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参与鉴定工作的珠宝组专家都聚集在红木制的谈判桌前, 该藏品所属的设计师也在现场。
气氛焦灼, 夏眠一眼就看见为首的张先生还有“公主”。
她今年不是实习生,但却是买家。
“公主”曾经以为夏眠出身不凡, 想把她当成一个重要的人脉发展。而后她才发现夏眠家世极其普通, 又装作形同陌路。
那时夏眠就能想到, 该是多么养尊处优的女孩, 才能拥有这么精明的势利眼。
夏眠大概了解了情况, 张先生以2.7亿港币拍下了这一颗粉钻,拍品移交之后,他带来的某位自称也是珠宝鉴定师的先生当场鉴定。
他的鉴定结果是:
它是真钻, 但是是由天然白钻附生一层CVD合成的粉色钻石层拼合而成。
估价就翻了近五倍, 交易的最终价更加不用说了。
因为此次秋拍涉及的珠宝饰品较多,已有70余件,夏眠和代薇薇听从分组鉴定估价, 这一件粉钻并不经由她的手,但代薇薇与其他专家参与估值流程。
根据代薇薇查阅的资料,这枚钻戒在经手之前已经获得了GIA评定的Fancy Vivid Pink艳彩粉色的级别,还是Type IIa型的粉钻。
因为Type IIa型的钻石仅仅只占自然界钻石的2%, 作为钻石金字塔顶尖的粉钻有这种型号和大小,已经是非常难得和稀有。
所以它是三件巨型钻石里估价最高的,代薇薇和其他专家一致认为估价合理。
但未曾想到的, 它并非真品。
在场的某位专家不容许这突如其来的“骷髅”危言耸听,他要求粉钻重新用仪器鉴定。
为了求实,一行人去了鉴定室,彩钻旁是严丝密合的安保。
夏眠看向紧跟在张先生旁边的“骷髅”,忽而觉得他有一些眼熟。
她想靠近他看清他的脸,却被人拦住。
夏眠转身,看见邵义和她肩并肩,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摇了摇头。
“别接近他。”
夏眠皱眉低语:“怎么了?”
“我怀疑他是蓝锥的人。”
“他……”
“夏眠。”他们不知不觉进了鉴定室,仪器和细微的电流在狭小的空间里滴滴答答地响,“公主”环视一室,见到夏眠和邵义紧握的手。
她忽而心生不适,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看着夏眠。
“公主”指了指粉钻,道:“你来。”
夏眠才意识到她让自己操作鉴定。
她松开了邵义的手,走上前去。
夏眠在一室人的瞩目下进行仪器操作。
粉钻的红外光谱图数据呈现异常。
仪器显示屏上展现出钻石视图不同方向的成像:面对向上视图呈粉色加白色荧光视图,顶冠部呈异常的粉色荧光顶层。
CVD法合成钻石的的二维层状生长结构,还有高能光源下的荧光以及磷光反应,在仪器下就一览无遗。
确实,这一颗粉钻就如同“骷髅”说的一般,是一颗真钻附生CVD人工合成钻石层。
在场的鉴定专家一致认为是某一个流程出错了,他们在鉴定和估值时,它还是一颗内部完美无瑕、品质上乘的粉色钻石。
夏眠退回人群中,面容镇静地看着这一切。
张先生和苏富比经理人理论,认为是他们操作失误并且安保措施不到位。
而许多鉴定专家站在苏富比这一边,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加相信拍卖行从一而终的保密做法。
可没有人追究这其中的纰漏。
真正的真品已经被转移了。
粉钻被镶嵌在戒托上,它的本体是一枚戒指,为了美观,设计师在它的周身用碎钻点缀,用以装饰。
夏眠刚才用仪器过了一遍,尽管是碎钻,净度也是上乘。
若这一件藏品是真的被偷龙转凤,对方也只是想要最抢眼的粉色钻石而已。
夏眠皱眉。
CVD是一种人工合成钻石技术,肉眼观测不出,因为它只是在真钻上方衍生,就具有巨大的迷惑性。
但它始终会在鉴定仪器下会暴露无遗。
在刚才的交易室内,那一名自称是鉴定师的“骷髅”男士,是怎么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就凭肉眼断定有附生的CVD钻石层?
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一颗钻石的真伪。
夏眠忽而睁大眼睛,她发现“骷髅”不见了!
现场都围绕着张先生和苏富比的经理,谁都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
夏眠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留“骷髅”独自一人奔跑的背影。
一瞬间,整条走廊旋转闪烁着明晃晃的警报灯,通道看起来像没有出口的地狱。
邵义报了警,拉响了警报器。
夏眠看到走廊上所有实验室的感应门都自动锁紧,四方涌出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焦灼的气氛让人窒息。
“抓住他!”
不知是谁下的命令,安保人员立刻行动。
“骷髅”未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猝不及防,他撞碎了走廊一旁的玻璃,往下跳。
他的举动才让安保始料不及,混乱中有人朝他落下的身影开枪。
可他太快了,子弹并没有伤到他半分。
听到枪声,还在理论的张先生等人才反应过来,“公主”看到如此多的枪眼,瞬间花容失色。
破了的窗户涌进了狂风,似有风暴袭来。
安保人员下楼去追,夏眠着急地跑到窗边,下望地面的情况。
鉴定室位于酒店的三楼,而“骷髅”跳下去,抓住了水管,稳稳当当地落地。
他跃进了一辆敞篷的车内。
“骷髅”还有内应。
残留在楼上的安保举枪射击,但车已经启动,防弹的车身迸发被撞击的“叮当作响”金属声。
在驾驶座的男人忽而抬起眼,黑夜中,他的眼睛锐利如鹰,强硬又冷冽。
随后他开着车辗过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一路疾驰,引擎和轮胎的摩擦声响彻天际。
夏眠看清他的面孔,耳边嗡鸣一声,仿佛全身血液倒流,涌入脑内,一片空白。
是叶介。
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未曾想过再次与他相遇是这种方式,他站在她的对立面。
夏眠惊恐转身,邵义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看到她眼中露出的不适,皱眉问:“你看到什么了?”
夏眠移开视线:“没什么。”
邵义去牵她的手,不知何时,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邵义带她回酒店的房间,一边走一边和跟她说:“那个男人我见过他的照片,当时他和你的师姐谢茵一起出现在失踪名单上。”
“他,是蓝锥抓走的鉴定师?”
邵义这么一提,倒是唤起了夏眠的印象。她是谢茵的联系人之一,警方给她看过失踪名单。
夏眠感觉不知所措,感觉自己站在裹挟无数潜藏在黑暗深处的暗涌中,不知情的事情太多太多。
“我怀疑是,”邵义面罩霜雪,“他枯瘦如柴,应该是被困于工厂很久了。”
但“骷髅”现在必定不在工厂内,邵义清楚地记得在矿区抓捕蓝锥的夜晚,他也在现场。
他已然被俘虏。
至于“骷髅”为何能出现在这里,还需要继续调查
“今晚会抓住他么?”
邵义沉默了一阵,他感觉自己牵着夏眠的手在颤抖。
她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没有向自己坦白。
邵义忽而松手,俯身,黑眸牢牢地看着夏眠的脸庞。
“你是不是见到叶介了?”
夏眠面色不改,但心却似乎漏跳了一拍。
她表面可以做到冷静,微微闪烁的眸子却出卖了她。
邵义耐着性子,声音带着些许蛊惑:“夏眠,让我知道,你是不是看见叶介了?”
“对。”
夏眠承认,她的意志、伪装在邵义面前都溃不成军。
“你不要去调查他。”
邵义甚至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要帮叶介?”
夏眠沉静下来,既没有肯定又没有否认。
她似乎能想到叶介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已然走投无路了。
叶介跟自己说过他需要一批彩钻来获取蓝锥的信任。
夏眠不肯帮他,时到今日他才会逼不得已铤而走险。
她突然有一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对叶介伸以援手。
夏眠想起了叶介离去的背影,尽管是夏末,他却带着秋夜的萧索。
他可能暂时放弃了自己身为警察的正义,用些许的牺牲去博取他认为争取正确的事情。
思绪一片混乱时,夏眠摆手道:“邵义,我们先把事情放一边吧。”
她感觉疲惫,无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
邵义沉默。
酒店的水晶吊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邵义低头,伸手将夏眠搂入怀中。
他对她,内心始终保持一份柔软。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在耳边低语:“夏眠,我不会干扰你的想法。你就坚持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嗯。”
夏眠的心很静,像是并没有听见邵义在说什么。
她缓慢地脱离他的怀抱,伸手推开他的胸膛。
邵义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夏眠的手机忽地一响,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来看,是代薇薇发来的消息。
代薇薇:学姐,我看见一楼好乱,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她还照了一张照片,是参加拍卖会的人们听到枪声聚集在酒店大堂里,现场人头散动,拥挤无比,一片混乱。
夏眠正想回复,可手指不小心在屏幕一滑。
邵义在夏眠的手机里看到自己和“公主”靠在一起的身影。
第三十七章
夏眠不小心翻到了前一张照片。
邵义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里装满自己和“公主”的身影。
他未曾细看, 夏眠便眼疾手快地按了黑屏键。
但邵义十分肯定, 里面的男人是自己。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肃静了起来, 像空气中有一根无形绷紧的线。
夏眠把手机收起来, 脸上的神色未变丝毫。
她抬眸直视他:“我去找代薇薇了。”
说罢, 转身就走。
她镇静又淡定,邵义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快步跟在她的身旁, 拉回她的手。
“夏眠, ”邵义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 “你……”
他张口欲言又止, 很多话堵在了嘴里。
你不问我一点什么吗?
你不会生气吗?
你不好奇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吗?
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甚至也没想过给他解释的机会,好像给他定了死刑。
邵义坦白:“她是我前女友。”
夏眠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一动不动。
“我以前对爱情没有欲望, 眼前有一位门当户对的便开始了交往, ”邵义握住她的手越来越紧,像怕她逃走,“但现在我知道, 我只想找适合我的。”
适合他的?
夏眠认为自己并不适合他。
她曾经就天真地相信邵义只是开个珠宝小店,谁能知道他原来家世显赫;她曾经以为他一腔赤血真诚善良,谁能想到他会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夏眠的理想型始终是她幻想的邵义,而不是现实里利益至上的他。
他能被拍到这种照片, 或许是“公主”身上有什么利益可让他一搏?
邵义身为邵氏之子所拥有的特质,夏眠总是忍不住猜忌怀疑。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似乎邵义的话并没有打动她半分。
邵义心里一冷:“你不相信我?”
夏眠也懒得和他纠缠:“随你怎么想。”
她说没有, 他不相信;她说有,他必定疯狂。
信任这个词太奢侈了,尽管有“半条命”约定的束缚,夏眠依然无法从心底里履行承诺。
而她这样摇摆不定甚至没有半点在乎的话语,让邵义瞬间面若冰霜,目若寒潭。
夏眠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但不是对自己,是对其他人。
其实她在他的眼里并没有多么特别。
夏眠想。
“藏区的那些事,你要记多久?”
“一辈子。”
“叶介他也像我这样欺骗过你,你不怨恨他?”
“他没有来得及伤害我,但是你有。”夏眠攥紧了拳头,“比起他,我更不相信你。”
邵义看着夏眠瞬间布满血丝的双眼,觉得她的话像一把一把的利刃。
“好,很好。”
他近乎咬牙切齿。
邵义从西装外套的口袋掏出一个吊坠。
是谢茵师姐的玉佩,在他们于藏区离别时,邵义在夏眠身上解下的。
那段时间他们分别了许久。如果邵义不动用自己的权利,茫茫人海中,他不会再次找到夏眠。
他把玉佩当做信物、当做依托,他相信自己身上总有与夏眠有关的东西,就能再次遇见。
而现在邵义将玉佩还给她了。
他身上没有与她相关联的东西了。
“你走吧。”
沉默许久后,夏眠听到邵义这么说。
他的声音带着强硬和冷漠,像是把所有的筹码扔到赌桌上,放手一搏。
邵义觉得夏眠的心跟自己同样冰冷,他可以为她变得柔软,可她不能。
她的心,捂不热。
夏眠低头看了看玉佩,她把它放好在衣服里,转身离去。
她走到酒店一楼的大堂里,恍惚间才认清她已经远离了邵义的视线。
夏眠甚至忘记自己离开的理由。
酒店外的风穿堂而过。香港没有秋天的味道,但夜风中多少带着寒气。
夏眠站在风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夏眠回到G市,生活恢复到以往的平淡和宁静。
她一个人吃饭上课做实验,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但心里总是缺了一角。
钱曼妮开始了自己的爆红之路,她不忘报恩,忙里偷闲也会给夏眠打电话。
“宝贝,你跟邵总怎么样啊?”
她们像普通闺蜜唠嗑到一半(主要是钱曼妮自己在说话),钱曼妮突然发问。
她听到电话那一边传来某种东西跌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