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努力没将这心底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是问他:“为什么?”
东方陌说道:“费冲此人,出身赌徒,周刺史一案中,他用诬告致周刺史获罪,为官后,又罗织罪名杀了数名与他有私怨的人,他是萧圣人打造的一把刀,专用来打压异己,而这一次徐铸久之案,恐怕就是他第一次替萧圣人立大功,到时徐骥,岱王,或是其他人,都将被牵连在内,我想,那是公主不愿看到的。”
前世,费冲最终做上了御史大夫,几乎是副丞相。
那时让他名声大噪的是梁王谋反案,梁王的勤王之举被平息后,萧圣人派他主审,他便不负萧圣人所望,牵出了上千名李家宗室之人,全都安上谋反之罪被血洗,从此李氏皇室的力量大大受创。
这一世,这事还没有发生,费冲的“战绩”只有几桩小案,所以他只能解释这么多,不知公主能不能理解。
昭宁久久看着他。
她在想,为什么?
因为她吗?她不愿看到,所以他就去把费冲杀了?
以往,她当然是不会相信的,她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认定他是别有用心,但如今她不得不去试着相信,因为他直接杀了费冲。
暗杀朝廷命官,就算他是卫国公,也免不了重罪,更何况那还是萧圣人的心腹。
换言之,她甚至可以利用这件事让他去死。
“东方陌,你……”她开了口,竟不知该说什么。
东方陌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怕她是不认同,便再次解释道:“若此案由费冲主审,不只会牵连无辜,还会让公主成为众矢之的,萧圣人只是利用公主,而李家皇室之人却会认为此事皆由公主而起,少不得会将怨气撒在公主身上,这样公主怎么去承受?
“费冲之死,公主并没有动机,圣人怀疑不到公主头上,之后徐铸久的案子理所当然会交由京兆府审理,而以我对邓植的了解,他虽攀附萧圣人,却只会审徐铸久一人,不会牵连上其他人。”
“我明白……”昭宁连忙开口。
说完,她不由问:“你的伤给我看看,是杀费冲时受伤的?”
说着就牵起他胳膊,将他袖子小心捋上去。
东方陌回答:“自然不是,杀费冲没什么难度,这伤是今日去校场,和人切磋时他马受惊,我为拉他,不慎被刀划伤的。”
昭宁看了眼那伤,竟是足有两寸长的一道口子,只上了药,都没包扎。
“怎么没让人包扎?”
东方陌回答:“当时还要去政事堂,时间来不及,稍后包扎一下就是。”
若是她受了这样大一个伤,一定要躺在床上休息三天再说,他竟如此轻描淡写,还说是小伤。
昭宁叹息一声,想起出嫁时自己从宫中带了御医配制的止血生肌药过来,一定是比这个药好的,便走到门口,朝外吩咐:“宝歌,去将我的生肌散拿来。”
宝歌依命前去,她回到屋中,问他:“费冲的案子,现在由京兆府和大理寺两处同时负责,萧圣人想必也交待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会有问题么?”
东方陌摇头,肯定道:“不会。”
见她仍是不放心的样子,他再次解释:“没有动机,没有线索,没有证据,他们不会查到。”
昭宁点点头,告诫道:“但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太危险。”
若要杀费冲,她派侍卫去杀就好了,何必让他亲自动手?作为公主,她始终无法接受像他这样的身份亲自去做这种事。
东方陌只是看着她,没作声。
有关她的事,交给别人他并不放心。
没一会儿宝歌将药盒拿来了,昭宁吩咐道:“你替将军上药吧。”
宝歌立刻拿着药盒上前,东方陌却说道:“不用了,我稍后自己上便好。”
“你是胳膊外侧,怎么自己上?”昭宁说。
东方陌却仍坚持:“让陈小福上药也行。”
昭宁这才想起来,陈伯说过东方陌不习惯让人侍候,特别是女人,他身边那俩丫鬟都是做杂活的。
“好了,你下去吧。”昭宁无奈,让宝歌先下去,自己将药盒拿到手上,坐到东方陌面前。
“那我亲自给你上药呢,你也要拒绝?”昭宁说。
东方陌看着她,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微微垂眸,将袖子拉了上来,露出自己的伤。
昭宁没做惯这种事,但她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手脚灵活的人,她学着宝歌的样子,舀了一小勺药粉,一手拉过他的胳膊,将药粉缓缓倒向刀伤处。
男人的胳膊,与女人的区别那么大。女人的胳膊嫩嫩的,滑滑的,如同最白嫩的那截莲藕,带着柔美的线条,而男人的胳膊,板结硬实,筋肉隆起,藏在里间的力量似乎要溢出来一样。
他的胳膊,比她的手更烫几分。
昭宁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下午,他宽阔的胸膛在自己眼前,男人的肩膀如山峦般起伏,那坚实躯体中的力量,注入她的身体。
她洒药的手不由就有些发抖,好在药很快就上完了,她又拿了细布带,一圈一圈给他缠上。
总觉得他似乎在看她,但生平第一次,她竟有些不敢抬头。
房中就他们两人,安静得可怕,以至两人交缠的呼吸声都如此清晰而让人脸热,连旁边烛火的“噼啪”声都成了一种救星。
好不容易才包扎完,她暗暗舒一口气,心想自己再不干这事了。
结果正要松手,他却突然抓住她。
“公主……”
昭宁的心跳几乎骤停,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很快垂下眼去。
他继续道:“公主可否当作……我没说过那番话……”
隔一会儿,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我愿做公主的驸马。”
昭宁“嗤”地冷笑一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缓声道:“不用吧,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约定的怎样就怎样,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卫国公是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是么?”
东方陌的手仍僵在原地,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垂着眼,一言不发。
她从椅子上起身,看着他,当没这事一样轻松道:“这药就放你这里了,你自己隔天换一次,或是让人给你换,我走了。”
说完,转身便出了房间。
很明显,刚才他一定是也想起了那天下午的事,所以才会突然说那种话。
呵,当她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呢!当初娶她却不要她,对她冷漠至极,现在经历上次的事,尝到了好处,竟又变卦了!
哼,她不只不同意,甚至还想去叫刘少阳来给她弹两曲,气死他!
“公主,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刚下午不还愁眉苦脸的吗?”这时宝歌在一旁问。
昭宁立刻正色道:“有么?我有高兴么?”
宝歌回道:“是啊,公主从平就院出来就一直笑。”
昭宁想板起脸来训她一句,却又不由自主再次笑起来,便索性不忍耐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你猜不着的事,比费冲死,还让我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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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平安符◎
昭宁已经离去, 东方陌久久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胳膊上缠得并不整齐的棉纱带,不由抬手, 轻轻抚上去。
刚才他, 确实冲动了。
她离他那么近,对他那么温柔, 给他上药,一圈一圈缠布带包扎……他知道她是不曾做过这些的, 做得生涩而小心, 细细的呼吸扑洒在他身上,或是胳膊上, 让他一时血气上涌, 情不自禁,就说了刚才的话。
若是清醒一些, 他自然知道她会拒绝, 而不会等她说出来才知道。
默默叹了声气, 他又看了眼那棉纱带, 将衣袖放了下来。
好在……看公主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这个生气。
昭宁本以为费冲的案子会成为无头公案,没想到几日后, 大理寺和京兆府还真查出了凶手——一名外族劫匪。
那是名胡人,在京城做过好几个案子, 本就在通缉中, 此人武艺高强, 行踪诡异, 所以极难落网, 这次能找到线索, 是因为那胡人使的弯刀与费冲脖子上的刀伤一致,同时附近又有一个酒肆伙计、两个巡城衙差在同一时间段看见过那胡人,经过几日全城搜捕,又严加问讯,胡人对杀人劫财的罪行供认不讳,此案告结。
大理寺与京兆府的查探结果详实而完美,作案累累的胡人很快被判了斩立决,而徐铸久的案子,也重归京兆府审理。
昭宁不知道大理寺与京兆府是如何达成协议如此结案的,但很显然,这是他们都想要的结果。
费冲的案子查不到任何线索,一不小心还会牵连上宗室,成为萧圣人手中的刀,大理寺与京兆府都不想,所以在默契之下,推了个理所当然的凶手出来结案。
半个月后,徐铸久被京兆府查出杀人、强|暴、强抢民女、以权谋私,以及对公主不敬等十数起罪行,被判斩立决;玉树楼因查出买卖黑市禁药、贩卖人口、有突厥势力渗入等被查封,而玉树楼背后的靠山新城公主,也因此事被罚没钱款一千万两白银。
就在此案告结时,南方传来急报,称岭南王耿昌自立为皇帝,并斩杀朝廷使者。
耿昌之父本是前朝岭南经略史,战乱中据守岭南,休生养息,并自封南越王,成了岭南土皇帝,大周开国之初,百废待兴,腾不出手,便没去管他,到两年前,耿昌继位,愈加嚣张,不再满足于臣服大周之下,而是自立为帝,与大周皇帝平起平坐。
岭南多山,瘴气弥漫,中原军队极难进攻,所以父皇并没有马上派兵剿灭,而是先派使者去传诏,让其收敛,耿昌当时答应了,但阳奉阴违,依然广修宫殿,设立朝廷,年前更是封自己几个兄弟为南越王爷,还册立自己儿子为太子。
于是萧圣人也派了使者去传诏,没想到几个月后,传来使者被杀的消息。
对此事,朝中几番争议,最后萧圣人下令,命东方陌前去剿灭,但让人所不齿的是,东方陌为领兵将军,萧昭仪之兄萧广利却为行军大总管,职位更在东方陌之上。
萧广利一介商人之出身,他懂什么打仗?任他做行军大总管,不过是监视东方陌,以及替他谋军功,等打完此仗回来,他便可以在军中任职了。
得知这消息,昭宁替东方陌不平,气不打一处来。
想了一夜,她一早便主动找到平就院。
东方陌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此时正在练枪,就在她之前专程给他安排的那一片空地上。
他的枪法好她早就见过,但此时再见,仍觉得震撼。
银枪在他手上,似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刺扫点挑自如,招招凌厉,气势如虹。
但她才进平就院东方陌就看见了她,随后很快收回了枪,朝她道:“公主。”
昭宁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进了房中,他便放下枪,随后进来。
“公主有事?”他问。
昭宁说道:“我知道一剂方药,吃了能让人心慌气短,脉象虚弱,你要不要试试?然后便称病几个月,避开此次南下。”
东方陌又问:“公主的意思,是让我装病?”
“莫非你想去岭南?路途遥远,瘴疠横行,还要替他人做嫁衣?”她闷声问。
东方陌看着她,眉眼舒缓得不像是他的模样,温声道:“岭南确实湿热多山,但也不是传说那么吓人,要不然耿昌又为什么在那里盘踞称帝?且他手下军队近几十年都不曾过打仗,而我此次所率领的却是精锐之师,公主放心,不会有事的。”
昭宁听他说得平淡,便放心了一些,随后又问:“但萧广利跟着你,他是圣人的耳目,算半个国舅,又是行军大总管,跟着你不会有问题吗?”
东方陌回答:“他对打仗一窍不通,却又想去立功,多半是不会插手军务的。再说,此时就算真病,圣人也怀疑我是装病,更何况是装病?”
昭宁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办法。
她烦恼地坐了片刻,突然道:“你等一等。”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只香囊来递向他:“这里面有只平安符,是今年上元节我去净慈寺求的,现在就给你戴着吧。”
听说是平安符,东方陌下意识就想推拒,这是公主自己戴的平安符,他怎能拿在手上?
但公主要给他,他若推辞,恐怕会被公主觉得他不知好歹,就像之前他惹她生气那样。
就在他犹豫时,昭宁问:“怎么?你不要?”
东方陌连忙回答:“不……”
随后道:“谢公主。”而后缓缓伸手,将那香囊捏在手里。香囊上绣的正好是一对鸳鸯,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耳后一热。
昭宁见他看着那香囊上的鸳鸯,怕他误会,立刻道:“这香囊,是我出宫前尚衣局给我送来的,我不喜欢鸳鸯,俗气得很,正好给你。”
东方陌不只没有绣鸳鸯的东西,连这种精致细巧的东西他都没有过,如果在此之前,谁让他拿一只香囊,还是一只绣着鸳鸯的香囊,他一定不习惯,但这竟是公主给他的东西。
“公主在京中,也要注意安危。”他说,“徐骥,岱王,圣人,最重要是新城公主,公主务必要小心。”
昭宁不在意道:“你放心,徐骥什么的我不用怕,至于新城和圣人,你还领兵在外,她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这句话,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随口一说,却莫名显得有些暧昧。
没错,他们是夫妻,所以圣人若要对付她,也要顾忌一些东方陌。
两人一时沉默。
昭宁觉得自己今天又是出主意,又是送香囊,还说了这么暧昧的话,做得有些多了,便起身道:“既然你执意要南下,那我也不管了,随你吧,我先走了。”说着就要出门去。
“公主——”东方陌却在她身后叫住她。
她回过身,便见他起身走向她,犹豫一会儿,开口道:“听说那刘少阳日前出去,在楼外楼大宴宾客,并让人记公主府的账,我想,他此举过于放肆,公主还是稍加管束为好。”
昭宁看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笑了起来:“这事嘛……我知道。”说着眉眼一弯:“还是多谢你告知。”随后就转身离去。
东方陌在她身后,只觉一阵郁气涌上心头。
事实是,刘少阳不只豪掷千金让人记公主府的账,还在外以公主身边郎君自居,俨然一副驸马爷的派头,完全没将他这个真正的驸马放在眼里。
他知道,公主只是养着刘少阳,至少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召那人侍寝,但他马上南下,一去至少是一年,也不知到时那刘少阳又会整出什么花样来。
刚才他试图提了一句,公主竟笑得那样灿烂,似乎对刘少阳宠溺有加,全然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