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抬眼望着张延,道:“你言下之意是陛下昨夜突下此番旨意?”
张延垂首道:“回夫人,是!”
顿了顿,张延又道:“大监传陛下口谕着臣为夫人与昭仪同备八人步辇,且要今日便送往永合殿与夫人昌霞殿。”
李氏闻言一怔,道:“陛下还赐了昭仪八人步辇?”
张延自是不敢抬头,仍垂首答道:“大监对臣言夫人与昭仪身怀龙嗣金贵无比,自当乘以八人步辇方可为安。”
李氏此时方知皇帝因何突然赐辇,心内自是酸涩无比,然张延在前,虽其亦为李氏心腹之人,李氏却不愿其窥了自己心思,仍做一副欢喜之色,道:“昭仪有孕?那真真是大喜之事。”
摆了摆手,李氏继而又道:“张署丞且退下吧,吾当更衣往永合殿探望昭仪。”
张延闻李氏之言自是不敢久留,待向李氏屈身行礼,便起身离去。
张延前脚离去,环丹后脚便入了内殿。
见李氏神色有异,环丹小心道:“夫人可有哪里不适?不如奴去请了乔太医前来。”
李氏冷冷道:“医身难医心…”
环丹一怔,道:“奴方才见张署丞喜色而来,怎的夫人…”
不待环丹言罢,李氏便道:“喜事,真真的喜事!”
冷哼一声,李氏接着道:“那昭仪又怀了龙胎,岂非喜事一桩?”
环丹自是知李氏此乃心下不悦之言,亦不敢再接口。
李氏起身行至香炉旁,燃了合蕊香,微闭双目,足足十个弹指,开口对环丹道:“替吾更衣,咱们去瞧瞧昭仪…”
第一百一十六回 聪明累(一)
永合殿花苑内吉祥领了元瑛与冯芤坏烙诹池旁奔跑嬉戏,禾由汪氏相伴与高嫔则于苑中缓步而行。
望着你追我逐的三人,禾笑道:“瑛儿如今有了芏为伴愈发的活泼开朗,吾瞧着彼等亦觉心中欢愉。”
高氏笑道:“这苄∧镒右嗍强煳太子正妃之人,却无半分架子,待妾与恪儿兄妹亦是有礼有节,着实难得的好人品。”
禾道:“芏虽入永合殿时日尚短,却瞧得出其乃懂礼识节之人,太子得此良妇实乃大魏之福。”
听闻禾提及太子,高氏心中感慨,道:“妾与贞皇后当年一道入宫侍奉陛下左右,贞皇后年长陛下与妾许多,待陛下与妾如母如姊,体贴周至。”
叹了一口气,高氏接着道:“贞皇后产下太子,不足一年先太皇太后便欲依祖制将其赐死,陛下仁厚,苦苦哀求,先太皇太后却因祖制难违赐了白绫令其自尽…”
言及此,高氏已泪眼晶莹,禾见状忙将袖中锦帕递于高氏,宽慰道:“高阿姊与贞皇后姊妹情深实属难得,如今陛下已追赠太子生母为贞皇后且配享太庙,太子又得佳人良妇,亦可慰贞皇后在天之灵。”
高氏轻拭眼角,继而微微颔首,道:“妾失仪,昭仪恕罪,妾只一时忆起过往心内感慨…”
禾拉了高氏的手,道:“高阿姊何需与吾见外,吾知高阿姊乃念旧之人,又岂能怪罪?”
望着不远处的冯埽禾道:“吾愿芏日后入了太子府与荞儿亦可如贞皇后与高阿姊这般亲近。”
高氏苦笑道:“荞儿亦是乖巧伶俐之人,定能与苄∧镒悠鹾辖鹄肌只这子贵母死,亦不知左右孺子何人会步贞皇后之路…”
郑荞相伴禾这些时日,二人甚是投缘,此时闻高氏之言禾一时亦悲从心起,缄默下来。
汪氏于一旁见二人这般神情,唯恐禾心悲伤胎,忙转了话题道:“昭仪、高嫔,奴晨起便熬了酸梅汤,又将之置于冰盒之内,不如奴去取了予您二位与公主、苄∧镒右坏朗秤茫俊
高氏闻汪氏之言,忽觉方才之言欠虑,便急忙忙接口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汪嫂取了酸梅汤来。”
亦只片刻,汪氏便领了两名宫婢一道提了食盒而来。禾招手唤了元瑛、冯苡爰祥三人同至苑中花亭坐下。
汪氏自食盒内取了玉盏、玉勺于众人,又将一套黑黄色犀兕角盏与犀兕角勺盛了酸梅汤奉于禾面前。
禾平日里未曾见过这犀兕角所制食器,心下觉奇,便询汪氏道:“这犀兕角乃稀罕之物,咱们殿内何时得了此宝?”
汪氏笑眼盈盈,道:“此乃晨起之时大监奉了陛下旨意送来咱们殿内,大监言犀兕角可解百毒,如今昭仪身怀龙胎,陛下便着掌冶署能工巧匠连日赶制方得此套食器,以为昭仪使用。”
高氏微笑道:“先太皇太后于世之时便是以这犀兕角制器以做饮食之用,妾曾侍奉过几次先太皇太后用膳,故而得见。”
冯苡谝慌孕ψ沤涌诘溃骸罢岩牵先太皇太后曾返母家省亲,阿翁为迎先太皇太后鸾驾,便花重金制了一套犀兕角食器,因了此故芏亦算识得。”... -->>
识得。”
“这犀兕角以黑为本,其色而黄曰正透,黄而黑边曰倒透,世人皆珍而贵之。昭仪此套黑中有黄,黄中黑花,乃正透中之极品。”
因了前次禾滑胎,此番其再度有孕元宏自是重而视之。望着手中这犀兕角所制碗盏,禾自是感慕缠怀。
不及众人饮罢酸梅汤,便有内侍来报,贵嫔夫人李氏携了郑嫔与卢嫔求见。
吉祥闻讯先开了口,道:“李夫人倒是待昭仪您上心,前两日知您有孕便亲至咱们永合殿探望,现下里又来了。”
禾轻轻将碗盏置于几案之上,道:“李夫人如今打理后宫,许是体恤吾身怀龙胎。”
望着汪氏,禾嘱咐道:“汪嫂,你亲往前殿将李夫人与郑嫔、卢嫔迎至花苑,亦令彼等一道来饮盏酸梅汤吧。”
汪氏应声离去,只不片刻便将李氏三人迎入花苑之内。
待彼等向禾行罢常礼,高嫔又向李氏行了常礼,继而与众人又彼此厮见,方落席而坐。
李氏入花亭之际便已瞧见案几之上那套犀兕盏勺,虽心内恨恨,却佯作未见,一脸笑意道:“这些时日暑湿日重,妾惦记着昭仪如今身怀龙嗣,便过来瞧瞧。”
禾浅浅一笑,道:“夫人亦是六甲之身,且打理后宫诸事繁多,还劳夫人这般惦记于吾,真是令吾心感有愧。”
李氏道:“昭仪哪里话去,莫说妾如今料理后宫理当应心阖宫众人,便是未担此任,昭仪为尊,妾亦该侍奉左右。”
李氏言语间汪氏已为众人奉了酸梅汤,汪氏道:“李夫人、郑嫔、卢嫔,您三位饮些酸梅汤以消暑气。”
李氏饮下一口酸梅汤,笑道:“这酸梅汤酸甜适口,非但清凉消暑还可解孕初不适之症,极好。”
汪氏垂首道:“奴生长于燕地,彼时家乡之人皆以春日乌梅腌制再辅以桂花与麦糖制此汤,只奴知蜂糖有养颜安神之效,便以蜂糖替了那麦糖。这酸梅汤李夫人若喜欢,奴便多做一些送去夫人昌霞殿。”
李氏笑道:“如今入了暑,吾怀着龙胎日日饮那安胎之药着实口中乏味,那便劳汪嫂亦为吾制些酸梅汤吧。”
见汪氏笑着应下,郑氏悄悄瞟一眼冯埽笑道:“昭仪,妾随夫人同来,一为探望昭仪,二来乃荞儿捎了信于妾,令妾禀于昭仪荞儿一切皆安且太子待荞儿极好,昭仪勿念。”
冯苡诤躺聿喽坐,待郑氏言罢,禾便拉了冯艿氖郑微笑道:“荞儿论年纪该是长芏几岁,亦是个乖巧懂事的阿女,吾思忖着待你入了太子府你二人定可倾盖如故。”
郑氏本以为口出此言便可令冯苤了昭仪与郑荞师徒之情,继而再令冯苡牒躺下心结,却不料禾会如此言语,非但以锥{壶,更令其二人增了亲近之感。郑氏心有不甘,正欲再出声,却见李氏递了眼色于己,自是不敢再多言其他。
几人于花亭之内又说笑一番,这才辞别离去。
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高氏话有所指,轻声对汪氏道:“汪嫂,你平日里忙于侍奉昭仪,不如将制酸梅汤之方予了各殿,亦可令阖宫姊妹皆可以此为解暑之饮。”
第一百一十七回 聪明累(二)
且说贵嫔夫人李氏与郑嫔、卢嫔一道回了昌霞殿内,待入了李氏内殿,又屏退了左右宫婢,郑氏便先开了口:“夫人,您瞧瞧方才昭仪与冯苣前闱捉,恐如今当真将自己当作冯氏女儿了。”
李氏并未接话,只示意二人入座,自己却行至香炉旁,将炉侧几案之上所摆香盒一一打开,以金柄翠玉香勺逐盒舀起试香。待选定了新制的跺香,李氏便以金柄翠玉勺舀起盒中香丸轻轻置于炉中。
试罢炉火,将香盖合上,李氏又微闭双目深吸一口炉中飘出的香气,方才满意的睁开双目,边缓步往席边而行,边道:“陛下令其以冯女之身晋位昭仪,本就是为了令其可有冯氏一族为靠,如今陛下又将这冯芩椭劣篮系钣善浣萄,那昭仪又如何能错过与冯氏一族联盟之机?”
闻李氏如此言,郑氏道:“夫人当日为了妾与荞儿与皇后起了龃龉,如今又取其代之得了治宫之权,皇后与夫人便算结下梁子了,倘若皇后果真与昭仪结盟,那日后这内宫又成了她冯氏的天下了。”
卢氏接口道:“如今那昭仪怀了龙胎,亏了夫人执掌宫权,姊妹们方又得承天恩雨露,倘若皇后与昭仪联了手再收回宫权,那姊妹们便永难沐陛下雨露了。”
李氏方才那番言语本就为令郑卢二人心生忧虑,继而更加知自己执掌宫权对彼等的重要。此时见话已奏效,李氏佯作无奈轻叹一口气,道:“吾心知二位阿妹皆乃真心待陛下之人,又岂能不尽力成全?皇后乃善妒之人,这许多年事事亦只以己利为上,而那昭仪得陛下专宠,却从不顾及宫中姊妹们思念陛下之情,若此二人当真联了手,吾掌不掌宫权倒是其次,只是日后这宫中许再无雨露均沾之事了。”
郑氏恨恨道:“昭仪未入宫时陛下除去年节宿于皇后宫中,其余嫔位之上女子每月总是能得承天恩雨露,可如今倒好,平日里连见陛下一面亦是难于登天。”
李氏一脸疼惜之情望着卢氏,道:“吾怀了龙胎,你郑阿姊有悌儿,虽说你我姊妹三人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可倘若你能为陛下育下皇嗣岂不日后多分依靠?”
卢氏入宫三年有余,于平城之时亦常承天恩雨露,却不知因了何故久未成孕,此时听闻李氏之言自是悲从中来。
李氏拉了卢氏的手,道:“话虽如此,卢阿妹亦莫要太过悲伤,父母子女皆凭缘分相聚,许是阿妹与孩儿缘分未到,只要得承恩露不过早晚之事。”
卢氏转悲为恨,道:“若是皇后享专房之宠倒也罢了,毕竟中宫嫡妻,妾自是无话可说,可如今偏偏是这么一个再醮之妇,论家世背景、人品样貌,妾又哪点输了于其?”
郑氏亦是满心不服,道:“宫中除去那些世妇、官女子,姊妹们多数系出名门,如今却叫这么一个再醮之妇蝼蚁得志,妾自是不能甘心。”
李氏幽幽道:“吾自侍奉陛下以来,这许多年还未见陛下待何人有这般恩宠。陛下非但令其以冯女之身晋位昭仪,如今还将其父母家人晋爵封侯,真真是荣... -->>
真是荣宠至极。”
望着郑卢二人,李氏又接着道:“不知二位阿妹可曾留心方才昭仪饮酸梅汤所用碗盏?那碗盏乃犀兕角所制,放眼宫中除去当年先太皇太后亦只陛下享此宝物…”
郑氏冷哼一声,道:“若言其无半分妖媚之术,妾断不能信。”
卢氏望着李氏,道:“夫人方才言之有理,这昭仪媚主,若再与皇后联了手,那姊妹们真真是无出头之日了!夫人如今执掌宫权,当想想法子才是。”
李氏见火候已到,便安抚二人道:“吾虽掌治宫之权却不过为贵嫔夫人,若欲抗衡皇后与昭仪,普天之下唯一人可行…”
卢氏只略一思忖,便脱口道:“夫人所指可是彭城公主?”
李氏点了点头,道:“正是!”
郑氏道:“夫人,彭城公主又岂会愿为咱们姊妹与皇后、昭仪反目?”
李氏心内嫌其愚笨,却又不便将话言明,只稍作提醒道:“昭仪往白马寺礼佛之事,郑阿妹难不成忘了?”
李氏又转了向卢氏道:“过些日子北海王长子满月,各位长公主们必要亲至北海王府贺喜,你乃北海王侧妃姑母,吾便请了陛下恩典,令你前去探望…”
卢嫔堂兄乃乐浪公主驸马都尉,这北海王侧妃又是其堂侄女,若于王府相遇彭城公主有此二人帮言,定可与彭城公主结盟。卢氏闻言自是明白李氏之意,微微颔首,道:“夫人深计远虑,妾自当遵夫人所计行事。”
三人自是一番谋划,待商量妥当方各自离去。
次日晨起便觉天气闷热,稠稠的空气似被凝住那般,连半丝风亦不得见。李氏昨日虽计了与彭城公主结盟,却因滑胎之事悬而未决此时仍觉心内烦躁。
近婢环丹端了酸梅汤轻轻入了内来,环丹近前小声道:“夫人,小厨房熬了酸梅汤,奴给您盛一盏。”
李氏摆了摆手,道:“先搁下吧,不过民间俗物罢了,你当真以为吾稀罕这酸梅汤?”
环丹虽随侍李氏多年,酸梅汤之事却亦未曾多做思忖,此时闻李氏这般言语心内一怔,垂目弱弱道:“夫人昨日于永合殿对汪嫂那般言语,奴以为您喜食此汤…”
李氏冷哼一声,道:“愚钝!吾对汪氏之言不过为了令其可亲往咱们殿内送酸梅汤,亦可令皇后知昌霞殿与永合殿亲近罢了。”
斜眼瞧了几案之上那盏酸梅汤,李氏接着道:“如今那再醮之妇倒是长了心机,竟令了汪氏将制汤之方抄于各宫各殿,非但毋需往咱们殿内送汤,且又博了众人的好,吾还当真小瞧了她。”
环丹此时方知李氏昨日向汪氏讨要酸梅汤之用意,略略思忖,环丹道:“夫人,今日闷热无比,皇子们于励材苑内既要识文又要练武,不如奴陪了夫人往励材苑为皇子们送些酸梅汤去去这暑气…”
第一百一十八回 聪明累(三)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励材苑内传来众皇子与宗亲子弟们朗朗读书之声。
见贵嫔夫人李氏落下步辇,苑内守卫的内侍们急忙忙近前行礼,为首那内侍道:“奴等恭迎贵嫔夫人,奴这便为夫人引路。”
李氏由环丹搀扶边缓步前行,边询那内侍道:“今日是何人为皇子们授学?”
那内侍边侧身退走,边垂首答道:“回夫人,今日太师、太傅、少师、少傅皆随了陛下往伊阙去察看石窟寺布局,便着了高侍郎于苑内教授诸位皇子与小王爷们。”
李氏道:“高侍郎?可是随侍陛下的从事中郎高融?此人文韬武略皆是了得,倒是堪当此任。”
那内侍道:“夫人,确是那位高融高侍郎。”
李氏闻言只微微颔首,便由那内侍引了一路入了苑内。
随行的宫婢们皆捧了食盒立于苑中廊下,那内侍正欲入内禀报,却被李氏示意止了步。李氏道:“皇子们正值受业之际,切莫扰了彼等。”
那内侍闻言急忙忙应下,复又退至一旁垂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