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 哈达被吹奏出呜呜的声音,在耳边嗡鸣。
顾诗筠被吹得几乎都快站不稳, 她抿着唇, 视线缓缓落在男人身后的一排经幡上, 说道:“我就是想试试,和战斗机飞行员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程S不觉怔目,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感觉?”
顾诗筠咬了咬唇角, 低声道:“每天都……提心吊胆?”
因为他们天天都在训练,
白天训了晚上还要训。
一百多架歼击机和轰炸机同时起飞的夜训也不少。
训练的时候已经出了多少起事故了, 又有多少起边境冲突事件了, 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是谁。
程S若有所思看着她, 从她后怕的眼眸里察觉出她对刚才自己坦白击落战机一事心有余悸。
他沉声道:“所以呢,你怕有一天,我也被击落?”
顾诗筠迷迷糊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又死命摇了摇头。
气氛有些尴尬,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沉重, 程S哂笑:“放心, 我飞梯队首位, 想击落我, 有点难度。”
首位?
人家打的不就是出头鸟吗?
顾诗筠不情不愿地听着,倔强着从他手心里睁开桎梏,然后把那条哈达整整齐齐挂在他的脖子上。
“你飞最前面,不揍你揍谁?”
他有点高。
踮脚有些费力。
程S知道,便顺势伸手托住她的腰臀,将她整个人托举了起来。
转眼这一瞬,顾诗筠就直接坐在了男人的胯上,她重心不稳,下意识就搂紧了程S的脖子,姿势暧昧不说,往前一倾,又是不偏不倚鼻尖相对。
遽地,眼睛都直了。
她脸红地垂下眼睫,眼珠转了好几圈,窘迫感席卷而来,在随风飘扬的白色哈达之中,显得脸颊更加红润。
程S认真问她:“那我转业去飞民航?安全,稳定,能回家陪你。”
听到这话,顾诗筠微微一侧,便偏离了既定的目标,她摩挲着程S的肩头,手指在他紧实的肌肉上微微滑过,“那不行……”
“为什么?”
“飞机上有漂亮的空姐呢。”
“……”
“还有多金的富婆。”
“……”
“指不定还有喜男的基佬。”
“……”
顾诗筠稍稍挪蹭,就从他身上蹦了下来。
顺手,也将哈达挂了个整整齐齐飘若流水。
“所以你还是继续开你的歼击机吧,至少整架飞机就你一个人。”
她坏笑,转头大步朝民舍走去。
闻到了饭菜香味,
别的她不想考虑,也暂时不愿意去考虑。
谁愿意刚谈恋爱就谈论生死,那纯属自己没事找事。
程S默默跟上她,眉眼似乎闪过一丝忧愁,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
他自嘲笑笑,这女人,还挺能吃醋的。
-
似乎是知道他们今晚也走不了,民舍的女主人早就做好了晚饭,还特意加了点中式的口味元素,热情道:“听说你们喜欢辣的,我特意去买了些辣椒。”
二人赶紧说谢谢。
顾诗筠吃了一口菜,辣得眼睛都冒烟,她拉了拉程S的袖子说道:“太辣了,鼻子都要辣掉了。”
程S笑了笑,给她递了一杯冰水,“这里远离震中地区,也就是远离繁忙闹市,能买到辣椒很不错了。”
好吧,人家女主人多么热情好客,那今晚这几道辣菜必须含着泪吃完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漆黑,明月款款,星空璀璨,很明显明天是个无风晴朗的好天气。
顾诗筠吃完晚饭就直接回了小房间。
女主人来打扫过,被褥整齐,床铺干净,就连佛龛上都多了两颗苹果一粒橘,清香的味道,好闻不腻。
因为古圭拉的人大多数都信奉印度教,佛教徒只在中古边境,所以能在这里闻到檀香袅袅,也算是难得。
这些天太累,人也显得疲惫不堪,脑袋里仿佛浮了一层水,托着无法思考的大脑不上不下,几乎刚刚挨着床,就又睡着了。
闻着沉重的檀香,眉头紧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有人开门进来。
眼神迷糊之下,看到门在晃动的一瞬间,顾诗筠就“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待看清是程S,她才稀里糊涂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你刚去哪了?”
“我去和沙迦检查了一下直升机,”程S见她睡眼惺忪还带着一丝刚起床的恹气,又继续问道:“我吵醒你了?”
顾诗筠摇摇头,嘴唇咬得发白,“没有,我睡得浅,我怕……”
她打住,没有再往下说,因为后怕的感觉已经扶摇而上卷住了全身,让她止不住地打颤。
程S一见,赶紧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尽量把胸膛完完全全给予给她,“筠筠,还好吗?”
遽然的温暖,让顾诗筠的战栗渐渐平息下来,她目光空怔了片刻,忽地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像个猫似的把自己蜷进了他的怀里。
“我刚看到门在晃……”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啜音。
程S从没见过她这么无助,他将下巴压住她的头顶,安抚道:“不怕,不是余震,是我开门……”
顾诗筠恍惚着眼睫,朝他看去。
目光逡巡,似乎完全在按照周围的参照物来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一秒、两秒……
她倏地推开他。
“哦,知道了。”
猝然腾空的怀抱,程S实在有些没反应过来,温存不过十几秒,眨眼的功夫,啪――没了。
再看女人的脸色,已经满是隔阂和抗拒,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陌生。
算了,也罢。
慢慢来吧。
程S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便起身去收拾刚刚拿进来的被褥和地垫。
顾诗筠看着,疑惑道:“你睡地上啊?”
程S看了一眼她身后那张巴掌点大的小床,默然嗯了一声。
看着他熟稔地在地上铺开床褥被子,又开始解外套,顾诗筠努力挤出一个十分同情的表情,往床里面挪了挪,“要不,挤一挤也行。”
程S从容地瞥睨她,见她话语寡断便敛了敛眉眼,轻声道:“不了,床太小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只要床够大,他一定睡,至于是睡觉还是睡她,那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这样一种幽静逼仄的环境下,似乎都读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形势不佳,来日方长。
“哦,那晚安……”
顾诗筠掖紧了被子,蜷缩起两条腿,将身子背了过去。
几分钟后,便关了灯。
幽静的房间里,听不到外面远扬的风声,就连O@落叶的声音都被两个人忽浅忽重的声音所覆盖。
彼此都知道,睡不着。
既然都睡不着,那这种尴尬地氛围必须有人提前打破,而且以后必须要长期住在一起,这种“按头谈恋爱”的过渡期是必经之路。
顾诗筠摩摩挲挲地转过身,手指捻紧被子的一角,然后将脑袋微微蹭出床沿,低声问道:“喂,你睡了没?”
说实话,听到她这声不冷不热也不知道在喊谁的“喂”,程S着实感觉内心无比的烦躁。
长期驾驶超音速的歼击机,他习惯了火力全开的压制,所以他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面对顾诗筠,他愿意倾心相待。
没办法,就一个原因。
自己女人。
“没有,怎么了?”
顾诗筠单手撑着脸颊,在夜色里歪头看着他,“你刚说你飞梯队首位哎。”
程S阖了阖眼,“嗯。”
顾诗筠不解地攮了攮嘴角,问道:“我记得梯队首位一般不都是大队长飞吗?你飞首位,那你们大队长呢?”
话音刚落,似乎就是冗长沉默的开端,然而还不等程S开口,忽地,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顾母的电话。
一声一比一声急。
顾诗筠哪敢耽误,赶紧按下接听,“哎,妈?”
顾母那声音,跟自带扩音器似的,明明调低了音量,但在这种空荡又狭小的房间里还是近在耳畔。
“筠筠啊,你上次出事到底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跟妈好好说说!”
余震被埋那两天,虽然没有什么外伤,但却是精神上无法抹去的创伤,顾诗筠已经努力在忘记一切,但忽然被勾起,还是着实内心一震。
她将手机拿远了一些,说道:“妈,回去再跟你说吧,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反正我现在好得很呢,别担心了。”
知道她忙,顾母也没打算再纠缠,但想了想,还是要再催一下,“那……程S什么时候休假啊?”
这话一出,顾诗筠不觉侧目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男人,她内心微微慌乱,一口气提到喉咙口,慢慢道:“他……应该快了……”
顾母一听,更急了,“什么叫应该?筠筠啊,你俩结婚两年了,你不过去他不回来,这孩子怎么生?”
又来……
催完婚还要催孩子,但凡涉及到生孩子,老妈的态度从来都是坚持坚持再坚持。
比如――
“你生了我帮你带啊!”
“男孩女孩都可以!”
“但你总要生吧!”
顾诗筠不厌其烦,解释道:“他平时在部队,我怎么生啊?我又不是单细胞生物可以进行无性繁殖。”
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抠了抠手机背面的指环,这个时候、这个气氛、这个场合,还要顶着程S两道施压的视线,整个人都觉得要被压扁了。
顾母依然坚持不下,“你给他探个口风呗?就现在,快。”
顾诗筠犹豫道:“不用。”
顾母着急:“为什么不用啊?”
面对老妈的咄咄逼问,顾诗筠支吾不定,“明天再说吧,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顾母更急切,“哎哟,你打个电话问问,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顾诗筠烦躁地抓了抓头顶,正准备找个借口敷衍了事挂断电话,程S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身边。
他从她手中拿过手机,有礼有节道:“妈,我是程S,我们确实准备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不睡都对不起刚打好的地铺。
-
第39章
“……”
沉默。
冗长的沉默。
老人家的反应可能有些慢。
但总归是反应了过来。
顾母“哦哦”了两声, 掩不住的喜悦几乎要顺着电话信号钻进来了,“程S, 你也在古圭拉吗?”
程S道:“对, 这次古圭拉首都特大地震,我是负责给运-60护航伴飞的歼击机飞行员。”
顾母:“喔……”
显然没听明白。
但这不重要。
她脾气一转,俨然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语气, “程S啊,你们好好休息, 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 根本不用再多提点就主动挂了电话, 那速度就跟下一秒马上就要转场麻将馆似的。
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沉寂里,像是刚刚熄灭的蜡烛一样,明明还剩一缕烟, 却烟火不再。
程S将手机递还回来。
顾诗筠垂着眼, 憋了半天, 才说道:“谢谢啊。”
声音有些颤还有些糯, 更多的是青涩使然的尴尬在里面作祟, 如果此时此刻她的脚是露在外面的,不难发现脚指头都蜷到脚心底了。
程S失笑看她,“谈恋爱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似乎每次对话,承接而下的都是一段冗长的沉默,顾诗筠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反正现在夜色浓郁,谁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谈恋爱呢, 又没嫁给你。”
她说完, 将被子盖过头顶, 便翻身睡去。
程S:?
仔细酝酿这句话, 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总之,月色笼罩在床头,他看着眼前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沉沉闭上眼。
-
第二天早上,民舍的主人留下早饭,便出去牧牛放羊。
沙迦已经提早过来,正在检查直升机。
来来回回多次,沙迦比划了一个手势,确认道:“直升机要做个内部零件的检查,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再开回来。”
程S一听,不觉蹙眉。
直升机起飞的时候桨叶高速旋转振动,很容易造成内部零件损耗。
米- 23虽然型号比较老旧,最近几年也开始复产,但古圭拉用的依然还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
修一修,还能飞。
能飞,就可以。
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这么几架也服役了好多年。
但今天天气非常好,如果飞行得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程S走过去,与沙迦对了个拳,“航电系统和机载设备检查好了?”
沙迦呵呵一笑,汉语还挺顺口,“没问题,老司机。”
顾诗筠抱着医药包站在一边,待他们聊完,走上前牵了牵程S的袖子,“他们还有别的军用直升机吗?”
“有。”程S语气不变,沉声冷静,“在首都博物馆里,二战遗存。”
“……”顾诗筠表情一凝。
那这跟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不等她再犹豫问询,沙迦已经启动了直升机,冷冽的风在头顶呼啸而来,机身所呈的流线型弧度在晨曦霜雾里显得模糊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程S的驾驶的飞机,她实在是步履维艰。
沙迦检查了一下语音报警系统的接头方向,确认正确之后回头招手,“朋友们,来吧。”
程S走在前,顾诗筠拖着松松垮垮的步伐跟在后面,寒风吹在脸颊上,疼得像刀子割过,然而刚刚进了机舱,就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
察觉不对,程S回眸问道。
顾诗筠哽咽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这种感受,只能闷着嗓子用力摇了摇头。
这时,机舱外的风被螺旋桨带起了阵阵起伏不定的波澜,纵使这架米- 23是有些重量的,但人也架不住这种风。
机身微微晃动。
顾诗筠本能地害怕,下意识地抬手攥紧了程S的胳膊,“地震了?”
机舱门不大,两个人挨得近。
程S侧身帮她挡住桨叶旋出的风,安抚她道:“没有。”
顾诗筠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胳膊,径直往机舱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