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怯生生的,见祁一桐点点头,细声细语的请求道:“可不可以请你也帮我们签一个名呀?”
她的同伴也附和:“我们特别喜欢您拍的椿!专门从杭市来签售会的,没想到还能碰到摄影师,可以给我们也签一个吗?我们现在也是您的粉丝!”
两个人怕祁一桐不信,齐齐亮出手机上的屏保,正是祁一桐最喜欢的那张杨暹的海报。
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喜爱说不感动是假的,祁一桐带着两人退到稍远些的地方,满足了她们的小小愿望,两个女孩年岁也不大,在收获满满的喜悦里,和祁一桐说了再见。
再回来时胡棠还在原地,只是排队的长龙有些嘈杂,歪歪扭扭的,也不复祁一桐走前的有序了。
“怎么了这是?”她问。
胡棠让开身,显露出台上的情景。
杨暹身前仍然是聚着一众戏粉,只是人群此时却自发退让围成了一圈,圈的正中心一个身材曼妙,气质优雅的女人捧着一束染色百合献给杨暹。
而杨暹,站起了身,笑着拥抱了女人。
因为两人的拥抱,排队的人群中“哇”声一片,小声议论起来。
“那是不是温苓宜?她不是在京市录舞蹈节目,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她是杨暹以前在国家舞剧院的老搭档,他们俩是圈里有名的双首席cp,后来听说因为理念不合分手了,还害得杨暹从‘国舞’退了出来!”
“分手了还来给前男友送花?不像啊……”
“你懂什么?人家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相同志趣的红颜知己,是那么容易断的吗?”
人群中七言八语的猜测爆发开来。
温苓宜,便是那天电话里叫杨暹“阿暹”的女人。
祁一桐像是被热油溅到一般,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那刺痛没能像想象中渐渐淡去,而是顺着指尖一路向上,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如同一股坏血。
胡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她承接这个项目也不到一年,对舞圈的事情不甚了解,就是想反驳也无从下口,只能担忧地看着祁一桐,问:“桐,你还好吗?”
祁一桐睫毛扇了扇,像两枚力竭的蝶翅。她侧过脸,梨涡浅浅,笑容恬静,“什么?”
“你……”
胡棠的话吞了回去,想也知道,祁一桐不会很好,可确认了这一点,胡棠依旧感到没有方向——祁一桐可能不需要她的安慰,可除了安慰,她好像也提供不了其他帮助了。
祁一桐依旧近乎自虐地盯着不远处杨暹和女人谈笑风生的身影,因为舞圈人都互相认识,温苓宜甚至已经进到了展台里面,和其他主舞打着招呼。
那平平无奇的展台在此刻变成了一条鸿沟,横亘着划出界限,一岸是圈里,一岸是圈外。
祁一桐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杨暹谈论他们的初见,为什么在得知她要去那姆戏剧节后,杨暹就放下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
杨暹的回答也很符合他的性格,他说:“你会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浪费时间吗?”
“一个世界”,默念着这几个字,祁一桐笑了。
其实戏剧节也是一样的,理想国也有进入的门槛,相见恨晚的前提是本就属于一类人。
只可惜她与杨暹属实算不上有什么共同志趣,以至于每当祁一桐觉得自己靠近杨暹了,就会发现有人比自己更近一步。
胡棠已经不忍心看了,低下头小声问:“需要我陪你出去透透气吗?”
祁一桐摇摇头,“你还在工作时间不是吗?”
“你知道这不是问题。”
祁一桐还是柔声拒绝了,“我没事的,来就是为了拿签名影集的,既然已经拿到了,我就回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托粉丝带回国的外套到了,但他与旧友相见怕是有很多话要说。
祁一桐摸着包里叠得整齐的纸袋,向胡棠道:“不用提起我来过。”
她都这样说了,胡棠哪能说不。
“行,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开车来了吗。”
“没事,我打个车回一样的。”
两人往出口走,正巧身后几个工作人员抱着剧组收到的花束往休息室去,经过她们身边。
“诶?祁老师来了,怎么没打声招呼就要走哇?”
“她还有事,你们要收花就都收到休息室去吧,跟下午送来的花篮一起。”胡棠指挥到。
“我们晓得,那祁老师我们不送你啦,下次再来玩。”
几人怀里抱着主舞们的花束,在一堆的玫瑰、郁金香里,一束清雅的染蓝百合甚是醒目,很难不注意到它,祁一桐收回目光,朝几人挥挥手,答应下次再来看他们。
出了艺术中心,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毛毛雨,细细密密的,没到打伞的地步,但是走两步也能感觉到睫毛的潮湿。
南方到了冬天就是这样的,一进入雨季充斥着湿漉漉的潮气,浸进骨子里变成驱散不去的绵绵凉意。
快到小区的时候雨突然大了起来,撞在车窗上豆大的一滴。老市区巷子窄,下了车还得再走一段,等祁一桐淋着雨到家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发丝流进脖子里,激的人直打冷颤。
怕寒气入体,她洗了个滚烫的澡,烫的头皮热乎乎的,翻出厚厚的绒睡衣穿上,这才感觉暖和了些。
这天晚上她早早上了床,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娱乐,就开着小灯听窗外的雨声,它们撞击在玻璃床上,发出玉石般的声音,祁一桐就在这样的白噪音里做了整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扰的她十分不安稳,她清楚自己在做梦,可是睁眼却又说不出到底梦了什么,只隐约记得梦里那种日光照的人头晕目眩、汗流浃背的感觉,想来是梦了个大晴天。
醒来的时候窗外雨已经停了,天还阴着,透进来的光也是冷色的,和温暖的被窝形成龃龉,祁一桐缩在被窝里无意识的蹭着柔软的床单,完全提不起起床的劲儿。
床脚探出来一个头,猫静静观察了她一会儿,跳上了床,在她胸口的被子上踩了会儿,见她不起,乖乖窝到了她手边。
做自由职业者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不必要早起,像这样阴天的日子可以在床上舒服的虚度光阴。
一人一猫在床上团了不知道多久,楼下传来开门的动静,祁一桐的猫从床边惊起,撒丫子往楼下窜去。
“早上好呀糊糊,哟,这都几点了,你妈还不起床给你放饭呀。”粒粒模糊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祁一桐爬起身下楼,果然是粒粒,她把抱着的几个快递盒放在玄关,换上鞋熟门熟路的找到肉罐头给猫放粮。
“你昨晚又搞到很晚?我看我不来你能睡到天黑,猫都要饿死了,都说了不赶工的时候别熬夜。”
祁一桐的脑子一晚上放着小电影,没能得到真正的休息,整个人反应都有些迟缓,疲惫的摇摇头回到楼上洗漱。等她洗漱好换完衣服下楼,粒粒已经拆好了快递,正收拾满地的纸盒。
“你又买了什么东西?院子里现在堆的全是你们的快递。”
每次拍摄需要买新材料都是寄到祁一桐这,因为数量多,快递小哥都是直接搬到她院子里,久而久之工作室几人的私人快递也往这送,堆的院子是满满当当。
“买了新的香薰,我这是自掏腰包改善咱们工作室的环境好吗。”
粒粒绕过祁一桐,将拆开的无火香薰摆在了小会议桌上,扩香石上滴上精油,香味便渐渐溢了出来,祁一桐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香薰上。
是焚香百合的味道。
第二十五章
吃过粒粒带来的早饭, 妆娘也到了,两人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的工作室有一间手工房,里面全是喷枪、滴胶、模具之类的工具, “志怪系列”最为人称道的造型, 便是从这个小房间里诞生出来。
外人只能看到每一期漂亮的成片,对背后祁一桐耗费的心力一无所知。
从创意设定到绘制草图, 再到服道的选取、置景的搭建、打光、后期, 祁一桐全程参与,有时需要手工制作某个道具, 人手不够用,祁一桐还得给妆娘打下手。
哪里是网上光鲜亮丽的大博主呢?
快到正午的时候,不速之客上了门。
“别忙活啦, 有人带好吃的啦——”工作室年纪最小的助理喊了一嗓子。
“啥子好吃嘞?”妆娘蹦起来,“哇麻辣小龙虾,小霄霄你够义气, 记得姐姐们爱吃辣。”
“那肯定的!”
祁一桐听到林子霄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过了两秒, 房门被敲响。
林子霄露出头来言笑晏晏:“正好办完事路过,想着你们应该都还没吃,就来慰问慰问。”
祁一桐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他手上正在录制的手机,林子霄见她注意,反倒举起手机扬了扬。
“公司叫我多拍点vlog,姐姐不介意吧?”
祁一桐神色淡淡,“我不爱入镜。”
“那是因为姐姐还没习惯站在镜头前面, 来嘛, say个hi。”
然而镜框里的祁一桐纹丝不动,目光意味深长, “我不喜欢,生活在镜头前。”
林子霄调整镜头的动作顿了顿,举起手告饶:“好好好,我不拍了,姐姐别生气。”
他虽是收了手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踱步走了进来。
“姐姐以后不打算开展视频业务?现在毕竟是短视频的年代了。”
他说的没错,其实祁一桐的粉丝里也有不少人希望她涉足视频领域,只是这原本就是两门艺术,祁一桐喜欢的是定格,是用静止展现流动,用薄薄的纸片展现厚重的故事。
“又不是让你成为什么导演,就是记录个生活,让粉丝更了解你嘛。”林子霄失笑。
“比起记录,我更喜欢创造。”
只有在不断创造的时候,她才能再次看到她的缪斯之影,不过这些她不打算向林子霄解释,她转回身收拾起散在桌上的手稿,也就错失了林子霄眼里的轻蔑。
一张张精美的手稿摞成沓,最上面是一只华美与野性结合的鹿角,用彩铅勾出颜色。
林子霄凑近来,“哇,这就是下一期的头饰吗?夫诸?”同时他注意到另一张桌子上的半成品树枝,想拿起来,祁一桐细眉紧锁,拦住了他。
“还没做好,别碰。”
“姐姐别急,我就看看,我不碰。”林子霄讪笑,拿着草图比对了一会实物,显然喜欢极了。
“真的太仙了!比偶像剧里的角色还绝,我这两天可得再瘦几斤才行。”
合作几次,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大抵之前的造型好看归好看,都太艳丽,他担心影响他之后进娱乐圈吧,祁一桐了然。
吃饭的时候林子霄把她们几个夸得天花乱坠,连小龙虾也不吃了,早早告辞,生怕多留一秒延误她们赶工。
粒粒翻了个白眼,小嘴一翻:“合着来督工来唔唔!”
“吃虾吃虾。”妆娘做着和事佬,往怒目而视的粒粒嘴里塞虾。
几人都装作没听见粒粒的讽刺,祁一桐为表歉意,送林子霄出了门,眼见着他又打开了手机录制。
“放心,以后姐姐不喜欢的,我不做就是了。”
祁一桐点了点头,有些话不宜说得太透,意思到位了即可。
林子霄走后,祁一桐又开始埋头工作。
夫诸取自《山海经》,是形似鹿的兆水神兽,与玉石相伴,温柔皎洁。
祁一桐一连试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办法仅凭打光和后期呈现出那种月华般剔透的肌理效果,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妆娘那边的头饰都要渐进尾声,她这头还毫无进展。
她在工学椅上瘫了一会儿,猫以为她结束工作了,从脚边蹦上她的膝头,祁一桐抱起它下楼,正撞上准备下班的粒粒。
“都走了?”
粒粒关上大厅的灯,指了指祁一桐书房的透明玻璃:“早走了,看你在上面很焦躁的样子,都没敢吵你,怎么,不顺利啊?”
祁一桐顺着糊糊短而滑溜的皮毛,摇摇头。
创作上的事粒粒插不上嘴,也知道祁一桐不会轻易放弃某一个设计,只能安慰道:“也不急在这一天,慢慢来吧。”
祁一桐把自己摔进工作室的大沙发里,柔软的布料里传出一阵纸张的揉搓声,是昨天被她带出去又原样带回的那件外套。
祁一桐把它从屁股底下抽出来扔到一边,再次陷进沙发里。
粒粒捡回那袋纸袋重新叠好,“我看你从今早起来精神就不太好,我想想,你昨天就去了一趟签售会,噢——那位大美人又让我们老板心绪波动了?”
祁一桐不想理她,脑袋一转,对着沙发面壁。
“要我说啊,你都惦记人家这么多年了,男未婚女未嫁的,要么你就勇敢冲一把,要么就干脆死心得了。”粒粒拍了一把祁一桐的后脑勺。
祁一桐还是像条死鱼,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管你,你喜欢犟就犟死吧,猫粮我倒过了,你记得起来给自己搞点什么吃,走了。”
粒粒拍着屁股下了班,房里又回归了冷清。
祁一桐进厨房里看了一圈,冰箱里干干净净除了水便是饮料,垃圾桶中午吃完小龙虾刚换过,整个厨房像个样板房,没有一丝人气。
祁一桐也没了吃饭的欲望,回到书房,一摊工作无从下手,怎么看怎么烦,索性关了电脑,在浴缸里放了一池水,准备放松放松。
心烦意乱的时候沐浴是最解压的事情,放上好闻的沐浴球,连上音乐,就在祁一桐泡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粒粒去而复返。
进了门直奔二楼,一头撞开浴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