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主,为大周效忠,是徐家人永远的使命。”徐骥道。
到此,两人几乎已说定了婚事,只是昭宁又接着道:“听说过几日,东征大军还要在北郊军营中办封赏大会?”
“正是。”徐骥道。
昭宁便说:“得此大胜,封赏大会一定热闹,我倒想去看看,徐公子也会加封受赏吧?”
徐骥连忙道:“臣给公主拟请帖,请公主于封赏大会时莅临观看。”
“好,那便有劳徐大将军了。”昭宁道。
待徐骥离开,宝屏便问:“公主是想见见那徐铸久?”
昭宁点点头,心里还是想着东方陌的话,下一刻,她吩咐道:“叫程峻来。”
没一会儿,程峻已到她面前,恭声道:“公主。”
昭宁吩咐:“你让人查查徐骥的儿子徐铸久,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程峻正要领命退下,她立刻又叫道:“等等——”
随后问:“我记得,你有个亲戚为朔风军,可是东方陌麾下?”
“正是,是属下表哥。”
昭宁又问:“那你可曾听他提起过东方陌?”
程峻立刻道:“提过,他们朔风军,无一不崇拜东方陌,提起来便是满口赞扬。”
“比如……”
“武艺高强,百战百胜,治军严谨等等,他十三岁入军,十六岁破格入宫做侍卫,十九岁却又放弃宫中荣华富贵,自请出征,从此便走上建功立业之路,先在平崔显之乱中立下奇功,随后灭龟兹,再东征高句丽,堪称天降神将,无人可比!”
他说话时,语气中不由露出浓浓的赞叹与向往。
连一个宫中侍卫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随之出征的朔风军。
昭宁心中更加明白东方陌在军人眼中的地位,却是抓住了程峻话中的要点,问:“我也听闻,他曾在宫中做过侍卫,是哪个宫中的侍卫?”
程峻说道:“紫宸殿,属下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当时并不曾预料,他会成为今日的卫国公。”
昭宁一愣,“紫宸殿?”
“对,五年前,似乎就在公主去紫宸殿选侍卫的前一日,他自请离宫,去了王老将军麾下,随大军出征平崔显之乱。”程峻说。
昭宁这才明白,自己竟与东方陌有过这种擦身而过的缘分。
五年前,宫中进了刺客,正好蹿逃进她的万景宫,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被抓住。
此次算是有惊无险,但父皇说万景宫守备疏松,于是特地下令加了十多人在万景宫内外值守,又让她亲自去紫宸殿挑几名侍卫随侍左右,说是以后就算出嫁立公主府,也要将侍卫带在身边的。
紫宸殿便是父皇日常理政所在之处,那里的侍卫,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她便去紫宸殿上挑,挑来挑去也不知道挑谁,就随便指了几个,程峻就是其中之一。
若当时东方陌没有自请离宫出征,她会选他吗?
说不定还真会,她不由想起东方陌的相貌,倒称得上姿仪俊朗,丰神如玉。
但眼下,他不是她的侍卫,倒让她警惕、畏惧、如临大敌。
原本她与徐家联络好成婚,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如今才回京的东方陌突然搅进来,目的不明,她不得不绷紧神经。
“也去查一查他,他的喜好,亲友,进京后见了什么人,与什么人有来往等等,以及看看,他是否与徐骥有嫌隙。”昭宁吩咐。
“是。”程峻领命而去。
宝屏问:“公主是觉得卫国公要防?”
昭宁点点头:“他与我从无往来,刚才那番话太奇怪了。”
宝歌倒是问:“可他又说他会以死力谏,绝不让公主和亲,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昭宁也不知道。
如果他出面,倒不用以死力谏,只须他表明反对的态度,萧圣人便要顾忌他在军中的威望,不敢下旨让她和亲。
可这话她能信吗?
他凭什么帮她,帮了她,目的又是什么?
太多的问题,让她有些头疼,不由按了按额角。
而此时,已走远的东方陌,再次回头看向那方葡萄架。
自然看不清她的身影,只是他的手心,似乎还有一层薄汗。
这是这一世,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还活着。
旷别五年,却似乎隔了一辈子。
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起他们死去的那个雨夜,数不尽的蒙面刺客,满地的鲜血,她看着孤身奋战的他眼底的绝望。
终于,他再没力气拿起剑,倒在了她身前,还未闭眼,便见到刺客的长刀刺入她心口。
她也倒下了,不曾回头,也不曾看见他眼中的愤恨与遗憾。
还以为,只要他武功足够好,就能护住她,却原来只是他无知。
仅凭一个侍卫的匹夫之勇,如何能在这权力争斗的京城中护住她?
从她无奈之下嫁入徐家,与徐铸久夫妻离心,反目成仇,为了李氏皇室苦苦支撑,便是她坎坷命运的开始,而他只能在她身后看着,无能为力。
甚至直到她死,他也是无能为力。
武艺再好,又有什么用?一个侍卫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而这一世,会有所不同吧,她定会去查徐铸久,去证实自己的话是否属实,随后,便会放弃嫁入徐家的念头。
回到宴会时,一场杂戏正好结束。
襄平公主上前道:“皇上,母后,我为你们跳一只高句丽舞如何?”
萧圣人笑道:“你还会跳高句丽舞?”
“那是自然。”襄平得意道:“不过我要让一个人给我弹琴。”
“谁?”皇上李宏问。
襄平一指后方:“顾彦的公子,顾清允。”
说着,顾清允从宴席后方上前来,见礼道:“臣见过皇上,圣人。”
李宏眼神中透出几分诧异,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座下的昭宁。
他当然也知道昭宁和顾清允的婚事。
昭宁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烦忧里,并不知道顾清允是什么时候到宴会的。
此时感知到李宏的目光,她无法应对,只能假装没看见,执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下,以掩饰此刻的狼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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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自作多情◎
萧圣人道:“好,允了,你们开始吧。”
内监抱上琴,递给顾清允。
顾清允坐于台下,长指拂动,拨起琴弦,清幽的琴声响起来。
他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堪称诗书画三绝,而且还通音律。
伴着他的琴音,襄平舞起长袖,迈起轻盈的舞步。
襄平自小就爱歌舞,舞姿比普通的乐人还好。
他们二人,一人弹琴,一人跳舞,场面竟是如此优美,让昭宁依稀能想起一个词:般配。
曾经,似乎也有人这样说过他们。
她是美丽的公主,他是如玉的名门公子,那时她心里真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直到现在看见他和襄平,才知道原来都通音律的他们似乎更像一对。
昭宁静静看着这一幕,又喝了口酒。
似乎只有喝酒,才能让她此时看起来淡然一点,悠闲一点,不像个可怜的弃妇。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下来,满场赞扬。
萧圣人道:“襄平的舞好,顾清允的琴更好。”
襄平道:“母后,刚才被您夸过的那只曲子的词也是顾清允写的。”
“是吗?”萧圣人笑起来,多看了顾清允两眼,然后道:“顾家果真是言情书网,人才倍出。顾清允既有如此高才,不如就入集贤殿书院,做个书直吧。”
顾清允立刻道:“谢圣人,谢皇上。”
集贤殿书院,隶属中书省,主管典籍之收藏、修撰,以及侍读于天子,有时也会参与草拟诏书。其中官员,堪称天子近臣,也多为朝中重臣,入了集贤殿书院,便是够到了丞相的门槛。
昭宁当然知道顾清允会有这一天,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然,此时是萧圣人用人之际,他既愿意依从,萧圣人当然会大力提拔,更何况,他兴许还是襄平未来的驸马。
这一日,她有一种看着自己死去的感觉,曾经的梦幻,曾经的爱恋,曾经的天真岁月,都离她远去。
而剩下的她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两日后,程峻带来了查探的结果。
如东方陌所说,徐铸久的确在东征中与士兵一起闯进边境民宅中奸|污民女,闹出人命。
此事并非秘密,军中许多人都知道,但不会有人将它捅到京城来。
徐铸久在外的名声甚至还不错,比如骁勇善战,豪迈义气,年少有为,二十出头,便做上了北衙禁军都尉。
但细查下来,他于私德上一片狼藉,妾婢无数,青楼常客,未成婚便有了子女,而且在京中他也同样做过违乱法纪之事:两年前,他强占了一名下属的妻子,那下属意欲上告,最后由徐家夫人亲自出面,才将事情平息。
听完程峻的禀报,昭宁久久无言。
直到程峻自己等得忐忑,才小声问:“那……卫国公的事……”
昭宁这才回话:“说吧。”
程峻便继续道:“属下查知卫国公祖籍扬州,却是孤儿,无父无母,至今也未娶妻,平日也不好交游,竟没什么亲友,只有一人,是他在剿灭崔显之乱中结识,由那人将他引荐给王藏老将军,才成就今日之威名,那人便是楚王之子,长泽郡王李纪。”
“楚王?”昭宁凝眉:“这么说,他有可能是楚王的人?”
程峻回道:“这个属下不知,东方陌进京后谁也不曾见过,包括楚王。”
昭宁却觉得,东方陌正是楚王的人。
徐家与岱王交往密切,楚王不愿她与徐家结盟,所以要阻止,而让东方陌帮她,她也欠了东方陌人情。
“另外,东方陌的确与徐骥不和,因那次徐铸久奸|污民女,徐骥本可以轻而易举将其盖过,可东方陌却下令严查,最后徐骥无可奈何,杀了几名徐铸久身边的人,并打了徐铸久三十军棍,降级三等,才让东方陌作罢,若不是徐铸久养伤一个月之久,误了立功机会,此次怕是可以封折冲都尉。”程峻说。
昭宁忍不住哼一声,不屑道:“这种违法乱纪之徒,本该处死,只受了三十军棍,竟还不知足。”
程峻低下头。
昭宁也沉默下来,她似乎走入了绝路。
良久,她下令道:“宣薛大人进宫。”
待薛崇如进宫,昭宁将东方陌与徐铸久的事告知他。
然后道:“舅舅,依你看,除了徐家,还有其他合适人选吗?”
薛崇如回道:“若是慢慢寻找、联系,自然是能找到的,只是眼下……”
只是眼下,情况紧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昭宁也知道这样,也知道她若临时变卦,其实是一种幼稚。
“其实,若是找远离朝政的寻常人家,倒是会多出许多选择。”薛崇如道。
昭宁不由想起那日向自己进言的冯德。
他甚至向自己建议的还是萧姓族人。
此时连舅舅也这样说,所以,其实那冯德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吧……
“若是不选寻常人家呢?”昭宁问。
薛崇如肯定道:“那徐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昭宁突然明白过来,其实是她不够理智。
她此时出嫁,一为避开和亲,二为寻找盟友。
徐家两条都合适。
让她膈应的徐铸久那些德行问题,并不影响这两条。
难不成,她还想和未来的驸马做一对恩爱夫妻?这本就过于虚妄,不只徐铸久不能,换了其他人也不能。
所以此时换人选,有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这样还得罪了徐骥。
与此同时,也正中东方陌下怀,看不见的阴谋,才是最可怕的。
“舅舅,我知道了,既是联姻,就不该在意这些小事,后日我会去参加东征大军的封赏大会,若无意外,到时会和徐铸久定下婚约。”昭宁道。
薛崇如看着她,长叹一声气。
封赏大会那一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昭宁乘着垂了轻纱的檐子出宫,路过皇城时,一抬眼,却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顾清允。
他一身竹青色布袍,手拿一卷竹简,在长廊前方款步而来,雅致俊秀,玉树临风。
这儿正靠近集贤殿书院。
昭宁移开眼,刻意不去看他。
到她檐子下,顾清允避到一旁让行。
原本只是一次平常的偶遇,互相当作不熟悉便好,可就在她檐子将过去时,顾清允开口道:“公主留步。”
檐子停下来,昭宁低下头去,顾清允走到她身下,抬手道:“公主的簪花。”
那是一只极小的花饰,竟不知什么时候从她头上掉了下去,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宝歌替她将那簪花接过来,开口道:“多谢顾公子。”
昭宁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顾清允轻轻一笑,再次退到路旁避让。
檐子再次往前行,在他面前越过,他站在那里,如玉如松,那袭竹青色衣袍衬着身后红色的宫墙,就如降临人世的谪仙。
一汪浅水涌向她眼底,在眼眶中徘徊流转,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它停在眼中不再往下落。
他竟然能……如此淡定从容地面对她,好像两人从无婚约,从无交情,那些往日萦绕心底的情丝,都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
她以为他们开始过,但结束了。
然而他的风轻云淡却告诉她,其实两人从未有过什么。
一路她都沉默着,不言不语,不露一丝表情。
直到北郊校场,她才舒展眉眼,勉强露出一丝笑颜。
檐子在校场门口停下,东方陌就立在辕门下,朝她道:“昭宁公主。”
昭宁垂首看向他。
身着重铠,手执长枪,一张脸清冷如霜,一双眸光幽深不见底,看不清他的任何情绪和神色。
一旁徐骥也道:“见过昭宁公主,公主能驾临校场,是东征大军之幸。”
她收起悲怆而无力的心境,笑着应声道:“卫国公,徐大将军,东征大军壮我大周国威,我也想看看军中男儿们的风采。”
随后她从檐子上下来,被领着前往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