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苏神色浅浅，起身将泛着微光、缩小成拇指大小的镇魂铃妥当地系在腰间，而后微微朝门口的方向抬起手，裴轩燃手中的流晖剑应声而动，乖巧地落入了阮苏苏手中。
这场景似曾相识，裴轩燃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说不出的黯然。
“看来你们有话要说，正好我也要逐客了。”丹尘忽然开口，神色有些微妙的不爽，似乎不想看见裴轩燃。
“对了，你那铃铛当初联系我的时候，有提到过魔界的雾城。”正式“逐客”之前，丹尘像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朝阮苏苏说道。
――那是彤原本给自己预想好的最后一次指引。
阮苏苏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越过门口的裴轩燃，走出了小屋，屋外天光大好，晴空万里。
――
魔界雾城也是与凡间相邻的一座城，不过与当初的鬼域不同，雾城位于魔界的范畴之内，是魔界的都市。
城门口没有看守，四周和城内都被时浓时淡的雾气包围，影影绰绰，无端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此时的阮苏苏灵力和妖力都俱数封印，体内由于回溯和魔种缘故被魔气浸染，倒也算另类的一种入魔。
只不过阮苏苏体内的魔气虽然极纯，量却稀少，是以看上去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害少女。
阮苏苏迈入雾城内，不动声色的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像是探究。阮苏苏像是浑然未觉，神色如常，步伐的节奏也没有一丝的变化，缓缓地向城中走去。
裴轩燃收敛了魔气缀在她身后不远处。阮苏苏虽然默许了他跟在后面，却不假辞色，让裴轩燃难得有了些无措的感觉。
雾城与阮苏苏最初以小猫身份进入过的魔界城镇相比寂寥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常年有雾气笼罩，街边少有商贩小铺，寡淡无趣。
阮苏苏神识不动声色地扫过道路两旁和街角巷口处的“游手好闲”之辈，忽然停住了脚步。
面前迎来了一位和善可亲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拦住了阮苏苏的去路：“这位姑娘是头一回来雾城吧？可要寻个落脚的地方？小店干净安全，价格好说。”
街边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朝这里望过来，中年人一脸为难地凑近了对阮苏苏说：“哎，你瞧，这城里不太平啊。据说城主最近抓了不少隔壁凡间的小姑娘……”
“我不是凡间小姑娘。”阮苏苏淡淡道。
“悖在那些妖魔眼里都差不多的，可得小心着点，”中年人推心置腹道，“万一要是被抓去了，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啊。”
“来来来，去我店里先歇一晚上，那些人往这边盯了好久了。”中年人说着就要上手扯向阮苏苏。
阮苏苏轻描淡写地侧身，躲开了他的动作。与此同时，跟在不远处的裴轩燃骤然上前，闪现在了她身前，攥住中年人的手臂一扭，隔着衣袖，丝丝缕缕的阴冷魔气侵蚀而入。
“哎哟哟哟松手松手，我这不是没碰到她嘛，至于动手吗？以后站近点别让人误会行吗？”中年人脸上的褶子因为手臂上传来的疼痛皱成了一团。他嬉皮笑脸地卸去了伪装，黏腻的眼神却还在阮苏苏身上来回打量，试图甩开裴轩燃的手。
裴轩燃气势不凡，虽然收敛了周身的魔气，但依旧让人忌惮，他们是把自己当做裴轩燃所属的玩物了。
早有听闻魔界混乱无序，没想到在城里走着都这么麻烦。
阮苏苏懒得多言，随手一道剑光，哪怕没有灵力加持，也让眼前的中年人狼狈不堪，之前想拉扯阮苏苏的右手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中年人当场就要发作。
他是看在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男人的面子才打算收手的，可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被一个魔气浅薄的小丫头给伤了？脸面往哪搁？日后怎么混？
“今天你们都别想出这个城！让你知道……”中年人捂着手臂退后几步，放着狠话，街边凶神恶煞的同伙闻言都聚了过来。
然而，他气势汹汹的话语却被另一道剑光打断了。
被针对的阮苏苏本人还没怎样，她的剑灵先忍不住了――小小的身影闪现在阮苏苏面前，鎏金的瞳孔中划过一抹厉色，无声无形的剑气朝喋喋不休中年人当头而下。
中年人被旁边人拉了一把才险险避开剑光，摔了个屁股蹲。
这下他噤了声，看了看阮苏苏和她身前的剑灵，不敢造次了。
“头一回来雾城，我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一下？”阮苏苏浅浅一笑。
“什、什么入乡随俗？”坐在地上的中年人仰着头，战战兢兢地问。
“你不是说这里不太平吗？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用太平手段处事了吧。”阮苏苏漫不经心道。
“女侠饶命！”中年人能屈能伸，见阮苏苏是用剑的，立刻把她当做了魔界另类的剑修。
“算了，我也没兴趣跟你浪费时间，带我去见你们城主。”阮苏苏忽而道。
“可、可是小人……哪有本事见得到城主大人啊？”中年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谄媚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城主派来探我深浅的。”阮苏苏懒得跟他绕弯子。
“哈哈哈哈，这位殿下好眼力，”雾中走出了一位威严男子，见到几人后深深一躬，歉然道，“在下雾城城主乌馗，见过魔尊殿下和这位女侠殿下。下面人不懂事，还望两位莫怪。”
男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合适，正好在阮苏苏点明之后的下一刻，想来是在旁边观察多时了。
阮苏苏也不戳穿，看了裴轩燃一眼，不再说话。
带上这么一尊大佬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一进城就恐怕就被暗处的眼线认出了身份，早早地汇报给城主了。
或许是摸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才特意派了人来试探。
不过，就算是试探，不怕因此招惹了裴轩燃……这城主恐怕也是有所图谋、有所依仗的，甚至还有自信让这一切成为“阳谋”。
――
两人就这么住进了城主府，只是城主显然对他俩的关系有所误解，只安排了一间屋子。
裴轩燃没有多余解释的意思，阮苏苏也懒得管――反正被赶出屋的总不可能是她。
于是，就出现了两人相对无言，小剑灵站在阮苏苏身边一脸警惕的状况。
“你先回去吧，外面没什么事，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阮苏苏拍了拍小剑灵。
流晖“哼”地一声别过脸去，不肯回剑里。
“听话。”阮苏苏加重了一点语气。顿时感觉自己无痛当妈，像是个处理叛逆少年的新晋老母亲。
流晖剑灵忿忿地指着裴轩燃，朝阮苏苏道：“为什么要让他跟着你？”
阮苏苏叹息着敷衍道：“因为还挺方便的，而且我又不认路。”
流晖：“……”
如此出其不意的回答，让流晖剑灵一下子哑了火。
“可是！他……”流晖剑灵狠狠地瞪了裴轩燃一眼，像是憋了好多怒气，一时间组织不出语言。
“行啦，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回去睡觉。”阮苏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流晖剑灵的脑袋。
“我不是小孩子！”流晖剑灵一下子被轻易地转移了话题，一边整理自己被拍乱了的头发，一边忿忿道。
阮苏苏哪管那么多，趁他不注意，在他背后轻轻一拍，直接拍回了剑里，然后长剑归鞘，转头不去理会挣扎不休的流晖剑。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直到有人在外面轻轻地叩了叩门。
裴轩燃指尖微动，门开了。
敲门的是那个谄媚的中年人，身后捆着几个人类小姑娘，小姑娘们哭哭啼啼以泪洗面，但都无一不是漂亮的小美人。
“这是城主大人最近寻来的，您赏脸挑几个？”
裴轩燃：“……”
裴轩燃看向了阮苏苏。
阮苏苏：“……”
阮苏苏看了眼门口的小姑娘们，无奈开口：“都留下吧。”
中年人左右觑了觑两人的脸色，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等下，当着女侠的面给魔尊送小姑娘？这、这好像……马屁拍到马腿身上了？
中年人狠狠一拍脑门，霎时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弯，灵机一动，把身后的小姑娘们一个个推进了门，解释道：“其、其实这些小姑娘都是城主大人送给这位女侠大人的。女侠有所不知，魔界有些特殊的秘法，用年轻的凡人小姑娘的新鲜血液，可以美容养颜，永葆青春！”
阮苏苏：“……”
“行了，不用多说了。你回去吧，别再来了。”阮苏苏心累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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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雾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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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两个人在屋里对坐尴尬，现在好了，多了整整一排年轻漂亮的凡人小姑娘，更尴尬了。
阮苏苏觉得自己可能是和这雾城八字不合。
“你们……”阮苏苏打算问问这些凡人小姑娘的情况，谁知她刚一开口，哭声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了。
阮苏苏：“……”
想也知道，是被那人最后说的什么“美容养颜永葆青春”的秘法给吓到了。
“别哭了，我不放你们的血美容养颜，”阮苏苏无奈叹息，“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那么多牌子的化妆品不好用吗？非要用美少女的鲜血。”
可她的承诺并不能让小姑娘们减轻恐惧，哭声收敛了一点，但是不完全。
阮苏苏想了想，这些小姑娘们对自己恐怕是有心理阴影了，而裴轩燃显然也不是能哄住她们不哭的，不把人吓晕过去就算好了，那么只能……
阮苏苏叹息着拔了剑，在一片惊叫声中，唤出了流晖剑灵。
“你竟然强行把我塞进去？！”流晖剑灵刚一出来就质问道，一边叫嚷，一边试图黏着阮苏苏撒泼。
阮苏苏：“……”
更头疼了，有点后悔把他弄出来了，要不再塞回去？
当然，再塞回去是不可能的。流晖剑灵警惕地防备着阮苏苏的动作，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委屈的意味。
阮苏苏放轻了声音，循循善诱：“这样，你帮我个忙，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得到。”
“什么忙？我一定可以！”流晖剑灵闻言眼睛忽然亮起。
“乖，”阮苏苏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见他轻而易举地上钩，心里有了一点点负罪感，“帮我哄哄那些小姑娘们。”
流晖剑灵：“……”
可恶，又被套路了。
或许是因为流晖剑灵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模样兼具可爱和帅气，虽然臭着张脸，但还是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小姑娘们的少女心，哭声渐缓，胆大一点的甚至开始好奇地打量起阮苏苏和裴轩燃。
她们从未见过拥有如此华贵气质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凛然不可犯的威势，却又不像那些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妖魔，而像是……像是山林间的松涛竹海，让人心向往之。
“你们被抓来多久了？”阮苏苏见她们心情平复了下来，缓声问道。
“有、有半个月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犹豫道。她眼睛很大，水灵灵的，眼尾处有颗泪痣，肤色偏暗，像是常年在阳光下奔跑，此刻抱着膝缩在角落里，还挺惹人怜爱。
“原本住哪？”阮苏苏又问。
“南边一点的山村里。”她像是受到了鼓舞，答道。
“这样啊……”阮苏苏沉吟。
“您、您是山里的仙人吗？”小姑娘忽然鼓起勇气问道。
“仙人？为什么会这么问？”阮苏苏不解，她现在灵力近乎没有，应该是比较偏向于魔的感觉才对。
“因、因为您太好看了，而、而且……很温柔。”小姑娘半个脑袋埋在膝间，小小声道。
阮苏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很少接触到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凡人――没有仙山庇佑，风雨飘摇之下，随时可能被命运的洪流带向未知未来的、身不由己的凡人。
只是片刻的安稳无虞，都能让她们觉得温柔吗？
“等这里的事结束后，我会送你们回家。”阮苏苏一向不喜欢牵连无辜之人，能顺手帮一把的事做做也无妨。
然而小姑娘们闻言却并没有露出多少欣喜之色，反倒一个个垂下了眼帘，有种说不出的黯然。
“她们已经没有家了。”自始至终坐在阴影里沉默不言的裴轩燃忽然淡淡开口。
阮苏苏一愣。她心思并不迟钝，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魔族掳/掠凡间的小村落，怎么可能只抓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定然是将能看得上眼的都抢走，其余的都毁掉。
所以……这些飘如浮萍的小姑娘们，恐怕在这世上都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阮苏苏默然。修仙界虽然纷乱多彩，但对底层的凡人而言也实在太不友好了。
可想想也是，在权力、地位、欲望的裹挟下，渺小如蝼蚁的凡人，又能有多少容身之地呢？不过是在怜悯或是漠视下苟延残喘。而这些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但至少，所见范围内的祸害，还是可以清除的。”阮苏苏眸中倒映着朦胧的月光，在暗处愈发显得明亮。
――
暗沉的夜色中，阮苏苏不动声色地放出神识，在城主府中探查。
这城主府的布局和构造很是奇妙，不是平平整整的一片府邸，而是北高南低，层层递进。阮苏苏几人所在的地方偏南，一眼望去便可看到北边由近及远逐级升高的高楼。
“这城主府里的雾气也太浓重了。”阮苏苏蹙眉。单是雾气倒也没什么，可这雾气中细小的水珠上都覆了一丝浅浅的魔气，连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能被感知到，神识散得越广，越容易被发现。
倒也不是不可强行突破。虽然阮苏苏现在没有了灵力和妖力，但有流晖剑在手，实力还是能勉强发挥出一两成的。就算她体内的魔气不太稳定，但只要不招惹上最强的几个大佬，灭一个魔界小城应该还算不难。
但是，系统特意留下指引让她来雾城，肯定不是想让她简单粗暴地灭城。而且她也还没弄清楚城主乌馗的依仗，还是一步步来比较好。
阮苏苏垂眸思考起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不惊动雾气四处走动摸清底细，北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力的巨响，紧接着，最高的那处高楼上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烟雾四起，还有往四周蔓延的趋势。
咦？好机会！
阮苏苏立刻望向了身后的裴轩燃，像是在看一个人形自走打火机：“快，趁机放点火把雾都蒸发掉。”
裴轩燃：“……”
裴轩燃听话地祭出赤焰，小小的一团火焰，却几乎是瞬间便将空气中弥漫着的雾气都清了个干净。
雾气散去后的空气中隐约传来燥热之感，赤焰缩成了更小的一缕，似乎是对自己的大材小用感到委屈。
真好用，开始怀念自己的心火了。阮苏苏心道。可惜要等她体内魔气大成之时，才能重启自己的灵力和妖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