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意外总是在平静之中悄然降临。
少女和猫妖的事被村里的巫师察觉，被群情激奋的村民捆在柴房里等待审判。巫师不知从哪习得了一个奇诡的阵法，竟然能以微薄的魔气挡住少年的灵力。
少年自然不甘心如此，他早有听闻山上的山神庙中有受千年供奉的灵气，只要得到那团灵气，这区区阵法定然再也拦不住他。此处容不下他们，他也可以带着少女回妖界……
可或许是他执念过深，惊扰了“山神”，在山中被隐藏在丛林间的迷阵所惑，遍寻不到山神庙的踪迹。
少年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小山村，更是看到了让他永世难忘的一幕――小山村被火焰与浓烟裹挟，粗劣的木头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辍钡纳响，又很快变得焦黑，化为废墟。
烧焦的骸骨遍地，扭曲的身躯无声地彰显着死亡降临时的痛苦与绝望。这座小小的、避世的山村，竟然惨遭血洗。
少年疯了似的在废墟中寻找她的踪迹。幸运的是，她不在这里，不幸的是，她被掳/掠而去。
少年下了山，翻涌的妖气在体内冲撞，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澎湃力量。他在附近的山村之间寻找踪迹，最终指向了两界相交处的魔界雾城。
“……”
“听说雾城的城主抓了附近山村里数不清的人，可我在雾城里却也没有见到她。”金渐层猫妖少年垂眸道，圆滚滚的脸上显出了少见的愤懑，显得有些违和。既对魔族，也对自己，既恨他人残暴，也恨自己无能。
阮苏苏的目光落在小猫妖的身上，少年提起往事时，身上隐隐约约波动的妖气让她有些莫名喟叹，都说妖族之力源于至情，这或许也是少年命中注定的缘和劫。
“你描述的她，我可能见到过。”阮苏苏忽然道。
“真的？她在哪？她还好吗？”少年忽然抬起头，眼中的黯淡一瞬间褪去，闪着微光，盛满了希望和期待。
“只是描述，也不能确定。但如果你到处都没有找到她，可能是因为有几个被送到了我这里，而她正好在其中。”阮苏苏语气平淡，没有确切地给出答复。
但至少给了少年一点希望。
“对了，你刚才在高楼里放火是为什么？”阮苏苏忽然问道。
若是单纯地想要引起骚乱，趁机找人，也应该是将自己藏在暗处搅局才对，哪有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让这么多人来追自己的。
少年闻言沉思了片刻，变回人形正色道：“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阵法。”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落在了屋檐上，屋内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噤声，警惕的目光落向声响来源处。
少年眯起了眼：“外面有人。”
不惜冒着提前自曝的风险也要来偷听他们聊了些什么，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看见了。那阵法……
空气中似乎溢出了一丝丝异样的魔气，裴轩燃神色微凝，闪身朝外追去。
阮苏苏站起身来，流晖剑灵挡在她身前半步，亦是一脸凝重。丝丝缕缕的魔气中似乎蕴含着一种诡谲的气息，和雾中的气息相似，却又不同。
裴轩燃追出去之后，门窗倏然紧闭，无形的魔气丝线在地底勾勒出诡谲的纹路。
阮苏苏心头一震，体内的魔气混沌不受控制，叫嚣着四处冲击，她踉跄了一下攥住了流晖剑柄，才勉强在魔气的洪流中寻回一点理智和清明。
“就是这个感觉！和我在高楼里见到的那个阵法一模一样！”少年惊道。
黑色的丝线从地底延伸出来，他下意识地一跃而起跳到了桌上，本能地不愿触碰到那些魔气，可那些魔气仿佛长了眼睛，能看清屋里的情形，自始至终都只针对阮苏苏一人，对其余的一切存在，无论是剑灵还是猫妖，都视若无睹。
流晖剑灵眸中闪过鎏金色的剑光，整个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从虚空之中取出了本体的虚影，气势如虹地朝满屋中弥漫的魔气丝线斩去。
“锵”地一声，像是斩在了坚硬的岩石上，看似单薄脆弱的丝线分毫不损，坚如磐石。剑灵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下一刻，丝线“分了叉”，从剑身虚影与细线的交界处再次延伸出无数道更为细小的丝线，朝剑身上缠绕而去。
流晖剑灵当即后撤，可阴冷森然的魔气顺着缠绕的丝线而上，近乎就要侵入剑灵鎏金色的瞳孔。
然而，就在剑灵瞳孔骤缩，避无可避之时，阮苏苏忽然直起了身，蓦地伸手“攥住”了逼近剑灵瞳孔的丝线――丝线前进的路线终于受阻，在阮苏苏手心留下了几道细微的血线，然后失去力道垂软下来。
从他斩向魔气到被袭击，再到阮苏苏攥住丝线都只在瞬息之间，流晖剑灵还未从突如其来的阴影中回过神来，怔怔地站在原地，缓缓地眨了下眼。
“跟你说过别逞强别乱来，这下能长记性了？”阮苏苏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中攥住的细线，细线脱手的一瞬间又化为了散乱的魔气，飘散在空气中。
手心处传来细微的刺痛，阮苏苏捻了捻指间的尘雾，清晰地感受到心中的沉郁正在被无限扩大。
若她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刚入魔的剑修，想来已经在混沌魔气的干扰下失去了理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识海灵台被独立于世的温和灵气和妖气护佑，像个局外人一样俯瞰自己即将失去理智的身躯。
城主乌馗的话语再度浮现在耳边――
“初入魔时，难以分辨外界魔气中的杂质，若是吸纳太多混沌便容易导致心神不稳。”
“不过避免的方法自然也是有的。”
“只需要用‘血气’来过滤。要么用纯粹的凡人之血，要么……用蕴含浓郁魔气的血。”
阮苏苏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微微放松了理智，似是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个破绽，丝丝缕缕的魔气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朝着那点“破绽”一拥而上，试图获取对她神智的掌控。
而阮苏苏见状也不恼，漫不经心地一笑，放任魔气在她识海周围逡巡。
在“本能”掌控下的阮苏苏提起了手中的剑，望向了紧闭的门口。
“你……你要做什么？”金渐层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远离地面蹲坐在桌子上警惕道。
流晖剑灵也回过了神来，他眉头微皱，却没有轻举妄动――他是阮苏苏的本命剑，神魂相系，能感受到阮苏苏识海外被混沌魔气包裹的困境，却又在这“困境”之中感受到了阮苏苏的“平静”。
那“平静”就像是一双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眼睛，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洞悉之下。
明亮的眸中夹杂着混沌的魔气，阮苏苏静静地立于门后的阴影中，手中的剑泛出冷冷的寒光。
“吱呀”的推门声被拖得漫长，门缓缓打开的一瞬，阮苏苏手中的剑光倏然亮起，瞬息之间架在了来者的颈侧。
裴轩燃逆着光，神色淡淡，像是察觉不到立于自己颈侧的利刃，甚至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点笑意。
两人都没有动，阮苏苏眼中的混沌早已不见，被月光下的清明之色覆盖，一点都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流晖剑的剑气在裴轩燃颈侧、锁骨外侧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血珠从中缓缓渗出，勾勒出一道殷红的细线。
“你不怕？”阮苏苏开口打破了寂静。
裴轩燃望着她，笑意未减：“如果持剑的人是你。”
淡淡的血气从颈侧浅浅的血痕处散出。屋内的阵法被彻底激活，作为源头，蔓延引动了布满了整座城主府地底的巨型阵法。
魔种的气息悄然散出，与之前在鬼域中见到的那颗如出一撤。地底浮现出来的阵法每一笔都殷红如血，杀机丛生。
城主乌馗设下层层陷阱，为的就是“借刀杀人”，诱阮苏苏与裴轩燃为敌。他用裴轩燃的血气为引线，一旦阮苏苏“得手”，裴轩燃受创，最后这庞大的阵法便可如愿启动。
“看来你这魔尊威严不够。”阮苏苏抬头望向蒙上了血色的天空和那一轮殷红的血月，收回了剑，竟还有闲情笑道。
“以后不会了。”裴轩燃再无收敛，气势陡然升起，暴/虐的魔气终于肆无忌惮地席卷了整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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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雾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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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虐的魔气再无束缚，肆无忌惮地席卷了整座雾城。布满了整片地底的巨型阵法在强横魔气的干扰下黯然失色。
阮苏苏几人所在的小屋作为一处阵眼，几乎是瞬间便被纵横的魔气撕成了碎片，木屑在空气中飞扬，又很快被魔气吞噬，连齑粉都不剩。
失去了视线遮挡，由南向北逐渐升高的城主府一览无余。最北方的那座高楼上，一道人影飞掠而来。
“哈哈哈哈哈！”雾城城主乌馗仰天大笑，疯狂的笑声传彻到整片被阵法的血色浸染的天地。
“不愧是以精纯魔种之力引动的连环阵，竟有如此威力。”城主乌馗居高临下地望着整片天地，眼中流露出惊叹的意味。
雾气中，微弱的灵气彻底被铺天盖地的魔气所吞噬，流晖剑灵的光芒微微减弱，不复往日般的流光溢彩，金渐层少年也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所处的环境变化让他也有点不适。
阮苏苏随手挽了个剑花，以魔气催动剑气，暗色的剑光无声无息地斩向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的城主乌馗，危机感让他本能地侧身一躲，却仍然被斩断了一截衣袖。
“不要半场开香槟可好？笑声很吵。”阮苏苏的话语跟在剑光之后，悠悠然地传到城主乌馗的耳边。
城主乌馗瞳孔骤然一缩，眯起眼望向对面。
同他预想中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阮苏苏并没有被混沌的魔气控制心神与裴轩燃刀剑相向、两败俱伤，反而是好整以暇地淡淡笑着。
怎么回事？这套血祭阵法启动的条件是感测到裴轩燃的血气，可现在……
城主乌馗惊诧的目光缓缓地凝在了安然无恙的裴轩燃身上，良久，终于在他颈侧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血气，以及那道浅浅的、几乎随时可能愈合的伤痕。
“……”
他这是……被耍了？城主乌馗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阮苏苏。
她为何完全不受混沌魔气的影响？不，她明明受到了影响，他作为施阵者，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阮苏苏体内翻涌动荡的魔气……
阮苏苏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孤傲一笑：“凭这种手段也想噬我心神，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你话里暗藏机锋，想勾起我的落差感，并借此提醒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阮苏苏缓缓地将一切泥沼都晾在了天日下，神色却平静得仿佛在谈他人的故事，“你想在我心神不稳之际趁虚而入，控制我的神智，借我之手重创于他。”
“但是你……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能够以初入魔之身，抵抗得住混沌魔气中的心神控制之法？城主乌馗脸上的皮肉不自觉地颤抖，似是想不通自己千算万算的计谋到底在何处出了错。
“可惜，你太以己度人了，”阮苏苏眸中倒映着血月的光辉，弯起眼角浅笑的时候更显出一些非人般的妖异感，“你以为不可抵抗的力量，不可违逆的规则，在我面前，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如今成王败寇，你准备好面对自己的结局了吗？”
“……”
“呵，成王败寇。”沉默良久，城主乌馗默念着他心底一直所想却被对方点明的这个词，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不甘。
他明知自己事败将死，却没有穷途末路的哀怨，而是化为了满腔憎恶：“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你们也别想轻易好过！这万人血祭阵，我准备了整整一年！就是为此而布下的！”
万人血祭阵？阮苏苏闻言忽然一愣，手中剑光大绽，本能地想要赶在他以命相搏之前击毙施阵者，然而，她手中的剑气再快，也无法逆转已经大成的阵法。
城主乌馗被暗色的剑气刺穿了胸膛，他却浑然不顾地笑了起来：“本来是后手的准备，想在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一网打尽。可惜千算万算还是不能如意，既然如此，至少在我死后，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垂死的目光紧紧盯着阮苏苏，强撑着用法宝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伸手按在了自己被剑气穿透的胸膛上，蘸着自己流淌而出的殷红血液，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怨毒的掌印。
忽然之间，压制住阵法的魔气无端开始逸散，裴轩燃神色微凝，“规则性”的铭文在血月的光辉下刻在了阵法笼罩下的整片区域。
脚下的阵法开始涌动，血月倏然之间光芒大绽，无形的力量将城主府中所有的屋舍都尽数碾碎，露出内里的模样，一时间雾气弥漫。
裴轩燃抬手，赤焰的光芒瞬间将所有的雾气蒸发殆尽，他身上涌动的肆/虐魔气竟能将“规则”的血光挡在数米之外。
“等等……”阮苏苏在火光的掩映中看到了阵中的情形，心里忽然一沉。
那原本的一座座屋舍下，竟都有一个或多个立于阵眼之上的无辜凡人，林林总总近乎万数――这就是他说的万人血祭阵吗？
裴轩燃足以违逆“规则”的强横魔气让阮苏苏得以立于“规则”之外，自成空间，不受血月和阵法的影响。然而，阵法骤然失去了目标，血光凝滞，开始反噬。
天上的血月像是开始融化一般，鲜红的色泽晕染开来，像是泪水般缓缓流淌。
与此同时，立于阵眼上的凡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皮肤的开始溃烂，血肉一点一点地剥离、流淌……痛苦的惊叫声和绝望的呐喊声充斥着天地。
“魔气撤下。”阮苏苏忽然低声道。
裴轩燃沉默地看向她，神色微动，却终究还是依言撤下了抵御“规则”的魔气。
被“规则”笼罩的一瞬间，阮苏苏身上陡然一沉，无数的丝线在她四周缠绕，那些丝线色泽漆黑，却又泛着赤红色的血光，比之前的更多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乌馗临死前紧紧目视阮苏苏，最后的怨憎都聚焦于她一人身上，他留下的万人血祭阵法便也只针对了阮苏苏一人，阮苏苏感受着身上逐渐加重的负担，竟然还有闲情自嘲般地一笑：“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拉仇恨。”
手心上原本被魔气丝线划破的小伤口忽然又开始刺痛起来，空气中愈发浓重的血气避无可避地浸入体内，阮苏苏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森然寒意，体内的魔气无序地涌动，逐渐由混沌变得浓郁。
从她被“规则”纳入的一瞬间起，阵眼上的凡人都停止了被反噬的惨状，有些无助地瘫倒在地，有些则是昏厥了过去。唯有一人还勉强站着，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是最开始与阮苏苏对话过的小姑娘，也是那个与金渐层少年描述相似的小姑娘。
金渐层少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仿佛忘却了所有，不管不顾地朝那个方向一跃而去。
“别过来！”少女也看见了他熟悉的身影，眼中瞬间氤氲了水雾。
阵眼四周腾起夹杂着血光的魔气，像是一个囚笼，将少女笼罩在内，金渐层少年全力一击之下也没有半点动摇，反倒是少年被反噬的魔气烧焦了一片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