边,把控后宫。
今日萧圣人便已宣布,皇后事务烦多,今后让昭仪一起协理六宫,以及,皇上子嗣单薄,如今纳了新人,要尽快开枝散叶。
此话一出,日后只怕在萧昭仪怀上龙嗣之前,皇上都不能去别的妃嫔宫中就寝。
此时,正是萧佩云的第一次承宠之夜。
“娘娘若是觉得夜里太清静,便让奶娘抱伏儿到寝宫陪伴,有小孩子在,便怎么都不会孤单的。”昭宁说道。
皇后知道,这位昭宁公主是在劝自己,她还有伏儿,还有这唯一的骨血。
是啊,她还有个孩子,有个皇上的嫡长子。当年的薛皇后,亏就亏在没有皇子,若有皇子,也许一切就不同了。
“你说的是,有孩子在,不只不觉得孤单,还会嫌闹腾。”皇后说着,笑道:“还没恭贺你与卫国公喜结良缘,你生得貌美,卫国公英明神武,堪称一对璧人。到时必定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昭宁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多谢娘娘,只是我在宫中长大,突然要出去,还不知道习不习惯呢。”
“自然是习惯的,宫外比不上宫内富贵,却比宫内自由得多。”皇后喃喃道。
说完,皇后身边的宫女正好寻来,她便随宫女离去。
昭宁送走皇后,静静看向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