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地一声，从那人的衣角开始，燃不尽赤焰毫无预兆地蔓延，顺着衣料、顺着身躯、顺着一切可燃烧不可燃烧的，席卷而上。在一声凄厉的尖叫中，那人倒在地上翻滚，试图回到那生死的界限之外，却终究无力地化为焦土，随风远去的发丝也在空中化为齑粉。
这一幕的视觉冲击力有点大，除了一动未动的裴轩燃和站在他身边的阮苏苏，所有人都连连后退，生怕那夺命的火焰越过界碑让他们尸骨无存。
一片惊惶和死寂之中，裴轩燃却已然逆着风，越过了界碑，朝峡谷崖边走去。
“在这里等我。”淡淡的话音顺着风传到她耳边。
“嗯嗯。”阮苏苏乖乖点头――我又不想变成炭烤猫猫，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跟上来的。
然而，下一刻，阮苏苏腰间的剑忽地一沉，不受控制地带着阮苏苏向前冲去，转瞬间便越过了界碑，朝崖边……不，朝魔渊而去。
阮苏苏：“？！”
你要跳崖也别拽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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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溯洄（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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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苏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把剑坑了。
早在魔宫的藏宝阁里，这剑便碰瓷上了她，一头钻进她的芥子之中抓不出来。不过这种小事倒也无伤大雅，反而是后来流晖剑灵在妖界秘境里帮了她不少。
可溯洄中这个半实半虚的“赝品”……几次三番挑衅裴轩燃，现在又拉着她跳崖，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阮苏苏没有半点犹豫，在剑上的牵引力刚刚出现，自己即将越过界碑的那一刻，便伸手解开了缠在腰间的束带。
然而，没有了束带相连，她依旧速度不减，去势汹汹地被拽着往前，像是与流晖剑之间有着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牢牢地联系在了一起。
【特殊物品不可丢弃。】
阮苏苏：“？？？”
还能这样强买强卖的吗？
阮苏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过界碑，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屏息，却没有像方才不知死活越过界碑的那人一样顷刻间化为焦炭，除了被热浪卷过的皮肤略有些干燥的灼痛，并无异样。
好、好像还行？不等阮苏苏松下一口气，熟悉的牵引力再度出现，流晖剑一个加速，以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回炉重造的气势，继续朝崖边猛冲。
阮苏苏：“……”
身后传来动静的那一刻，裴轩燃便停下了脚步。然而这一系列异常动作进展得实在太快，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一身红衣的阮苏苏便以一种微妙的前倾姿势从他身边加速而过，快到他只用余光看见了一道红色的残影。
“……”裴轩燃愣了一瞬，好在下一刻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她惜命得很，亲眼目睹了妄自越过界碑的惨烈下场，不可能不经试探就乱来。而她方才一闪而过的姿势也略有古怪，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往前……
眼看着阮苏苏的身影愈发远去，惊呼声逆着风传来，故地重游的一点点怅惘荡然无存。裴轩燃上前，简简单单迈出一步，身形却忽然像是融进了雾里，下一刻再出现时，已然到了数米之外，伸手握住了阮苏苏的手腕。
阮苏苏无法摆脱的猛冲趋势被轻描淡写地化解。好不容易站定下来，阮苏苏才发现自己已经半只脚迈出了断崖。崖边乌黑的碎石被风吹落，未曾坠入深渊便在半空中化为齑粉。
“……”
阮苏苏后知后觉地有点腿软，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一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也散了，明明只是一触即分，手腕上却还残留着难以忽视的触感，那触感太过分明，阮苏苏还以为是方才情况紧急力度有点大，一看却发现连道红印都没有。
可能是太紧张了吧。阮苏苏揉了揉手腕，抬头一看，裴轩燃若无其事地负手而立，正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流晖剑。
看到这“罪魁祸首”，阮苏苏还是有亿点点生气：“这剑太难缠了，还是交给你保管吧。”
“我要一把破剑做什么？”裴轩燃神色淡淡，兴致寡淡。
“……”
溯洄外把它安放在藏宝阁最正中的位置用上古剑魄精心滋养，溯洄内却称之为一把破剑。
是该说分得清真实虚妄，还是该说男人心思难辨呢？
不过溯洄内外的流晖剑确实有些不同，闹了这么一遭，阮苏苏也不想再把这“定时炸弹”带在身边了，无情地用脚尖碰了碰躺在地上装死的流晖剑：“既然都不想要的话，那就依它的愿，扔下去回炉重造吧。”
“？”流晖剑不动声色地挪远了几寸。
裴轩燃欣然点头：“甚好。”
说罢，不等阮苏苏反应过来，裴轩燃一拂袖，不可违逆的劲风将流晖剑扫落断崖。
“哎等……”虽然说着要把它扔下去回炉重造，可当流晖剑真正坠落的时候，阮苏苏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却被裴轩燃拦住。
“退远点。”裴轩燃立于断崖边缘，目光沉沉地追着朝魔渊坠落的流晖剑。
流晖剑不愧是难得的灵剑，魔渊的赤焰掠过剑身，依旧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折射出沉金般的质感。
良久，流晖剑下坠的趋势减缓，停滞在魔渊深处，阮苏苏隐约瞧见了有淡淡的黑雾从剑身溢出。
不等阮苏苏看清，立于她身前的裴轩燃忽地一跃而下，不顾雀跃而上的烈焰和灰烬，顶着令人窒息的滚滚热浪和沉沉魔气，朝魔渊深处的断崖上，一片火光掩映的地方掠去。
“那是……阵心？”
断崖上嵌着一块不规则的棱锥，散发出的光亮被火光和烟尘掩盖，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那个方位也正是停滞在半空中的流晖剑所指的方向。
虽然找不找得到阵心裴轩燃都能强行破阵，但有了阵心，总归要比没有简单许多。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再引动那么庞大的魔气，以至于自身也受到影响。
可阮苏苏看到阵心散发出的，能穿透黑雾的奕奕光彩，却莫名地心有不安。
等等……黑雾？
阮苏苏忽地想起在妖界玲珑阁秘境里所遇到的，往自己识海投放了魔种的黑雾。她本以为那团黑雾要么随着秘境的毁灭而消散，要么被溯回镜外的裴轩燃碾碎，怎么竟然还在？
不仅如此，更让阮苏苏意外的是，她清晰地看见黑雾一点一点地从流晖剑剑身上逸散出来，逐渐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它究竟是什么时候附在剑上的？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阮苏苏难掩震惊之色，可裴轩燃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没有一点意外，早有预料地身形一晃，避开阻碍，将阵心从崖壁的缝隙中取下，握在了手中。
阵心在手，只消片刻便可以彻底终结这溯洄阵法，似乎胜负已分。
可黑雾中却传来一声轻笑，阮苏苏直觉不妙，果然，不等她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后就被猛推了一把，巨大的力道让她凭空腾起，从断崖边直坠而下。
阮苏苏：“……”
所以还是躲不开坠崖这个步骤吗？
也许是有了点心理准备，也知道自己似乎不会被烧成灰烬，这回阮苏苏并没有太过慌张，在空中调整了一下身形，体内灵力周转，悬停在了半空。
然而，黑雾不仅把她拉下崖，还趁她没完全稳住身形之际，毫无保留地发动了偷袭。
那一招来得太快，阮苏苏仅有的几次战斗与之相比简直是儿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利刃直取面门，阮苏苏本能地往后一仰，可对方早已预判了她的动作，顺势朝下变招，后仰到一半的阮苏苏避无可避――
身侧忽然一阵清风，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顺势旋转半圈卸力，阮苏苏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带到了数米之外，一抬头便看见裴轩燃近在咫尺的身影。
“啧。”一击不中，黑雾遗憾地退后数米，人形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明明看不清它的面容，阮苏苏却觉得它在笑。
下一刻，裴轩燃手中的阵心忽地发出一道刺眼的光，他们离得极近，因此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阮苏苏便被那道光吞没。
所以它处心积虑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我接近阵心？在被光吞没的那一刻，来到魔渊地界后发生的一切都在阮苏苏的脑海中串了起来――
先是用炮灰越过界碑后化为焦炭的惨状分散注意力，趁机附身在流晖剑上，而后直截了当地把她拽向断崖。
想来半途被裴轩燃拦截也在它的预料之中，不过就算被拦截被识破，也成功让她来到了断崖边。
接下来，只需要让裴轩燃拿到早就动了手脚的阵心，再把她拉下来偷袭。
一旦裴轩燃出手救她，无论偷袭能否得手，都可以趁两人距离极近又无所防备的时机引动阵心……
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预判怎会如此缜密精准？
【主线任务“探索裴轩燃的过去”当前完成度60%】
【检测到核心物品“阵心”，正在加载。】
“……”
阮苏苏身体一轻，像是飘在虚空中的浮萍，无着无落，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白。
良久，漂泊不定的魂灵终于落到了实处，阮苏苏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困在什么器具里，甚至连转身的动作都做不到。
阮苏苏：“？”
视角有限，阮苏苏只能看见面前一片墨红色的纹路，像是质地普通的衣料。还没等她琢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挡住视线的衣料被风吹开，她不受控制地倾斜，看见了滔天烈火，滚滚岩浆。
没等她定睛细看，阮苏苏又在风中被迫转了个身，入目是一张有几分眼熟的面容――轮廓稍显青涩，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被赤焰和魔气灼伤侵蚀，看上去有些非人的恐怖，唯有那双眼通彻澄明，是少年时的裴轩燃。
阮苏苏：“……”
哦，她明白了，她这是受溯洄阵心的影响，回溯了当年的情形。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是以佩剑的视角？为什么一睁眼就是他入魔的场景？
等下，这个时间点，裴轩燃的佩剑不就是剑灵未生的流晖剑吗？她今天就跟这剑过不去了？
这些念头一晃而过，下一刻，阮苏苏就被眼前的变故打乱了思绪――凡人的身躯在魔气中不堪一击，血从遍布的伤口中溢出，顷刻之间又被灼热的气息蒸发，眼前之人将死未死，破碎扭曲的躯壳被魔气强行连结在一起，身不由己地承受着超越极致的惨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他却在笑，无声而又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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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溯洄（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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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苏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阵心的作用下，原书中从未提及过的裴轩燃的过去随着流晖剑的部分记忆缓缓没入她的脑海――
魔渊是位于人间和魔界交界的裂谷，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终年不灭的赤焰熔岩在谷底流淌。世间的怨憎在这里化为魔气，又滋养出没有理智的丑陋魔物，在魔界游荡。
当年天降不祥，魔渊应劫而动，人间大旱，战乱频生，与世隔绝的仙山亦无法坐视不理。
然而，谁都知道魔渊可怖，非寻常人可以撼动，因此谁也不愿派出真正的精英前去冒险，只做做样子，派出些送死的炮灰，也好给人间一个说辞和交代。
阮苏苏从流晖剑朦胧的记忆里看见了烈火焚天的魔渊，那时还没有警示止步的界碑，走在最前面的人毫无心理准备地迈过那道看不见的生死界限，又在极短的瞬间内化为焦炭。走在后面的人见状想逃，却被冷眼旁观的督战领队无情地推向绝处。
一片人间炼狱中，裴轩燃漠然地抬起头，看向道路尽头的裂谷。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像是忘却了生死，又或者说是毫不在意，缓缓地朝前走去。
迈过界限的那一刻，他步伐一顿，烈火由内而外地燃起，比他想象中的更为疯狂肆/虐。可他却没有化为焦炭，而是仿佛听见了什么宿命的呼唤，片刻之后，蹙起的眉头松开，裴轩燃继续缓缓地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略有些不自然，阮苏苏甚至可以听见他体内血液沸腾、骨骼崩裂的声音。
“破魔箭！快！那边不对劲！”后方传来急促的呵斥，紧接着“咻”地一声，尾羽拖着紫光的特制箭矢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了裴轩燃后心。
裴轩燃没有躲，或者说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他做出躲闪的动作。他垂眸看了眼穿透到胸前的箭矢，没什么表情，而特制的所谓破魔箭也只在魔渊的余威下支撑了几秒而已，待裴轩燃缓缓收回目光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化为灰烬了。
可后方的人又怎会罢休？一时间，无数支破魔箭破空而来，说是倾巢而出也不为过――因为心虚，所以比任何人都怕他入魔后会回来报复。
然而这些箭矢都没能再近身，裴轩燃停下了脚步，冷冷地回眸，眼底泛出了猩红的暗色。那一霎，铺天盖地的魔气不再无序，精准地将所有飞来的破魔箭吞噬，而后沿着破魔箭的轨迹逆向而去，瞬息之间便洞穿了箭手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裴轩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过身去继续往裂谷的方向走，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墨红的血迹晕开浸染，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没有露出一点脆弱之色。
“别、别再往前了……”阮苏苏徒劳地在剑中看着他，可她于此段记忆而言只是一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存在”本身都是虚假的。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的光景，裴轩燃走到了荒漠的尽头，神色淡漠地站在魔渊裂谷边，垂眸看向脚下的万丈深渊。炙热的火焰跃动着，像是迫不及待地迎接久违的客人，愉悦而又疯魔。
忽而魔渊深处起了黑雾，盘桓而上，一道声音在裴轩燃耳边响起，蛊惑般地下了谶言：“天选之魔，注定与魔渊纠缠不休，一生气运都受其侵扰，永难超脱自由。”
裴轩燃嗤笑，一跃而下。
――
那一日，魔渊方圆百里均化为焦土，无一人幸免，而后赤焰平息，归于沉寂。
唯有崖底深渊的裴轩燃涅重生，从此超脱鬼神。入魔之后，神魂与魔渊相生相克，在侵蚀和反噬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再次见到“故人”已经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彼时的裴轩燃在魔界的山林里隐居，不似人间的仙山四季如画，魔界的山林尽是枯木，树枝扭曲成奇形怪状，随时准备孕育新的骇人鬼故事。
眼前的景象由暗转明，阮苏苏依旧附在剑身上，望着阴沉的天空，似乎还没从魔渊的场景中缓过神来。
忽而远处传来嘈杂声，惊起一片黑鸦，冥想中的裴轩燃缓缓睁眼，阮苏苏飘散的思绪也随之唤回。
与世隔绝数年，裴轩燃眼里平静无波，外界的纷扰似乎与他无关，眉眼间只有些许被扰了清静的不悦。唯有转不了方向的阮苏苏久久直视他的眼睛，从他眼底深处看见了暗沉沉的、深渊般的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