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李氏常常往励材苑而来,众皇子于苑中状况已了然于胸。
二皇子恪平日里沉稳持重、好学上进,便是休憩之时或于室内温习或往后苑拉弓引箭;三皇子愉虽因自幼出入皇后寝殿学得鉴貌辨色,然其于励材苑内却是飞扬跳脱,凡休憩之时便领了一众宗亲子弟顽皮嬉戏;四皇子怿呆里藏乖,心性随极了其生母夫人罗氏;而那五皇子怀则敦厚朴实,自邺城行宫太子元恂体罚元恪令其生母高嫔难产亡胎,元怀便始终紧随元恪左右,唯恐又惹下事端。
那日因徽猷殿内夫人袁氏出言相助皇后,李氏后又知了袁氏窥得乔怀德夜入昌霞殿,心内自是欲将其除之而后快。而这元愉于励材苑所作所为倒是予了李氏成事之机。
大约一盏茶功夫,闻得三声磬钟鸣响,李氏丢了个眼色于环丹,环丹当下会意,搀扶李氏便迎书室门口而去。
不出李氏所料,首当其冲出书室大门之人果然乃元愉,李氏心下自是暗暗欢喜,环丹亦适时松了搀扶李氏的手。元愉不及抬头便与李氏撞了满怀,李氏一个踉跄继而跌坐于地。
环丹故作惊慌失措,扑跪于李氏身侧,边搀扶李氏边急急道:“夫人,夫人,您可还好?”
环丹话音未落,随侍一旁的众侍婢亦急忙忙近了前,一时间传太医的传太医,搬躺椅的搬躺椅,端热茶的,拿锦衾的,众人慌作一团。
元愉自地上爬起,望着眼前一幕,已魂不附体、呆若木鸡。一众皇子、宗亲子弟皆围拢上来,瞧见李氏与元愉这般模样,各个大吃一惊继而又窃窃私语。
高融正于书室之内与元恪探讨方才所学《论语.问政篇》,听闻室外吵杂之声,二人便起身疾步往苑内而来。
李氏已被众人扶至躺椅之上,见其微闭双目一脸痛苦之状,高融近前屈身行罢礼,转身询环丹道:“夫人现下里如何?”
环丹一脸忧色,道:“高侍郎,夫人方才被三皇子撞倒,这一时未曾开口,奴不知如何是好。”
高融闻言心内自是一惊,又道:“可有着人去宣太医?”
环丹点了点头,道:“苑中内侍已往太医署请乔太医了…”
不及环丹言罢,李氏伸手来拉环丹,声音微弱道:“环丹,吾只觉腹痛,乔太医、乔太医…”
旧年禾于高府正厅石阶摔下的情景高融仍历历在目,此时见李氏这般模样,高融心中不免又忆起过往,不觉为李氏多了分担忧。
只几个弹指,高融定了定心神,吩咐众人道:“现下里陛下未于宫中,此事当尽快禀于皇后知晓…”
待太医乔怀德与侍医刘八娘赶至励材苑,已是一柱香之后。李氏早已将此计道于了乔怀德与刘八娘知晓,今日虽未提前知会,彼此却心照不宣。
&nbs... -->>
sp; 待二人行罢礼,乔怀德便急忙忙近前为李氏请脉。不过十数个弹指后,乔怀德便紧锁了双眉,一脸肃色对身旁医童道:“快将银针取来。”
接过医童所呈银针,乔怀德便取中脘、足三里、脾俞、内关四穴而入。乔怀德事前已早早禀于李氏,此四穴乃回阳之穴,入针深浅自有讲究,若针走深处便有固胎止血之效,倘若行针只流于浅表,那便可补气益肾。
待银针入体,李氏故作疼痛之状,轻轻呻吟道:“乔太医,万万要保吾腹中龙胎…”
乔怀德垂首道:“夫人,臣自当竭尽全力,夫人莫要再言语,以养心神。”
椒坤殿内,皇后冯氏与夫人袁氏正于一席而坐相聊甚欢。冯氏虽恨足李氏,然此事涉龙胎,便是心中万般不愿冯氏亦是不敢怠慢,得了内侍来报二人便急匆匆往励材苑而来。
不待乔怀德拔针,冯氏与袁氏已入了苑内。
冯氏如今虽失了治宫之权,但其仍为中宫皇后,此时见冯氏与袁氏入内,众人自是急忙忙伏身跪地行叩首之礼。
示意众人起身,冯氏斜眼瞧了李氏,见其这般模样心内窃喜。望着乔怀德,冯氏道:“乔太医,现下里龙胎如何?”
乔怀德闻皇后相询,垂首道:“皇后,夫人云脉往来不及平日流利,臣已为夫人行针,只是…”
冯氏不耐烦道:“作何吞吞吐吐?你不妨之言。”
乔怀德边叩首边道:“只是夫人滑胎之症已现,求皇后恕臣无能!”
冯氏这许多年膝下无子,李氏有孕其本就心内妒恨,此时闻乔怀德之言心内自是大喜过望。不及冯氏开口,便闻李氏孱弱之声:“乔太医,救救吾腹中孩儿…”
冯氏闻李氏如此言语更觉心内痛快,只自己乃皇后之尊,仍当顾宫规祖制,于是询道:“方才吾得了消息便往励材苑而来,亦不曾过问因何事致龙胎不保?”
环丹近前半步向冯氏行罢礼,又佯作惊恐之状望了一眼袁氏,方答道:“回皇后,三皇子不慎将夫人撞倒于地,夫人便腹痛不止。”
袁氏于一旁闻言当下转了脸色,此时方才注意廊下股战而栗的元愉。事涉亲子,纵是如袁氏这般城府之人一时亦乱了心神。
这元愉虽非冯氏亲出之子,平日里却甚是讨其欢心,冯氏闻环丹之言心内亦为之一怔,停了几个弹指,冯氏定了定神,对着廊下元愉招了招手,道:“愉儿,来阿母这里。”
见元愉呆立不前,身旁的元怿便拉了其行至冯氏面前。
冯氏望着元愉,道:“愉儿,你方才因何将李夫人撞倒,且如实道于阿母知晓。”
冯氏方才言罢,元愉忽地嚎啕大哭。冯氏见状便将元愉拉入怀内,心疼道:“愉儿莫惧,有阿母于此,自是无人敢陷害于你。”
元愉闻言,渐渐止了哭声,边抽泣边道:“阿母,儿子实乃无心之过…方才、方才高侍郎允了儿子们稍作休憩,儿子并未、并未瞧见李夫人迎面而来…”
冯氏狐疑道:“愉儿,你言下之意是李夫人迎了你而去?”
见元愉点头,环丹急忙忙出声道:“皇后,昨日夫人得了永合殿汪嫂所赠酸梅汤之方,见今日天气闷热,夫人体恤众位皇子、王爷,便着小厨房熬制了酸梅汤送来励材苑,夫人近前只为唤了皇子们来饮酸梅汤以消暑纳凉。”
冯氏不悦道:“这酸梅汤可由内侍们送来励材苑,又何须李夫人亲往?身怀龙嗣之人不安于席榻之上养胎,整日往励材苑来是何用意?”
环丹知冯氏护元愉之心,更知李氏此时不便自辨,于是小心道:“皇后,您恕奴直言,如今夫人料理后宫,唯恐辜负陛下与皇后厚望,自是事事处处亲力亲为不敢有半分懈怠。”
冯氏闻环丹当众揭自己痛处自是心内生恨,冷哼一声,冯氏道:“好一张凌牙利嘴,不过一个贱奴竟敢顶撞于吾?”
袁氏此时已渐缓了心神,见冯氏欲下令掌掴环丹,急忙忙相劝道:“皇后,李夫人现下里滑胎之症已现,当及时送回昌霞殿令其好生静养才是…”
第一百一十九回 父女谋(一)
昌霞殿内,元宏于床榻一侧而坐。
待太医乔怀德与侍医刘八娘将李氏滑胎之症尽数禀报,元宏又嘱了彼等尽心侍奉之言便挥手示意二人退去。
李氏望着元宏,声音孱弱道:“陛下,是妾无能,无法为陛下保住龙胎…”
元宏摇了摇头,道:“清儿莫要道傻话,此事非你之过,朕又岂能怪你。”
李氏道:“若非妾执意亲往励材苑,又岂能酿成此祸…”言罢,边落下泪来。
元宏方才已知了前因后果,此时见李氏还这般自责心内倒觉其贤良,于是安慰道:“朕知你事必躬亲,你此举乃对众皇子们一片关怀之情。”
李氏见皇帝对自己因励材苑内被元愉撞倒滑胎之事已深信不疑,心内自是松了口气。望着元宏,李氏故作姿态道:“陛下,妾有一事相求…妾此番滑胎虽因了子愉,然其亦乃无心之过,陛下万万不可责罚于其。”
接过环丹所呈锦帕,元宏轻轻替李氏拭去泪水,点头道:“清儿莫要再多做思虑,唯好好将养身体方可慰朕之心。”
言罢,元宏复又嘱了环丹细心照看李氏之言,便起身离昌霞殿而去。
步辇之上,元宏面色凝重,行至半途元宏方对三宝开口道:“去宣子愉与高融往御书房见朕。”
三宝连声应下,急忙忙与另一内侍分别往清扬殿与励材苑而去。
今日本因了李夫人于励材苑内跌倒之事,不及申正二刻皇后冯氏便令众人散去。高融本应那时随了宗亲子弟一道出宫离去,却因太师昨日有嘱令其批阅众皇子所著文章,故而仍留于励材苑内。
闻皇帝宣召,高融自是不敢怠慢,搁下笔墨边急忙忙虽了内侍们一路往御书房而来。
待高融入了御书房,便见三皇子元愉已于御案前垂首而立。高融伏身跪地向元宏行叩首之礼,得了元宏示意,高融便起身立于元愉一侧。
望着元愉与高融,元宏道:“朕宣你二人前来只为知今日李夫人于励材苑跌倒之事原委,尔等务必据实相告。”
方才回了皇后椒坤殿,冯氏与袁氏已令元愉将此事原委道出,且又嘱了元愉如何应对之言。
此时闻皇帝相询,元愉自是不再如事发那般惊惧,于是先行开了口:“阿耶,高侍郎令儿子们休憩,儿子欲往圊房而去便跑得急了些,未曾料李夫人迎面而来…阿耶,儿子实乃无心之举,望阿耶明鉴。”
元宏微微颔首,继而询高融道:“你可曾瞧见夫人如何倒地?”
高融屈身行礼,答道:“陛下,臣那时与二皇子于室内论文,待闻得室外吵杂声起,臣与二皇子方知李夫人出了事。”
元愉接口道:“阿耶,这些时日李夫人常常往励材苑予儿子们送吃食却只于苑内等候,儿子亦未曾料及李夫人今日会行至廊下书室门畔。”
元宏闻言一脸肃色,道:“朕知你非刻意为之,亦无怪罪之意,然李夫人因你鲁莽之举滑胎,朕亦不可姑息于你。”
略略思忖,元宏询高融道:“今日高侍郎所授为何?”
高融道:“回陛下,乃《论语.问政篇》。”
元宏道:“既如此,子愉罚抄此篇五十遍,以示惩罚。”转头看着高融,元宏道:“你身为皇子们当值授业之师,却未尽约束之责,朕亦罚你同抄此篇五十遍,明日卯初二刻送来承乾殿。”
二人闻言急忙忙伏跪于地齐声应下,见元宏摆手示意,二人复又叩首方起身离去。
>
。
待二人离去,三宝见元宏面有倦色,近前小声道:“陛下,您今日辰出便出宫往伊阙,回至宫中亦不曾休憩,不如奴为您燃了安息香,您稍枕片刻?”
元宏道:“朕着实有些乏了…”
正欲躺下,元宏忽对三宝道:“方才陇西公与朕一道回宫之时亦得了李夫人滑胎之讯,此时仍于值事房候着,你着人知会陇西公,令其往昌霞殿探望李夫人吧。”
三宝垂首应下,又侍奉元宏歇下方才往值事房而去。
父女经久未见,听闻李冲入了昌霞殿,李氏自是屏退随侍众婢由环丹搀扶起了身。
那日李氏滑胎之症初现,因恐侍医刘八娘将消息外泄,李氏便传了消息于李冲由其出面打点一切。方才随侍君侧得了贵嫔夫人于励材苑滑胎之讯,李冲心内自是明白因了何故。
自旧年于平城父女一别,李冲与李氏父女亦只凭书信往来,今日得了此机缘自是入宫当面相商为妥。
毕竟嫡出之女,又滑胎不久,李冲望着李氏,心疼道:“夫人玉体可还安好?”
李氏道:“父亲,女儿有乔太医随侍,您大可安心。”嘱了环丹去为李冲煮茶,李氏又询李冲道:“家中一切可好?母亲近日身上可好?”
李冲点了点头,道:“托夫人洪福,家中一切尚可。范阳卢氏已上门来请期,你母亲这些时日忙着操持你三阿妹婚事。”
李氏道:“三阿妹与卢氏三公子的婚事乃当年父亲与固安懿伯指腹为婚所订,亦是因了此故当年卢嫔入宫之时吾请了先太皇太后懿旨令其与女儿一宫而居…如今他二人婚期在即,吾该早日备下贺礼才是。”
李冲拱了拱手,道:“除去夫人入宫侍奉陛下,你二阿妹嫁去了荥阳郑氏,虽非嫡支确乃你外祖家。如今夫人与郑嫔、卢嫔一宫而居乃亲上加亲大喜之事。”
接过环丹所奉姜枣赤糖茶,李氏轻呷一口,道:“女儿与郑阿妹与卢阿妹倒是相处甚欢,父亲莫忧。”
李冲摇了摇头,道:“夫人如今行那险招,臣又岂能不担忧?”
李氏道:“女儿所计所谋毫厘不差,陛下亦对此事深信不疑,父亲不必焦心劳思。”
李冲道:“夫人可知好问则裕,自用则小?此乃欺君之罪,陛下一旦识破必令阖族性命不保,如此紧要之事你当与老夫商量才是。”
环丹为李冲奉上新煮的茶,便起身退去门外相守。
李氏望着李冲,幽幽道:“父亲将女儿送入宫中这些多年却从未有半分为女儿筹谋,女儿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而累及我李氏一族。先太皇太后待父亲再倚重,临终还是晋了她冯氏之女为后;陛下待父亲再信任,昌邑遭意外之事亦只知会了任城王。”
李氏知李冲虽忠心侍君,却最怕皇帝厚此薄彼。言语间李氏瞧了一眼李冲,见其已转了脸色,心知话已奏效,于是接着道:“皇后亦是无所出之人,论姿色、论谋略,女儿哪一样逊色于其?先太皇太后崩逝已三年,他冯氏一族又岂能长盛不衰?父亲待陛下尽诚竭节,可如今亦不过少傅之职,女儿如今虽掌治宫之权,位份却不及一个再醮之妇…女儿为父亲不平亦为自己叫屈!女儿所思所虑皆只为我李氏搏一份荣耀。”
李冲其人虽忠却器量非恒,闻李氏之言心内自是为之一紧,略略思忖李冲开口道:“那日夫人于昌邑驿站着张延递信于臣,臣心中亦觉这许多年愧对夫人,故而如今夫人所计之事臣亦是竭力相助,只夫人行事仍当与臣相商,谨慎为上。”
望着手中茶盏,李冲缓缓道:“臣是时候去面圣了…”
第一百二十回 父女谋(二)
待元宏醒来,已是酉初之时。
三宝闻声便领了众侍入了内来。接过漱口热茶,元宏轻漱几遍吐于漱盂之内,这边三宝又呈了热巾上来,待元宏洗漱罢,三宝复又奉了热茶于上。
见元宏呷了几口茶,三宝道:“陛下,方才陇西公欲面圣,知了陛下小枕便回了。”
元宏将杯盏置于案几之上,道:“李冲方才去了昌霞殿,不知是否因了李夫人之事?罢了,明日下朝再议吧。”
太极殿,朝会。
太子元恂列于文武百官之首于殿中静候圣驾。待元宏入内坐定,众人齐整整伏跪于地高呼万岁向元宏行三跪九叩大礼。
元宏示意众人起身入座,朗声道:“昨日朕携众卿同往伊阙,大祭司言彼处两山夹伊河,既为水口又为天门,实乃难得之宝地。朕欲于伊阙为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开窟镌佛,尔等可有何异议?”
任城王元澄先开口道:“陛下,自高宗年间于平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以开窟镌佛始,我大魏这些年便得神明庇佑,兵强马壮、国运昌隆。如今陛下既已迁都河洛,便该于此地开窟镌佛以佑我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