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然有一眼没一眼都坐在凳子上, 看着薛薇恩和杨馥宁收拾东西。
“哟,薛医生,你不是顾诗筠的好朋友吗?回去干什么?”
薛薇恩为难道:“我们麻醉科本来人手就不够,这不是还有梁医生在吗?”
她朝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扬了扬下巴。
秦悠然瘪瘪嘴,冷笑地低下头,待再抬眼,又问杨馥宁, “杨主任, 你也要回去啊?”
杨馥宁更是苦笑, “我小儿子生病了, 所以……”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红十字会的队长庄文走过来道:“杨主任,你还是留下来吧,刚才你爱人来电说你小儿子已经退烧了,没什么事了,你作为世和救援队唯一的主任医师,还是要坐镇的。”
闻言,杨馥宁脸色微微一僵,也不知道该怎么斡旋,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薛薇恩和其他几个医生护士走后没多久,附近的蓝天救援队队长赶了过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弄了一辆车,风尘仆仆,车灯全爆、后座还少了个门。
巡了一圈,他眉目严肃,问道:“你们是只有一个人失踪了,对吗?”
蒋乔赶紧走过去,焦急说道:“对,吴队长,是我们外科的顾医生。”
吴长水蹙眉深思,倒吸了一口气,“是失踪在吉克桑那座山的山脚吗?”
蒋乔眼神一散,哪座山她还真的不知道,于是只能求助似的看向了秦悠然。
秦悠然懒懒散散地抿了抿下唇,说道:“嗯,一瞬间房子就塌了。”
吴长水脸色更加暗沉,他不觉艰难地用脚蹭了蹭地面,“那两个自媒体的记者也是失踪在那里,山脚已经面目全非。我们围着那里看了一圈,根本就进不去人。”
“面目全非啊?”秦悠然一听,眼神颤过一丝慌乱,但她依然语气很是冷静,“那怎么救?”
吴长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听说要再派一支救援队过来,跳伞进去。”
蒋乔双眸瞪圆,惊异道:“跳伞?为什么不用直升机?”
就算古圭拉穷得没有军用直升机,邻国的巴铁总有吧?
吴长水摇了摇头,“浓雾太大,还有冰雹雨水,山坳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根本没法着陆。”
秦悠然捋了捋头发,抬眼问道:“那……谁跳?”
保不准是程S呢?
跳伞下来救老婆,这可是大场面,她怎么的也得观摩观摩。
“还能有谁,空军啊。”吴长水嗤了她一声,“难不成是你跳?看着漂漂亮亮的医生,怎么脑子转不过弯来。”
他说完,又上了车,匆匆往南面的营地开去。
秦悠然遽然吃了瘪,愣了好一会儿。
“我靠,凶大腿啊,埋的是我老同学啊!我多问两句怎么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两颊鬓发没了踪影。
偌大的营地,愿意走的走,愿意留的留,渐渐地就掩了喧哗。
蒋乔低着头,闷了半晌才问道:“你又不喜欢顾医生,她出事了,你应该溜得比谁都快啊。”
秦悠然散漫地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抬眼,说道:“谁说我不喜欢她了?”
蒋乔一愣:“啊?”
秦悠然翻了个白眼,揶揄道:“而且我才不信她死了呢,我得留下来,等着看她笑话。”
蒋乔更是听不明白,“什么笑话?”
秦悠然切了一声,耸了耸肩,“没什么,我说着玩儿呢。”
-
早上的明媚阳光,被霜雪洗涤过后显得更加耀眼灼目。
昨日还是凛冽的风霜,今天又变成了酷热的炙烤。
“呜――”
特训的紧急战斗警报忽然拉响。
程S迅速穿上抗荷服,拿上飞行头盔,快步跑向机库里一架披着绚烂银辉的歼-2S战机。
机务已经将战机的铝箔防尘布卸去,正在检查飞机的通风管。
地勤帮忙将氧气面罩递过来,“副大队长,准备开车。”
程S将头盔戴上,明明烈日之下有暖意袭来,感受到的却是来自北方的寒风,呼啸掠过脸颊,刮出生疼的感觉。
迎着璨而盛晖的阳光,他攥紧了手心,麻麻的。
然而这时,沈浩匆匆赶过来,见他还未开车,赶紧说道:“副大队长,旅长说了,今天你不用飞。”
程S稍稍愣住,周围的几个机务地勤也略有些错愕。
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取下飞行头盔拿在手上,“嗯,好。”
他快步朝塔台的方向跑去。
沈浩跟在他旁边,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副大队长,我听旅长和副参谋长说过,好像嫂子是在转移病人的时候失踪的……”
程S攥紧手心,“这个我知道。”
沈浩又继续道:“病人是个小孩子,落了东西……”
程S脚步稍稍顿住,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呢?”
“然后,她回去拿了……”沈浩垂下眼帘,踟蹰半天才压着声音说道:“只有她一个人没跑出来……”
程S闻言大脑轰然,整个人就跟铜浇铁铸似的震在了那。
只有她一个人……?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阴暗山坳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他愣怔片刻,脑袋轰然一声坍塌般皲裂,然后加快了步伐朝塔台赶去。
冰凉的走廊里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
正准备敲门,哪知里面人像是知道他已经到了,不等他指关节触碰到门板,门就被从里面反着打开了。
“旅长。”
程S敬了个军礼。
周建义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转身让开一条路。
太阳早已越过山头,雄壮巍峨的山峰被似火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在偌大的玻璃窗后映出一道彩虹的弧线,反射的光芒投射在前方数个液晶显示屏上,衬得眼前倏忽明亮。
一旁的两个上尉级参谋与他平视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门。
周建义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
背着光,一张6A白纸,隐约只写了一排字。
他许久不语,程S站在一侧,夷犹万分,问道:“旅长,古圭拉那边,有消息了吗?”
周建义双眸不移,依然盯着手中的6A白纸。
“程S,你的请战书我收到了。”
想了片刻,他弯腰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在纸上加了几笔。
待写完,他收起钢笔。
“这次的震中地区完全断联,古圭拉的信号塔震塌了不少,根本联系不上失联的两个村庄。而且还有一个小数十人的中国旅游团,因为交通的问题,一直滞留在那里。”
无尽的凉意从心肺慢慢溢出,顺着呼吸的通道一路往上,直到大脑一片茫茫的空白。
程S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旅长,已经两天了,明天就是第三天……”
三天,三天意味着什么?
地震灾害救援的黄金时间就是震后32小时以内。
超过32小时,希望逐渐渺茫直至消失殆尽。
然而古圭拉不是境内,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派出救援。
这两天来,他身在军营,必须服从军令。
缄默大概就是一味良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每次的睁眼闭眼都生怕映入眼帘的是最后的诀别。
周建义抬手,端起办公桌上的一杯茶,嘬了一小口。
“但是我们今天早上收到了通过卫星频率发送出SOS紧急求助消息。”
话音甫一落下,刚才的那味良药瞬间就被打翻。
程S倏地双手攥成拳,哑着声音说道:“求助消息?是顾诗筠吗?”
周建义放下茶杯,轻重缓急拿捏自如,“暂时不知道,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位置就在顾医生失联的吉克桑山山脚。”
联想起之前的那通电话。
也许,就是在信号完全中断之前拨出来的。
但是徒劳。
地震的破坏力太大,连一丝微弱的希望都要剥夺。
程S默得片刻,艰难开口:“营救计划……是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周建义将手中的那张A6白纸递过来,“这是第三批派遣古圭拉救援队伍的名单。”
他说着,鹰眸凝视过来。
四目相对,大概是心领神会。
程S敛了敛神情,郑重伸手接过纸张。
纸面上,只有一小竖排名单。
整齐划一的宋体字。
最后一行,是手写的“程S”。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不可能。
小说: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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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阳光散布在头顶, 微风吹起漫山的彩色经幡,满是虔诚的经文诵祷。
运输机稳稳飞过斯乌斯河交战区。
等进入古圭拉的震区, 已经接近傍晚。
经过一日阳光的洗礼, 浓雾阴霾已经消散大半,斜挂的夕阳照射在眼前的雪峰山脉之巅。
俯瞰而下,依然看不清吉克桑山的山脚。
“还好, 雾不算很大,跟十四年前那次相比要好很多, 不用盲跳。”
空降兵部队的训练基地教研室主任一边检查跳伞装备, 一边抬眼清点着这次执行跳伞任务的人数。
一共十人。
他走到程S面前, 眼神犀利注视,沉声道:“你是航空兵 2X旅飞行一大队的副大队长?”
程S点了点头,“是, 孙主任。”
孙磊敛起双眸认真打量他, 视线在后舱门掠过一瞥,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听说了, 跳伞技术非常好。但今天是主动跳而不是弹射座椅,也没有火箭包加速出舱,而且下面是山坳,不比平地那么简单。”
程S咬紧下颌,目不斜视地说道:“孙主任,我有信心。”
他的妻子还活着。
还等着他去救。
掩埋在碎石深坑里两天两夜,不见天日的黑暗和压抑浑浊的空气, 可能她的两次求救, 都只剩下一丝游离的气息在艰难支撑。
超音速两倍速度的弹射座椅出舱他都不在话下, 还怕这种千米高空的跳伞吗?
他不可能放弃, 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好,十人小队,你是队长,把握好。”
孙磊默然垂了垂眼帘,虽然言语没有太多的交流,但已然予以欣赏。
接下来,运输机围着吉克桑山盘旋了两圈,找准了最佳的跳伞位置。
因为失联的两个村庄和中国旅游团滞留区域都在山坳里,为保证不造成着陆分散,十个人从后舱门由牵引伞拉出。
冷冽的寒风遽然袭来。
重达几十公斤的装备也难以承受气流带来的强大动力。
从飞机里跳出的一瞬间,仿佛就变成了汪洋里的一叶孤舟,手上只有两根操纵方向的杆,眼中只有前方飘忽不定的海市蜃楼。
程S打开稳定伞,一段距离后,在两个队友之后打开主伞,拉动伞绳,改变着纵向方向。
千米的距离很快。
他紧抓主伞吊绳,尽量弯曲弓起身体,然后大腿一侧,熟稔地着地。
落地的一瞬间。
映入眼帘的就是满目疮痍带来的震撼和无尽折磨。
一望无垠的残垣断壁。
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去找。
一个□□走过来,将自己身上的军犬解了下来,“副大队长,这是阿,生命搜救犬。”
-
也不知道沉寂了多久,头顶的那束光越来越黯淡,越来越不清晰。
顾诗筠气若游丝地抬起脑袋,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旁的石头上借力,才勉强睁开眼睛向上开去。
然而看到的,依然是深不可测的石坑,一丝变化都没有。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长时间的缺水导致于她几乎沙哑到发不出来一点儿声音。
除了嗓子里的呜咽,就再也没有其它力气。
“救我……救我……”
她抿着嘴唇,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两个字,反复磨合反复咀嚼,直到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带着面罩和飞行头盔。
看不清楚表情,也没有任何眼神的给予。
迷迷糊糊,她又要疲惫睡去,忽地,头顶就传来一阵“OO@@”的声音。
“这边……”
“那边……”
“生命探测仪有波动……”
“阿……”
“闻到了吗?……”
因为太深,
她听不真切。
顾诗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几乎把口袋里的糖吃完了,偶尔有点雨水也能沾湿嘴唇,但无穷无尽的等待已经完全占领了她最后的意识,没了求生的欲望。
因为这两天以来,有太多的幻觉包裹着她,让她根本分辨不出来现实和虚幻。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掉下来一块石头,重力加速度倏忽而下,重重砸在她面前的石头上。
顾诗筠一瞬清了神智。
她努力抬头,就见那丝缝隙里有人影脚步的攒动。
人!
是人!
“救……”
激动地,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跟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一样,明明是撕心裂肺的呼救,到了嘴巴里就成了无疾而终的哑炮。
一缕青烟,嗖――没了。
“……”顾诗筠动了动胳膊。
旁边的石头摇摇欲坠。
她害怕地缩回手和脖子,将自己尽量往后靠,然后满眼恐慌地看着头顶挤压的几块石头在脚步震动下发出摩擦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自己被埋得太深,还是声音太小根本就没有人能发现她。
即使人影在上方来来回回几次,也没有人发现她。
很快,人声渐渐远去。
只剩下绝望。
但她不能死,她想活得很。
顾诗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几乎把眼泪都快嚼干在肚子里,她手微微一颤,倏地就摸到了口袋里的一个冰凉硬物。
勾角的形状,
粗粗的金属链子。
她眼睛猛地瞪圆,将口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然后用力吹响。
“嘘――嘘――嘘――嘘――”
刹那间,口哨声音穿透上方的断木碎石。
堪比一只鹰\划过天际之时的长啸。
很快,顾诗筠就没了力气,她几乎把整只口哨都咬在了嘴里,死死盯着头顶的那一丝微光空隙。
时间一点一滴、
像破损的沙漏似的,瀑布般倾泻。
不多时,一块石头被扒开,“哐当”一声巨响被扔在一边。
久违的刺眼光线照耀进来,瞬间点燃了眼底早就偃旗息鼓的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