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
里面的火腿肠和肉罐头在袋子里碰撞出“沙沙”的声音,立刻就吸引了阿的注意力。
程S压低了声线,问道:“感谢它?”
顾诗筠舒了一口气,好整以暇地说道:“对,我记得是它把我刨出来的,当时我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它。”
话音刚落,原本还摇曳空中的一簇心火霎时就剩下了一缕烟。
嗖,就没了。
程S难以言喻地滚了滚喉结,“…………”行吧,彻底没话接了。
轮轴而转,日夜兼程。
他从千米高空负重数十斤,一跃而下,几乎一刻不歇地翻找。
生命探测仪的声音遥不可及,阿对这种矿物质极其丰富的山石碎岩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
等到那声熟悉的口哨声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他激奋到忘了喊人,自己一个人徒手一块一块地将最上层的岩石搬开,双手伤痕累累,腰背负荷加倍。
直到看到奄奄一息的她。
他才让阿沿着石缝间钻进去。
结果……
她居然以为救她的是阿?
一只……狗?
好不容易复燃的心被一桶凉水稀里哗啦地浇灭了,程S用力闭了一下眼,刚想开口,忽地,帘子被人掀起。
“副大队长,巴铁那架歼- 2的鸭翼已经修好了……”
宋和煦大大咧咧地走进来。
然而刚一看到眼前两个人,他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噌地绷僵了身子。
“……”
两秒钟后,
“对不起嫂子,打扰了。”
他赶紧转身往外走,脚步生风。
毫无预兆地、顾诗筠被他这一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
这波空军怎么回事?
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说话、不太明白。
眼神、不太清晰。
甚至连行为举止都是一惊一乍出其不意,跟闪现似的,嗖一下人就没了。
啧,真是,
有这速度还开什么战斗机啊。
厚重的帘子垂垂摆摆。
不过一瞬,帐篷里又恢复了尴尬之后的寂静。
顾诗筠回过头,好奇问道:“他怎么在这?”
程S凝视着她,目光在她依然苍白的脸颊上流转徘徊,片刻,他淡淡道:“飞机是他开来的。”
顾诗筠恍然。
也对,他们这一波是跳伞进山坳里救人的,既然要跳伞,那必定有运输机,既然有运输机,那肯定有运输机驾驶员。
顾诗筠又继续问:“那你怎么也在这?”
程S默了一会儿,握紧了两只手掌,绕过她的视线,说道:“第三批援助古圭拉震区的名单里,有我。”
至于为什么有我,
你猜猜呢?
可他知道顾诗筠不会往那方面想,如果要认出他,早就认出来了,不是吗?
所以,从他去找旅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笃定了决心一定要来古圭拉。
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她是他的妻子”这一前提上。
万幸,他赌赢了。
名单上即使没有他,他也会来。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去,会不会见到的只是夫妻之间的生死相隔。
“原来是这样。”
顾诗筠轻轻哦了一声,神情面色,好像也没多大在意。
程S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喉结滚动了数次,只得将苦水慢慢咽了回去。
说实话,他不想得罪老婆。
因为,不熟。
顾诗筠见他不说话,便指了指阿,“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和它单独……嗯……?”
程S一时间心堵。
眸子怔怔斜睨着她,一言不发。
还要单独?
就问他这个老公当得到底是有多失败,人家宁愿和一只长得“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的德牧单独相处,也不愿意仔细看一眼他。
“顾诗筠……”
他仓促开口。
可是尾音还未落入顾诗筠的耳朵里,她就已经朝阿走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阿也乖得很。
任凭她顺着脑袋一路往下撸,满脸兴奋地压趴了飞机耳,尾巴用力晃了起来。
程S问道:“喜欢?”
“对,我挺喜欢狗的,而且我老公属狗。”她笑着,高挺的鼻子微微侧过来,睃了他一眼,“忠诚。”
“……”程S不觉哑然失笑,在她细密的目光里,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医生,你找你老公就是因为他忠诚吗?”
顾诗筠剥开火腿肠,分成两半。
“那不是,还因为帅,这样呢,生的孩子很好看。”
她将其中一半递给阿,
阿却来看程S。
“跟你的战友说说,没毒。”她挑眉。
程S抬了抬手,虽没说话,阿却看懂了意思,低下头将顾诗筠手里的半截火腿肠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看着阿吃完,他敛了敛眉眼,认真道:“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你老公。”
顾诗筠将另外半截火腿肠也喂给了阿,“也许吧,不是说再帅的男人结了婚都会变成油腻男吗?说不定我老公已经是油腻男了,站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
她忍不住,难得笑出了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劫后余生,也许是在古圭拉这片净土日复一日地升华,每天被无数手术压制的封锁心境陡然之间就被打开了。
她怔怔盯着眼前吃东西的阿。
忽地,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天空蓝军装的男人。
仅仅一个背影,拿着迷彩色的行李袋,行色匆匆,只此一面。
阿吃完火腿肠,还在舔嘴巴。
舌头触碰到手背,顾诗筠猛地回过神来,抬眼的时候,目光恰巧就落在了正前方的男人的手上。
手心深处,满是伤痕累累。
虽然这些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也开始在愈合了,但依然看着有些触目,尤其是虎口,还有受外力挤压而形成的淤血。
“怎么回事?”
顾诗筠默了表情,盯着程S的手问道。
程S依然站在阿的身后。
“什么?”
顾诗筠又问:“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伤在手上,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也没必要隐瞒什么。
程S淡淡开口,解释道:“救你出来的时候,可能太用力了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心若无物,仿佛就跟随手拉了她一把似的。
然而这满手细碎的外伤根本就瞒不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
顾诗筠:“你救我出来的?”
程S沉默,目光依旧,不置可否。
顾诗筠愣了愣,看着阿顺从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
救命之恩啊,结果她居然在这么一个威严肃穆的场合、当真自己救命恩人的面,搞错了感谢对象?
关键吧,还是人家出生入死的“战友”。
她侧目,指着阿呃道:“所以……是你找到我的?不是它闻到的?”
“算是吧。”程S沉吟片刻,说道:“阿闻不到你,是你的口哨声让我发现你的。”
顾诗筠懵住。
果然……
感谢错了。
她屏气凝神,思忖了半晌,然后认真地缕清思路、组织语言。
刚想措辞严谨好好再感激人家一番,却话到嘴边,根本就不知道人家的全名叫什么。
来古圭拉这两周,大家只是颇有距离感地互称“顾医生”、“程队长”,最多再加上他副大队长的职务,她还真没仔细去问过人家到底叫什么。
于是,顾诗筠摆正了态度,嘴唇一抿,认真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呢。”
湛蓝的天,卷起一朵丝丝缕缕的云。
遮住了她在阳光下的侧颜,看得亦不真亦不切。
程S回眸去寻她的脸,复杂的眼神在光线交织里泛起倏忽的光芒,几不可查。
他凝神看着她,将声音放沉:“我是这次空军救援队的队长,程S。”
作者有话说:
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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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北去的苍鹰掠过无尽的雪山, 遁入了耸立的峰棱深处。
这句话,随着风声吹入耳膜, 然后如同山涧回声般被无限放大, 逐渐充满了整个大脑,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清晰刻入脑海深处。
顾诗筠看着面前男人一如既往的沉稳,不由自主地排空了仅剩的正常思绪。
她没听错吧?
程……yun?
哪个yun?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叫程yun的吗?
头脑仓促之间, 顾诗筠木讷地抬头看着他,轻声道:“谢谢啊, 程队长……那个……”
程S阖了阖眼, “嗯。”
顾诗筠站在原处, 见他越来越深邃的视线逐渐凝结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男人翘首以待,静候她的回应。
“顾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啊?”被他这么一唤, 顾诗筠缓缓回过神来。
可窗外的阳光依然灼目, 她踌躇半晌, 才懵懵道:“真巧啊, 你的名字读音居然和我老公一模一样。”
她刚刚说完, 程S眼中的一道光便黯淡了下去。
他默着,绕过阿,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这时,顾诗筠的手机连连震动了好几下。
她头脑发热,目光空洞地顺手拿出手机,正就看到自家老妈发来的照片和语音信息。
“结婚证给你找出来了!”
“知道你放哪了吗?压你之前的一大摞内衣底下,你这随手乱放的毛病这辈子能改不?”
“哦对, 刚红十字会的队长打来电话, 说你出了点事, 但人没问题, 可吓死我了,回头空了给我来个电话。”
然后就是图片加载,漫长的小菊-花。
等那张照片清晰呈现在眼前时,帐篷的深和窗外的亮,形成一道反差的光,云卷云舒之间,神情晦晦不清。
两个人头挨着头笑着。
天空蓝的军装,
圣洁白的白大褂。
特意配的着装,即使感情敷衍,但也行动到位。
典型的貌合神离。
顾诗筠猝然心头一紧,不自觉地两只脚都尬蜷了起来,止不住地抠了抠鞋底面,而内心的不敢置信和慌乱也显露得一览无余。
她颤了颤手腕,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身边的男人愈靠愈近,目光也愈来愈热,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声音沉淀下去。
“现在呢?是不是发现,我长得也跟你老公一模一样?”
顾诗筠大脑早就空白,仿佛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根本糅合不到一起去。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支支吾吾说了个“是”。
程S又靠近了一些,在她手机屏幕反光的微弱光线下,眼睫垂得很低,就这么一瞬不瞬凝视着她逐渐憋到发红的脸颊。
“那么,顾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就是你的老公?”
“……”
话音刚落,帐篷外便起了风。
有风吹过,漫起微风轻轻的霞彩。
顾诗筠看着他脚步及近,逐渐放大的眸子日食般沉寂,溢在脸上的神情陡然僵住。
“?”
“??”
莎士比亚说过: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很显然,顾诗筠突然就发现,眼前这个傻逼男人仿佛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不管他是在开战斗机还是没在开战斗机,好像奔着的目的和方向永远都是在她的头顶上大肆动土。
看,承认了。
虽然她早就怀疑了,但他竭尽全力伪装到位,消除了她一切的疑虑。
“……你骗我?”
她声音颤得很。
程S怔了怔,见她脸色霎变,不觉上前一步,“没有,我真的是你老公……”
可话还没说完,顾诗筠就打断了他。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然后一直在那演戏、一直在那骗我?”
回想起大半个月前,两个人重逢的第一面,她就觉得他有一种熟悉感。
如果不是他故作玄虚“不认识”她,让她产生了平行的错觉,她也不会一直给自己洗脑否认,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亲亲亲亲亲老公从头到尾都在身边。
悄寂笼罩,两个人四目相对。
目光触碰的一刹那,程S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是,筠筠,你听我说……”
他伸手,想要拉住顾诗筠的胳膊,然而手心刚刚触及她的衣袖,她就用力挥开他的手,并且往后退了一大步。
“说什么啊!”
有什么好说的?
这大半个月来,她每天在这一端给他发信息,他就在几米远的另一端回。
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装得跟真的似的。
结果呢……
你特么还真是个被战斗机耽误的最佳男主角,奥斯卡怎么就没考虑给你颁个奖?!
顾诗筠的脸色逐渐由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直接黑了下去。
巴掌大的小脸仿佛只写了三个字:你死了。
她憋红了双眼,掉头就走。
程S心中一凛,急促地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紧攥在手里,“筠筠……”
他力气很大,又分毫在握不让她挣脱,顾诗筠止住脚步,回头低声道:“副大队长,你要知道,大家都已默认我们俩是互相不认识的关系了,你突然跟我拉拉扯扯的,怎么解释啊?”
话毕,一旁的阿倏地低嗷了一声,下一秒,黑亮的眼睛就闭上了。
瞧,狗都看不下去了。
顾诗筠低低哼了哼,咬着下唇,把手从他手心里一点一点往外挪蹭。
外科医生的手,柔韧之余不缺柔软。
生怕碰到他刚刚愈合的伤口。
这种小动作,程S当然看得出来,他喉结轻轻一滚:“筠筠,你来这一趟,不是要感谢救命之恩吗?”
顾诗筠抬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然后?”
程S紧闭了一下双目,缓缓说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