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却让怀中这个女子搅了局。
他亲眼看见她从房舍跑出来,怎么可能在不久前看见江知颐,她分明是在撒谎,故意引那些侍卫赶去药庐。
眼见沈韫玉很快带着十几个刑部侍卫赶来,方系舟将抵在那细弱脖颈上的匕首又用力了几分,面露狠厉。
“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沈韫玉没想到被方系舟劫持之人会是柳萋萋。
按通传之人所说,半柱香前,方系舟背着昏迷的柳萋萋,欲借她重病一说求守门的刑部侍卫放他去京城求医。
刑部侍卫以为真凶已定,一时放松了警惕,险些将人放走,但幸得被人半途拦住,才不至于让凶犯逃脱。
沈韫玉瞥了眼站在一侧一高大魁梧的男人,料想这个阻拦之人定是孟松洵安排的,那位武安侯恐怕早已暗中怀疑起了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方系舟。
“方系舟,本官已在药庐寻到了江知颐,你杀害三位举子,破颅取髓,是为重罪,切不可一错再错,放下匕首,主动认罪,本官或可禀明陛下留你一个全尸。”
“全尸?”方系舟冷笑一声,“若非你们这些人挡路,我本可以成为此次春闱的头魁!只消再取一人的脑髓,只消再取一人,我就能集这四人之慧,成为天底下头一等的聪明人,到时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他骤然大笑起来,神色愈发疯狂,“我是状元,我会是状元,将来也一定能位列首辅,青史留名,成为千古贤臣……”
在场众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只当这人因爱慕权势却屡屡落榜已然疯癫成疾。
眼看着方系舟拖着怀中人一步步往门外退,锋利匕首划破柳萋萋脆弱的皮肤,淌出殷红的血来。
沈韫玉不由得蹙眉。
方系舟若再退,箭手的视线被屋檐遮挡,便极难瞄准将他擒住。
今日若非武安侯插手,刑部就差点放走案犯,闯下大祸。
而此时这桩大案的凶手就在眼前,他绝不能再失手纵人逃脱。
柳萋萋是被疼醒的,她感受到有冰冷的刀刃抵着她,睁开眼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形,她很快便反应过来。
没人不怕死,她亦不例外,恐惧瞬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她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颤声唤道。
“二爷……”
沈韫玉眼见柳萋萋睁开眼睛,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若面临濒死绝境的小鹿在无声地求救。
他心下微颤,神色略有动容,但少顷,似是想到什么,一狠心,到底还是背手,迟疑着缓缓向后伸出二指。
沈韫玉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柳萋萋的眼睛,她稍一抬眸,便见不远处一棵偌大的雪松间闪动着冰冷锐利的光。
径直指向她的方向。
柳萋萋缓缓吸入一口凉气,却如吞冰刃一路寒到了心底,化为唇角一抹自哂的笑。
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会救她,就像五年前,他在狼口下救了她的命一般。
可谁能想到,五年后,他却为擒凶犯,罔顾她的生死,命人举箭对准了她。
正当两边僵持之际,柳萋萋看见沈韫玉决绝地放落了右手,一支羽箭闪着锐光骤然飞向这个方向。
紧接着,她教大手一扯,被方系舟猛地推到了前头。
柳萋萋浑身发软,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但亦没有闭眼。
只用那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那位注定前途无量,步步高升的刑部郎中,一动不动。
若她早知将来要以此方式偿还这份恩情。
那她当初宁愿被那头狼撕碎啃噬,也绝不想再遇见沈韫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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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柳萋萋做好了中箭的准备,然眼见那羽箭直往胸口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横生出一箭,准备无误地射落了已至她眼前的箭。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众人皆不由得怔了一瞬,柳萋萋寻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不远处的高楼上,一个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前,持弓又骤然放出一箭。
方系舟还未反应过来,那支羽箭已然射中了他的右肩,吃痛之下,他右手一抖,挟持柳萋萋的匕首“砰”地掉落在地。
柳萋萋见状强撑起气力,忙趁势逃跑,却被身后的方系舟猛然扯住衣领。
纵然方系舟已近不惑,可他终究是男人,柳萋萋难以挣脱,最后被狠狠一拽,重重摔坐在地。
眼见方系舟复欲拾起匕首挟持她,柳萋萋强忍着痛,快一步,一脚踢飞了那把匕首。
方系舟恼怒之下伸出左手,欲掐住柳萋萋脖颈,然还未触及分毫,忽有一箭射入他的左臂,令他尖叫着收回了手。
柳萋萋尚未缓过神想起逃跑,紧接着又是一箭,从她的眼前闪过,径直往方系舟飞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方系舟还在捂着受伤的左臂,那羽箭已然刺穿了他的脖颈,没给他丝毫躲避的机会。
淋漓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柳萋萋的脸上。
温热粘腻。
她颤动的双眸中满是惊恐,眼见那方系舟睁大眼睛,维持着难以置信又不甘心的神情,在她面前缓缓倒落。
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仅存一口气的方系舟团团包围。
口鼻皆是浓重的血腥气,柳萋萋张着嘴,耳中充斥着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她看见沈韫玉冲过来,蹲在她身前,凝眉地对她说着什么。
但她什么都听不见,眼前越来越黑,片刻后,她终究身子一斜,不可控制地昏死过去。
梦里,方系舟死去的场景一遍遍地出现,混杂着当年沈韫玉举箭助她狼口脱险的情形。
最后交错揉和成沈韫玉的箭矢对准了她,毫不犹豫地射向她的方向,她眼看着利箭刺入她的心脏,鲜血从她身上喷溅而出,她最终像方系舟那样惨死,缓缓倒落下去。
待醒来时,她已是满头大汗,脖颈上传来阵阵刺痛感,柳萋萋忍不住嘤咛一声,便听耳畔传来余v惊喜的声音。
“萋萋姐姐,你醒了!”
柳萋萋环顾四下,发现自己回到了余v的房舍。
余v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言她受了些许惊吓,已昏睡了好几个时辰。
柳萋萋坐起身,吞了半杯水,才哑声问道:“方系舟呢?”
“死了。”余v低叹一声,垂眸感慨道,“谁能想到,这连杀了三个举子的人居然会是……我与他相处了几月,还素来觉得此人文雅和善,没想到他手段残忍,还差点要了江大哥的性命。”
柳萋萋闻言双眸微抬。
所以,江知颐没死。
她不禁抿唇笑了笑,虽不知是不是她引人去药庐的举动救了他,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你如何还笑得出来。”余v见状道,“我都替你生气,听闻那位沈郎中为了捉凶,甚至不顾当时被方举子挟持的你,毅然放了箭。如今方举子一死,他也没多问你两句,不待你苏醒,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尸首回京城邀功去了,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柳萋萋默默地听着,死死掐着杯壁的手逐渐泛了白。她并非圣人,没有不生气,更没有不难过。
只不过人心禁不住太长时间的磋磨,这三年间见惯了沈韫玉的冷眼,此番她也不过是从失望变成了失望透顶。
经过先前秋画一事她便该知晓,她虽为妾,但在沈韫玉眼中,她和府里那些奴婢没甚差别。
相比于他的锦绣前程,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或是想通了,心也跟着麻木,纵然仍有些难过,柳萋萋却没有哭的欲望,甚至觉得为此事掉眼泪都是一种多余。
见她垂着脑袋久久没有搭话,余v晓得她心里定也不好受,便闭嘴不再继续说道,寻了个去厨房端饭的借口退了出去,让她一人好生静静。
柳萋萋脖颈上的伤并无大碍,在鹿霖书院又休息了一夜,便准备动身回京城。
她离开了那么多日没有音讯,想来秋画定然十分担心。
沈韫玉虽提前回了京,但也派人留了话给她,说第二日会遣府里马车来接她回去。
柳萋萋也不知这马车什么时候来,从清早便开始在书院山脚下等,然眼见都快过了未时,仍是丝毫不见马车的踪影。
陪柳萋萋一直等着的余v见状又忍不住开始嘀咕,还劝柳萋萋莫要再等了,说不定那位沈大人早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不如等两日同他一道回京城去。
隆冬的寒风刺骨得冷,柳萋萋确实有些受不住,她正欲折身回返,便听不远处蓦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抬首望去,茫茫雪道上行来两匹骏马,行在前头的男人身姿挺拔,着雪白的狐皮大氅,在她面前勒马而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官爷。”
柳萋萋认出来人,忙上前低身福了福。
孟松洵微一颔首,看向她尚且缠着布条的脖颈,问:“柳姑娘的伤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柳萋萋答,她顿了顿,又道,“那日,在高楼上放箭的可是官爷?多谢官爷救了我的性命。”
她说罢,又是深深一福。
那日若非他在高楼上射出的那箭挡了沈韫玉命人放的箭,兴许她受的便不是这点小伤了。
“我确实是放了两箭。”孟松洵想起那日的情形,沉默片刻,“但方系舟并非我所杀……”
见她疑惑地看来,他并未解释,只将视线定在她的包袱上,“柳姑娘可是要回京?正好顺路,不介意的话,不若与我同行。”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忙道:“不必了,多谢官爷,一会儿就会有府里的马车来接我。”
她话音未落,便听余v不悦地嘟囔:“何来的马车,等了几个时辰,连个影子都未看见……”
柳萋萋垂眸面露尴尬,用手肘悄悄撞了余v一下。
孟松洵见状薄唇微抿,“雪路难行,马车或恐困在了某处。要不,我载柳姑娘一程,若路上遇到了来接你的马车,再将你放下。”
柳萋萋抬首望了望天色,这时辰也不早了,若再等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何况她也确实想早些回京去,思忖半晌,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骑在后头的李睦见自家主子说要送这姑娘一程,立刻翻身下马,准备与这姑娘共骑,毕竟他家侯爷这身份,怎的能载那位沈郎中家的一个小奴婢。
然他还未上前,便见他家主子已快一步下了马,轻柔地将人抱到了自己马上,自己则坐在了后头,甚至解下了狐裘大氅裹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上次让他给这姑娘送粥的举动已是万分异常,此时见到这一幕,李睦眨了眨眼,不由得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家多年不近女色的侯爷。
连顾家那位姑娘的主动示好都不曾放在眼里,怎的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奴婢这般上心。
可他到底不敢多言,忙压下心底的讶异,灰溜溜爬上了马。
坐在前头的柳萋萋看着披在身上的大氅,诧异转头看去,便见男人轻描淡写道:“我一骑马就容易出汗,穿不住这大氅,不如柳姑娘替我保管一会儿吧。”
柳萋萋知他是怕她推拒才说的这话,心下生暖,低低嗯了一声,受了这份好意。
等她好生同余v道了别,男人才轻夹马腹,缓缓驶离鹿霖书院。
柳萋萋抬首望向山阶,却骤然瞧见其间站着的一个身影,那人含笑静静地看着她,对上她目光的一刻,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她疑为凶手的江知颐。
不止柳萋萋,孟松洵亦发现了江知颐的存在,相比于柳萋萋的惊讶,孟松洵剑眉紧蹙,在看见他的一刻,眸光却不由得幽沉了几分。
随着马向前驰骋,江知颐的身影很快便隐在白雪茫茫的山林间看不见了。
似是为了让柳萋萋适应,马一开始行得并不快,行出几里路后,或是见她并无不适。身后的男人才拢紧了她身上的大氅,低低道了句“冒犯了”,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攥紧缰绳,随着一声“驾”,骏马顿时放开脚步在雪道上纵驰。
马速极快,柳萋萋将脸埋在大氅里,不可避免地后倾,与孟松洵紧紧贴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是否是她太过敏感,竟透出那厚厚的大氅,感受到了男人滚烫坚实的胸膛。
那股从背后传来的热意从她的背脊一路蔓延而上,将她的耳根染了个通红。
但不可否认的是,纵然坐在这般颠簸的马上,她却无一丝害怕,被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臂牢牢困在怀里,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下意识想放松身子往他身上靠,可又很快清醒过来,直在心下骂自己不害臊。
无论如何,她都是沈韫玉的妾,既是嫁作人妇,又怎可主动亲近旁的男人。
第17章
思至此,她又做起徒劳的努力,挺直背脊,试图不让自己与那人贴得太近。
如此大半个时辰,待进京后,柳萋萋浑身又僵又酸,她本想入了城后,便自己叫辆马车回府去,谁知那位官爷却幽幽将马在一家茶楼门口停下,说请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
这人对自己有恩,柳萋萋不好拒绝,看着孟松洵对李睦吩咐了几句后入了茶楼,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跟在了后头。
这家越茗居作为京城最大的茶楼,柳萋萋自然听说过,但还是头一回来此。甫一踏进去,幽幽茗香扑面而来,在鹿霖书院被血腥气折腾了那么几日,乍一闻见这般沁人心脾的茗香,顿如春风拂面令柳萋萋浑身通透舒爽了许多。
茶楼伙计见孟松洵穿着不俗,忙殷勤地引至二楼雅间,奉上了茶水。
看着杯盏中碧绿澄澈,清香纯和的茶汤,柳萋萋一时却是有些不敢动,听说这茶楼里的茶贵值千金,这一口下去,也不知她十年的月钱加起来够不够抵。
见她久久迟疑着,孟松洵笑道:“柳姑娘若不喜欢这茶,要不让他们换一壶来。”
“不了,多谢官爷。”柳萋萋忙端起杯盏轻啜了一口。
这茶香气醇厚,在口中缓缓散发,余味甘爽清甜,在舌尖挥之不去,不愧是京城第一茶楼的茶。
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喝着,柳萋萋面露惊艳,忍不住捧住杯盏,小口小口,颇为珍惜地啜品起来。
在她专心品茗之际,却并未发现,对面人倏然剑眉微蹙,紧紧盯着她握杯的手瞧。
也不知是否先天养成的习惯,这位柳姑娘喝茶时,捏杯的右手上,食指始终高高翘起,没有落下。
孟松洵用指腹摩挲着杯壁,眸色如墨愈浓了几分。
他记得念念从前喝茶时也总是这样。