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冷静没有用。今天忘记跟你说,我师姐的失踪和蓝锥有关系。”
“哦?”
“蓝锥一个月前从缅甸走私一批玉石入境,师姐当时在云南的质检所实习,她自告奋勇地配合警方的调查,所以卷入事端最终失联。当时报案警方也是立即立案,但三周过去了,依旧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师姐谢茵于夏眠,亦师亦友,是除亲人外最重要的存在。夏眠还记得谢茵离开D大去云南省实习时,跟她保证会带回当地特有的蚕蛹,而且还神神秘秘地说要与她商量一件大事。
可夏眠等不到蚕蛹,更等不到她与自己诉说口中那神秘的事儿。
曾经谢茵的笑颜,历历在目;如今谢茵本人,却不知所踪。
邵义听完后,说:“你不害怕教授和你的师兄有生命危险吗?”
“害怕,”夏眠浅色的眸子和室内的灯光一般明亮,“但短时间内,蓝锥的人不会伤害他们。”
蓝锥想要玉石造假数据需要章教授和夏眠的指纹才可以从矿区的系统内复制和转移,只要他们还没有到达矿区,就不会对章教授和师兄不利。
但一旦他们发现了还需要夏眠的指纹,她就自身难保了。
邵义换了另外一个话题:“究竟是什么玉石,让蓝锥这么执着?”
“海蓝宝石。”夏眠说,“我国海蓝宝最大的产区在新疆阿勒泰山区,现今产量剧减,几近枯竭。而要从世界最大的海蓝宝出产国巴西运回并流通于国内的市面,则成本过高。这一次在申扎矿区发现的是天然深色的海蓝宝石,晶体净度和颗粒颜色都绝佳,甚至有大于3克圣玛利亚色原石。这种颜色在目前的市面上,价格最高可以达到4000元一克拉。
“蓝锥手上有很多走私而来的低廉浅蓝海蓝宝石,他们可以通过加热处理或者辐射处理加深原石的颜色再转手高价卖出。但辐射处理的方式非常复杂,如果他们拥有了我们鉴定出来的数据,一切造假都会变得易如反掌。”
邵义一边听着她说,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窗外下的雨在哗啦啦地响,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夏眠的全身,双颊边有深深的酒窝。邵义才注意到她一说话就有小小的酒窝,淡笑时最为明显。她长相冷艳,看着不易接近,可当出声说话、微笑时却有另一股亲和力。
夏眠抿了一口茶:“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你听不听的懂。”
“半知半解。”
夏眠认为他是谦虚,做珠宝生意的,对于各种玉石的市面价格、流通品质都会有大概的了解。
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夏眠眼睛随意地一督,看到名字:嘉吉大叔。
邵义接起,也不避讳,当着夏眠的面回电话里人的话。简单地回复几句之后,邵义起身准备往外走。
“我有点事儿,这餐就不用你请了,先记账到406号房,回去休息吧。”
他当她是小孩子,走时还摸了摸她的头。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像一块发烫的烙铁。
夏眠看着他远去,竟有些受宠若惊。
邵义闯进雨幕中,背影薄凉,上了停在门口的大切诺基,发动引擎后离去。
夏眠坐在座位上许久,慢慢地把自己的茶吹凉,一饮而尽后,留意到一旁的凳子上还挂着他灰色的外套,她拿起来搭在手臂上,口袋里掉出一张快被揉皱的纸条。她本不想看上面的内容,但捡起来时还是瞄到了一些。
安多县色乌依仓沃玛乡。
一个地址。
夏眠没有在意太多,拿着账单到前台结账。
第五章
第二天,雨依旧越下越大,整个旅馆仿佛置身于大海中,像一艘渺小摇摆不定的小船只,下一秒就会被旋进黑洞,陷入无尽黑暗。前台的老板吩咐工人到门口扫除快要冲入店内的雨水,大堂未干的地板留有脏脏的鞋底印儿。
邵义依旧穿着与昨天相同的毛衣,五官俊朗,身影高大,走下楼时不少在用餐区吃早餐的女孩频频侧目。
他手里拿着的车钥匙叮当作响,旅馆老板顺口一问:“你要出去?”
“嗯,找嘉吉大叔。”
旅馆老板担忧地往外一看,他说:“难不保会有山体滑坡,等雨停了再去。”
邵义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风雨飘摇,山雨作乱,雷电还在不停地闪,远处的山峰和低矮的天空都被滚滚乌云笼罩,早晨暗的像夜晚。
“没事,嘉吉大叔暂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那行,注意安全。”
邵义撑着伞,按下车钥匙的按钮,大切诺基打着双闪,灯光穿透雨幕。他听见身后有人蹚水而来的声音,扭头便见到夏眠用双手撑着头顶,小跑过来闯进他的伞中。
伞面小,她差点要贴到他的胸膛里。
夏眠垫着脚抬头问:“你要出去对不对?”
她素白的脸蛋上沾着雨滴,显得眼睛越发澄澈湿润。邵义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呼吸顿时一霎,久久未回答她的问题。
夏眠侧过他伸手就要开大切诺基的车门:“带我去集市的大药店,我要买药。”
眨眼间她就快要上车了,邵义拉住她衣服的帽子:“下太大雨了,你学地质的应该知道现在有多危险,最好不要出去。”
她反问:“那你呢,你不怕危险?”
“我去的地方不远……”
“集市应该也不远吧?”
夏眠坐进副驾驶座上,拍拍方向盘:“来,开车带我。”
邵义:“……”
他无奈地把雨伞收好,裹挟着一身水汽坐进车内,将车内的暖气打开,呼呼的风声盖过窗外的磅礴大雨。他摆弄风口,对准夏眠。
夏眠正扭腰找安全带,抓住了织带却找不到锁舌,脑袋夹在座位和窗户之间。
邵义侧身靠过去,夏眠在车窗玻璃看到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离她很近,两人的呼吸打在玻璃上混成一团分离不开的雾气。她夹在他的胸膛和椅背之间,缓缓地转身回来时,看到的是他深深的锁骨和凸显的喉结。
她突然想起一根黑绳串起的猛犸牙状黑濯石吊坠,原始又性.感,很适合邵义。
那吊坠是她自己雕刻的,成型时就想到佩戴着它的人必定高大壮硕,脸庞英俊又带着丝丝痞气。
邵义帮夏眠找到锁舌,扣到锁扣上。靠近她时,闻到她身上与自己相近的味道。
他拉她衣服的领子:“怎么穿我的外套?”
夏眠后知后觉:“噢,你昨天忘记拿回去了。今早起的匆忙,顺手套在身上。”她脱下来,想了想动作又顿住:“我洗完再还给你?”
“不用,你先穿着。”
邵义坐回驾驶座,扭动钥匙发动引擎,大切诺基在雨幕中缓缓行驶。他们没看见停在门口的红色悍马也开动了,与他们汇入狭窄的山路中。
邵义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昨天是你结的账?”
“对啊,还是得请你的。”
邵义轻笑了一声。
夏眠偏了偏头,只见他嘴角勾起,是极淡极清的笑容。意识到自己在看他,手掌便圈成圈,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这算是不好意思?
她突然也很想笑。
悍马车逐渐超过他们,驶至大切诺基前方,夏眠说:“原来下雨天出行的不止我们一个。”
“你出去干嘛?”
“我的眼药水没有了,我要定时滴。”
夏眠的眼睛因为长期鉴定玉石,落下了一些毛病,需要特定的眼药水才能纾解疲劳,不然就会干涩散光。
“去集市有点远,还有更近的地方,但是路不好走。”
车驶在狭窄的山路上,不知道开了多久,夏眠处于山腰上,雨势渐小,道路的一旁是郁郁葱葱宛如华盖的绿树,但是她知道从邵义靠近的车窗望下去,准是暴雨汇聚起来、奔流不息的山洪。而另一旁是灰黄了无生气的山土。泥土松动、柔软,但藏在它之下的料峭群石尖锐、锋芒,这部分的山体已是典型的陡倾角构造面,正处于发育期间,最易发生滑坡。
她问:“回来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有,但是很远,路过草原。”
“那走草原,这里快要塌了。”
邵义眯眼看前方,他说:“已经塌了。”
大切诺基缓慢地停稳在原地。
不远处倾斜的山体像被揉皱的纸张,布满凌乱的碎石、泥土,放眼过去已是满目疮痍。咖色的SUV开在前头,面对着偌大的滑坡现场,它显得异常渺小。
距离大约300米处竖着禁止通路的标识,邵义看后视镜,车后方也已拉起警戒线。有一名穿着荧光色救援服的男人朝他挥手,他按照男人的指示把车停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邵义撑着伞下车,男人用胳膊的布料摸了摸脸上的雨水,递给他一支烟:“怎么来这儿了?”
他点燃,夹在指间:“本来想去布拉村找你,但是先送一个小姑娘去集市。”
邵义拉开大切诺基的车门,冲夏眠道:“先下来透气。”
嘉吉大叔看着邵义口中所说的“小姑娘”下车,两人一同站在伞下,夏眠在邵义身旁小小的一个。其实传说中的小姑娘在嘉吉大叔眼里看着不矮,目测也有接近一米七的个头,雨势小的犹如蒙蒙细烟,衬得她皮肤白皙,长相冷艳,瞳孔浅的像一块琥珀。
嘉吉大叔吐出一口烟,爽朗地笑:“小姑娘,你白的像山上的雪。我们这儿几乎没有你这么白的姑娘。”
夏眠想了想应该回他什么赞美的话,终究没想出来,只道:“谢谢。”
她有点懊恼自己苍白无力的回答,
但嘉吉大叔不介意这些,夏眠说话时露出浅浅的小酒窝,清冷的外貌变得柔和许多。
邵义问:“还能去集市吗?”
嘉吉大叔:“这条路不行,返回去吧。”
夏眠:“不行,后面的路也快要塌了。”
邵义低头看她:“那不去了?”
“我的眼药水没有了。”
嘉吉大叔心直口快:“眼药水而已嘛,死不了。”
邵义把伞往夏眠那边移了点,嘉吉大叔直接被他们隔离于伞外,他说:“去布拉村,那里也有药店。”
“远吗?”
“比去集市近,是嘉吉大叔暂住的村子。”
原来这个是昨天打电话给他的嘉吉大叔。邵义告诉夏眠,嘉吉大叔是已经退役的军人,曾是一名刑警,现今依旧身体力行地做惠民为民的事情。因为班戈暴雨带来了险情,他带着弟兄们前来帮助救援队伍疏通道路,抗洪救灾。
夏眠听说过藏区有很多这样的人,犹如大学里的青年志愿者,但他们行走于险峻、奔涌于洪流,经历的险情远比地质书本上来的逼真,付出的一切却不是简简单单的志愿服务所能匹及。
夏眠答应了邵义,去嘉吉大叔暂住的村子里买药,硬要去集市,怕是给他添堵。
雨势小了,她撑着邵义给她的伞,在安全范围内活动。
悍马在禁止通路的标识前停了许久,见到前面不能继续前行,便调车回头。谁料车身刮到山体凸出的碎石,车内的人意识到了,两个脑袋同时探出来。
原来是旅馆的陈飞旭和马菲。男人头顶张扬的红色发带,女人穿着铆钉皮衣,夏眠只需一眼就便可认清。
陈飞旭脸色阴沉地大声骂了一句脏话,指挥着马菲开着车继续往回走,可不知往回走的路也拉起警戒线,被救援人员骂骂咧咧地用手势赶了回去,悍马进退两难。
陈飞旭闷不住了,下车问救援人员:“诶诶,两头路都封了是怎么回事?”
救援人员问:“你们去哪儿呢?”
“集市。”
救援人员笑了一声:“前几天不去现在才去,如今旅游的人还真的会挑日子。”
“……这路还能走不能走啦?”
救援人员指了朝西的一条路:“走这儿,绕草原。”
陈飞旭往他指的方向一看,见到夏眠立在原地,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兜里,撑着伞,神情冷静。她这模样让他想起昨天的不悦,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脱臼的双手都被接回来了,可是以防万一还是得去集市的正规医院看看,不然谁想在这鬼天气里出来?
马菲问:“绕草原要多久呀?”
救援人员竖起手指道:“两个小时。”
“这么远?!”
“那不然你等我们把南路疏通再走吧。”
陈飞旭和马菲决定在原地等一等,算是休息一会儿。
陈飞旭不愿意呆在夏眠站的山脚下,选择站在山路边,脚下是暴雨汇聚的山洪。他一边看着,一边往下边吐了一口口水,转头朝马菲乐呵呵地笑。马菲蹲在他的身旁,薄薄的T恤领口极低,脖颈有一条棕色的编绳,坠着翡翠。
那翡翠随着马菲的动作摇摇晃晃,绿的发光。
待夏眠看清时,瞳孔瞬间收敛,仿佛有一颗地雷安在她的脑子里轰然炸裂。
她扔掉伞,大步流星地朝他们直冲过去。
第六章
嘉吉大叔蹲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抽烟,邵义站在他的面前道:“货在后备箱里。”
“知道。”嘉吉大叔点了点烟灰,“到我手上绝对安全,一个星期内帮你送回G市。”
邵义说:“不用,你留着。”
嘉吉大叔笑着,许久没说话,心想怕是拒绝也没用。
他抬头看邵义,光从他背面照过来,坚毅的面庞笼在黑暗中,看上去亦正亦邪。
邵义把上好的玉石交到他手里,算是信任,也算是不甚在乎。
嘉吉大叔粗着嗓子:“班戈的公安局已经跟我联系,抓捕行动照常进行,他们不会插手,有需要的就配合。”
风吹过邵义额前的碎发,他点了点头后问:“蓝锥的手下已经将鉴定团队抓走了,蓝锥最近有什么动作?”
“他已蠢蠢欲动。我有眼线在214国道看到叶介,他从云南回来,应该在和蓝锥汇合。”
邵义吸烟的动作突然一顿:“叶介从云南回来了?”
叶介是蓝锥的得力助手之一,是警方除头目之外紧盯的对象。
“对,还带了一堆缅甸翡翠,价格不菲。”
“我听说他们在云南那里掳走了一个鉴定师,女的。”
邵义暗指夏眠提到的师姐。
“可叶介孤身一人入藏,那鉴定师恐怕……”
邵义眉头紧锁,烟在喉咙里千转百回才吐出来。
嘉吉大叔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那个女孩,是他们要找的人?”
“对,”邵义把烟扔在脚下碾灭,烟气从他鞋底生出,“也是珠宝鉴定师。”
邵义才发现夏眠不在他身边了,扭头一看,她朝路边的两人走去,疾步如飞,脚下溅起了泥水,她浑然不顾。
夏眠面对着被郁郁葱葱树木掩盖的山洪,后背着裂痕遍布的丛山峻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