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出了点状况，不过不急，倒是还有一个地方不太寻常，可以先去看看。”阮苏苏的神识在城主府内一扫而过，瞬间便对情形有了大概的了解，再睁开眼时，已经确定了接下来的动作。
府内四角和中央偏北都有几处地方魔气异常浓郁，但阮苏苏在意的却是另外一处。
那一处乍一看上去干净得很，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但在魔界的都市中、又是城主府这样的地方，干净本就是最大的可疑。
阮苏苏一跃而出，朝西北方掠去。裴轩燃紧随其后，赤焰的微光将高楼中逸散出来的雾气尽数挡在周身数米之外。
赤焰：“……”
西北角的空气很是“干净”，连雾气都不怎么靠近这处。阮苏苏神识浅浅在屋外一探，也没有发现任何符文的痕迹。
屋里一片静谧，阮苏苏警惕地推开门，月光乍然落入屋内，引起了一片惊叫。
阮苏苏：“……”
这熟悉的惊叫声，不会又是……
阮苏苏定睛看向屋内，果然，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只有满满当当的小姑娘们，在恐惧中抱成了好几团。
这城主到底是抓了多少？这数量，周边的村落全抓完也不够吧？就算是有些不良癖好，也不至于这么多吧？
阮苏苏本来还想着这里会不会藏着什么不能被魔气侵染的宝物，说不定是系统给她指引的东西，结果……
“收声，想把人都喊来吗？”阮苏苏皱眉道。
这话效果斐然，屋内一下子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片漆黑中，无数双眼睛颤颤巍巍地看向阮苏苏。
阮苏苏缓缓上前一步，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处理，离得近一点的小姑娘突然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惊叫，像是绷紧的神经忽然不堪重负地断裂，惊惶的眼里满是绝望与恐惧，她疯狂地伸手攥住藏在角落里的碎瓷片，决然地朝脖颈划去。
阮苏苏立刻出剑挑开了碎瓷片，碎瓷片在半空中化为齑粉，可还是在小姑娘脖颈处脆弱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血流汩汩，很快顺着衣襟流了一片。
阮苏苏下意识想要上前替她止血，可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小姑娘尖锐的声音在屋里炸开：“别过来！别过来！你身上也有和他们一样的气息！你也是坏人！魔鬼！”
神智被恐惧控制，小姑娘眼神浑浊，形状疯癫，声音也逐渐由尖锐变得嘶哑。
裴轩燃指尖微动，隔空封了她的穴道，小姑娘应声而倒，只是倒下时那双眼睛仍没有合上，而是惊惧地盯着阮苏苏所在的方向。
“……”屋内再次回归压抑的沉默。
不愿去看面前这么多双惊惧绝望的眼睛，阮苏苏走出屋外。
那一瞬间她忽然无端想到，之前流晖剑灵能轻易哄住那些小姑娘们，真的只是因为可爱帅气的小男孩外表吗？
或许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灵剑无意识散发出的凛然正气，让她们在灰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而不是如旁人一样的阴冷魔气。
朦胧的月光洒落在肩头，阮苏苏忽地自嘲一笑：“这便是‘魔’吗？”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不再是扶摇仙山风姿卓绝的剑修，也不再是任性可爱的妖族小猫，而是“魔”，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身魔气地站在那里，便让人恐惧绝望的“魔”，是混沌邪恶的化身。
哪怕是当初被迫离开扶摇仙山，来到魔界的时候，阮苏苏都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不容于世的感受。
“你不是魔，你会成为世间唯一的神。”裴轩燃站在她身侧，眸色深深。
阮苏苏微微偏过头看向他，神色淡淡。
“魔行事肆意，只凭喜好，被欲念和情绪控制，是这世间下下等。”裴轩燃缓声道。
阮苏苏闻言似是笑了一声：“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我披着魔的壳，本是世间游魂，直到遇见了你。”裴轩燃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阮苏苏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阮苏苏移开了目光，不言语。
裴轩燃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一字一句仿佛刻在心里：“我会成为神的第一个信徒。”
“……花言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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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雾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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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声由远及近，阮苏苏漠然抬眼望向来路，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动，更懒得躲。
高楼处的火光小了很多，只剩下漫天的浓烟滚滚，整座城主府里都在乱中有序地追杀着那个在高楼放肆了一把又逃出生天的人。
“往西北角跑去了！快拦住！”有人隔着老远喊道。
阮苏苏目力极好，哪怕是在夜色和烟尘中都远远看见了朝这个方向跑来的少女。少女一边敏捷地扭身躲着后方的拦截，一边速度不减地将追兵甩在身后。
只是……这少女跑步的姿势也未免太清奇了，不说矜持优雅了，那张牙舞爪、四肢乱舞的架势，乍一看上去像只狂奔的八爪鱼，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少女似乎也远远地看到了站定不动的阮苏苏。可能一时间以为阮苏苏和追兵们是一起的，有意在前面拦截她，她眼里冒着精光，像是夜色中的明珠，不避不让地弓了身子，蓄力一个冲刺――五指呈爪状，精准熟练地朝阮苏苏的脸上挠去。
阮苏苏：“……”
阮苏苏侧身半步避开，顺势出剑，剑光在少女眼前一晃，少女的身形忽然一顿，没由来地转而朝剑光抓去。
这一下倒是正巧躲开了阮苏苏用于威慑的剑气，少女的注意力被剑光吸引了一瞬，须臾之间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般地又回身撞向阮苏苏。
少女的动作和反应都非常快，可在阮苏苏面前却还是没能讨到好。阮苏苏这回甚至没出剑，只是提起剑鞘往身前一挡，“啪”地一声，少女的脑门狠狠撞上了剑鞘，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姗姗来迟的追兵：“……”
阮苏苏两招制敌，淡然地收回剑鞘，朝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追兵们浅浅一笑：“这猫，啊不，这人我要了。”
追兵：“……？”
你刚刚说了啥？是我听错了吗？
“您、您二位这是出来赏月？”追兵头子硬着头皮上前回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朝下倒在地上，不知道情况如何的少女，为难道，“不是要扫您的兴，只是这位姑娘……初来乍到不懂事，还没调/教好，也不懂规矩，刚刚甚至还趁城主不注意在高楼里放火，闹得乌烟瘴气的。”
“要不……给您寻几个更好的？”追兵头子试探着觑了眼阮苏苏的神色。
然而，阮苏苏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挥手打断了他：“没事，我就喜欢性子野的。”
“……”
裴轩燃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不敢多言，唯有倒在地上的少女突然愤而暴起：“野你个头！我挠死你！”
阮苏苏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一伸手，拎住了暴起少女的后领，另一手轻轻一弹，“少女”再也维持不住形态，“嘭”地一声变回了原形。
――是一只英短金渐层。圆圆的，小短腿，有些微胖，还挺可爱。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个男孩纸。
“……”
“呵呵呵呵，怠慢两位了。”一片寂静中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城主乌馗缓缓从雾中走来，客气道。
阮苏苏拎着猫，抬头看向城主，只觉得城主皮笑肉不笑的假面下，脸色实在是不太好。
也是，身为城主，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只伪装成凡人小姑娘的小猫妖给骗了，任谁也不会心情太好。而且这小猫妖不仅烧了房子还在府里乱窜，最重要的是，它还是个“女装大佬”。
城主乌馗的目光从小猫妖身上一扫而过，将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按捺住，换了一副笑脸看向阮苏苏：“我瞧着这位女侠身上的魔气不太稳固，是不适应雾城的气候吗？”
阮苏苏没有回答，只抬了抬眼，神色沉凝。
城主乌馗像是没有察觉到阮苏苏的异样，继续和声笑道：“女侠可能有所不知，身为魔，总会在不自觉之间吸纳吞噬天地间的魔气，以增强实力。只不过初入魔时，难以分辨外界魔气中的杂质，若是吸纳太多混沌便容易导致心神不稳。”
“不过嘛，避免的方法自然也是有的，”城主乌馗话音微微一顿，见阮苏苏没有阻拦的意思，眼底划过一丝暗芒，脸上笑意更深，“只需要用‘血气’来过滤……要么用纯粹的凡人之血，要么用蕴含浓郁魔气的血。”
“若是两者都不想用，那就只能在屋里静坐，尽量避开雾城的雾气了。”见阮苏苏不言语，城主又缓缓笑道。
阮苏苏神色有些冷，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疏离：“你是在威胁我？”
“自然不敢，”城主躬身示弱，“在下区区一个魔界小城的城主，岂敢威胁扶摇仙山的剑修？”
阮苏苏闻言神色更冷了几分。
之前还是语焉不详的女侠，这回就直接点明她身份了？虽然以这个时间线来看，她确实常和裴轩燃一起出入魔界，若是有心也不难查。但在这个情形下忽然点明，显然是想提醒她往日的荣光和如今的落差。
似是无意间看见了阮苏苏身后的屋子，城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两位殿下这么晚了到这西北角来，是觉得之前献上的那些入不了眼吗？”
“是下面人思虑不周，唐突二位了，二位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城主别有深意地笑着，再次朝两人躬身道。
“不必了，这只猫给我就行。”阮苏苏面无表情地拎着手中的小猫妖，径直从城主身边走过。
自觉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到位了，城主乌馗笑着让开道路，目送着阮苏苏离去。
裴轩燃局外人似的跟在阮苏苏身后离去，只在路过乌馗身边时，轻飘飘道：“自作聪明往往自掘坟墓。”
――
夜深露重，被清空了一波的雾气又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归来，将雾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阴影之中。雾中的魔气混沌不堪，呼吸之间让人心浮气躁。
阮苏苏回到屋里时，原本的那一排小姑娘都不见了踪影，屋子里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寂寥。
阮苏苏关上了窗，回想着方才城主堪称刻意的对话，大概明白他是想激怒她并且勾起她对裴轩燃的敌意，但又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和怪异，让人不太舒服。
金渐层小猫妖被她放在了地上，刚一恢复自由，小猫妖就“嘭”地一声变回了人形。
相比之前伪装的凡人小姑娘，他真实的模样自然得多，一头浅金色的渐变短发，不羁地翘起一撮呆毛，眼睛则是墨绿色的，有种非人的妖异感。
明明本体是只圆滚滚的、微胖无害的小短腿，可化为人形的时候却给自己补上了一切“不足”，耷拉着眼皮，脾气还有点不好惹的样子。
然而，或许是被拎了一路冷静了下来，金渐层少年这回没有再闹腾，只是看向阮苏苏的眼神也带着点微妙的意思。
阮苏苏：“？”
怎么一个个都这种眼神？
沉默了片刻，金渐层少年终于开口，不好惹地硬邦邦问道：“你好好一个剑修，跟魔混在一起干嘛？他强迫你的？”
阮苏苏：“……？”
这哪跟哪？
“你看我干嘛？修仙者入魔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舍弃一切加上外力干扰堕魔，要么是成为一个强大的魔的伴侣，从此依附。你这个样子……”金渐层少年话音顿了顿，犹疑地看着神色发愣的阮苏苏，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吧？”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有怎么入魔的常识？”阮苏苏下意识怼了回去。
两秒之后，阮苏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等等，所以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通过第二种方式入魔的？
也对，知道“回溯”的人寥寥无几，她骤然入魔，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走的定然不可能是舍弃一切的堕魔之路。
难怪自从进了雾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尤其是那个城主！原来是误会她和裴轩燃有那种关系！
“……”
“……”
“……”
“咦？你这个表情……难道你们不是……？”金渐层少年五感敏锐，察觉到阮苏苏和裴轩燃之间微妙的气氛，犹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当然不是。”阮苏苏没好气道。
裴轩燃站在阴影里沉默不言：“……”
“……这样啊，”金渐层少年似是尴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不好惹的状态，“那你为什么好好的剑修不做非要入魔？还跟魔混在一起？”
这就说来话长了，长到可以写出一本小说。阮苏苏懒得解释，反问：“你又是什么来历？”
“我？纯血脉大妖！”少年微微昂起头，自信满满道。
“纯血脉大妖会伪装成凡人小姑娘混进魔界城市，还被追得四处乱窜？”阮苏苏揭起短来一向毫不留情面。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金渐层少年不可言说的逆鳞，少年瞬间炸毛，飞起一爪就朝阮苏苏挠去。
阮苏苏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剑身上的流光一闪而过，流晖剑灵飒然立于半米之外，半空中一缕金色的头发缓缓地飘散落地。
金渐层少年凝滞在原地，脑袋上那撮不羁的毛发上留下了一道平整的剑痕。
“哎，别给削秃了，秃了就不可爱了。”阮苏苏漫不经心地开口制止了剑灵的下一步动作。
流晖剑灵闻言动作一顿，瞥了一眼不敢乱动了的金渐层少年，冷哼一声，抱手立在了阮苏苏身边，威胁之意满满。
金渐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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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雾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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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为了救人才千方百计混进来的？”阮苏苏坐在太师椅上，金渐层少年在流晖剑灵的威胁下乖乖地变回了原形，端坐在阮苏苏面前。
“没错，我本是妖族纯血大妖，在凡间游玩时暂住在了一个小山村里，”提起过去，金渐层的神色忽然有些黯淡，“没想到我只是正巧离开了一天，回来时就发现，小山村已经被魔族洗掠一空。”
阮苏苏颇有耐心地听完了金渐层少年的讲述。
原来他还真是出生于妖界一个纯血脉的大家族，还是直系血脉。然而到了年纪总会有叛逆的时间段，他比兄弟姐妹们胆子更大一点，直接跑出了妖界。
对于凡间而言，哪怕他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猫妖，也足以自由自在横行。然而，也如同每一个俗套的故事一样，他在凡间的小村落里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天生爱笑，明明小山村穷困潦倒，她却依然对生活充满了乐观。她眼睛水灵灵的，像是春日冰雪消融后从山林间流淌而下的溪水，清澈而又暖意融融。她肤色不算白，是阳光下健□□长的小麦色，眼尾处还有一颗小痣，不由自主地吸引着少年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